青衣人銀鈴般一笑,隨手搞下帽子,滿頭黑發,立刻流雲般披散下來,她輕笑著道:


    "你可認得我?"


    萬老夫人終於站直身子,凝目望去,隻見她粉麵姚腮,柳眉櫻唇,一雙靈活明亮的脖子,更含蘊著千萬種風情,在黑暗中蒙朧望去,當真是美絕天人,萬老夫人雖也是女子,卻也不覺瞧的呆了,喃喃道:


    "我見過你,但……但在哪裏見過,卻想不起了……奇怪奇怪,如此美麗的人兒,我隻見過一麵,便該不會忘記的。"青衣麗人笑道:


    "你再想想……六年前……五色帆船上……那時我還是個孩子,你縱未對麵見過我,但必定在遠遠瞧過……"萬老夫人脫口道:


    "小公主……你是小公主。"


    小公主嫣然道:


    "不錯,我知道你是認得我的。"


    萬老夫人道:


    "小公主,我與你無冤無仇,你可莫要害我……你……你放我這可憐的老太婆走吧,我永遠忘不了你的好處。"小公主忽然歎了口氣,道:


    "你要走,我自然不會攔著你,但……唉!放著個天大的良機便在跟前,你卻要走了,豈非可惜!"萬老夫人眼睛又亮了,道:"良機?什麽良機?"小公主眨了眨眼,道:


    "你可願將方寶兒擊敗麽?"


    萬老夫人道:


    "這種露臉的事,還有誰會不願做,隻是……隻是要將那小狐狸擊敗,豈是容易的事。"小公主緩緩道:


    "隻要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便會知道要將方寶兒擊敗,原是再也容易不過的事了,誰都可以做到。"萬老夫人狂喜邀:


    "什麽秘密?到底是什麽秘密?……我的好公主,你就快些說吧,我早已對那小狐狸恨得牙癢癢的了。"小公主笑道:


    "不錯,他的確是個小狐狸,所以他此刻看來雖還是蠻神氣的樣兒,其實全身武功,卻已盡失……"萬老夫人脫口道:


    "真的?"


    "我為何要騙你?"


    萬老夫人一口氣吃了四塊酥糖,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喃喃道:


    "好小於,這次看我老人家如何收拾你!"


    小公主道:


    "但你隻淮將他擊敗,卻不可傷他一根毫發,否則……"她麵上嬌美的笑容忽然斂去,隨手在假山上一拍。


    萬老夫人全末聽得任何聲響,但那山石已一塊塊碎落下來,這是何等陰柔狠辣的掌力,萬老夫人麵色不禁又變了,顫聲道:


    "為何不可傷他?"


    小公主道:


    "這其中自有原因,但你卻不必知道,更不可將這秘密泄漏,否則,我發誓必定會要你後悔的。"她並未說出什麽狠毒的話來,但言語中自有一般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萬老夫人如此凶狡的人,競也不禁為之打了個寒噤,口中強笑道:


    "你隻管放心,我老婆子絕不會如此不知好歹的。"小公主展顏一笑,道:


    "如此就好,你隻要好好聽我的話去做,日後必定還有你的好處,知道麽?……好,快去吧!"柳腰轉折,又沒入黑暗中,萬老夫人垂首稱是,再拾起頭來,她竟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群豪多已注意到一個微妙的情況——那與方寶兒關係密切,不借為方寶兒與人作殊死之戰的"淮陽"楊不怒,此刻競連瞧也不瞧寶兒一眼,方寶兒呼喚於他,他也不理不睬,方寶兒向他走過去,他遠遠的便躲開了,方寶兒呼聲已因痛苦而顫抖,他也似全不放在心上。


    但是他自己麵上也已流露出悲憤痛苦之色,"天上飛花"冷冰魚負手而立,冷眼旁觀,嘴角正嚼著一絲冷笑。


    作主人的齊星壽怔在那裏,似已不知該如何是好。此時燈光雖然輝煌,人聲雖熱鬧,但氣氛卻甚是令人難堪。


    到最後,楊不怒似將避入暗林,方寶兒方待追趕。


    突然間,一人大呼道:


    "小寶兒,還想逃麽?你婆婆已回來教訓你了。"一人隨聲而來,赫然竟是萬老夫人、萬老夫人居然真的回來,這可當真是大出群豪意料之外的事,楊不怒回身,方寶兒駐足,冷冰魚張目,齊星壽皺眉,正自四散的群豪,立時紛紛趕回——萬老夫人已站在方寶兒麵前。


    方寶兒深深吸了口氣,道:


    "你真要動手?"


    萬老夫人笑道:


    "自是真的!小寶兒,別人怕你,我老人家卻不怕你,十招之內,便要打得你滿地亂爬,你信不信?"方寶兒暗中慘笑一聲,道:


    "請……"


    這簡簡單單一個"請"字裏,當真不知藏著多少辛酸與悲憤,他實不願死在這老婦人手中,卻又別無選擇,他情不自禁,瞧了楊不怒一眼——這已是最後一眼,他但望楊不怒能了解他的悲哀與不幸,原諒了他,但楊不怒瞧見他目光望來,卻將頭擰了過去。


    寶兒暗歎一聲,但覺萬念懼灰一一活在世上,他已無法做人,他唯有以"死"來換取別人的寬恕。


    萬老夫人笑道:


    "乖寶寶,莫要躲,待婆婆一杖打破你的頭,婆婆喜歡你……"笑聲中,杖影如山,當頭擊下。


    寶兒咬了咬牙,暗道一聲:"也罷1"非但全不閃避,反而將身子對那沉重的杖影迎了過去。


    群豪脫口驚呼,楊不怒麵色慘變,眼見方寶兒的鮮血,已將染紅畫舫前這片碧綠的草地。


    哪知萬老夫人拐到中途,突然變勢,"泰山壓頂"變為"斜劈華嶽"一杖竟擦著寶兒衣衫而過,全末傷著他一絲毫發。


    寶兒又驚又奇,但容不得他思索,萬老夫人第二杖又己掃來,寶兒立定決心,還是迎了過去。


    哪知萬老夫人這一杖到了中途,竟又改變方向,還是擦著寶兒衣衫而過,全末傷及他皮肉。


    寶兒更是驚奇,更是不解。


    卻聽萬老夫人喝道:


    "果然好身法。"


    她長杖急如風雷,瞬息間又攻出四招,但見杖影如山崩裂,杖風如狂飄過地,招式詭秘,聲勢驚人!


    群豪不禁暗暗驚歎,這萬老夫人雖然狡猾無賴,但武功卻著實不差,江湖中實難有幾人能接得下她這根長杖。


    但此刻她這四招擊下,每一招俱都是寶兒身旁擦身而過,隻要有一寸之差,方寶兒立時便將筋斷骨折。


    但就隻這一寸之差,萬老夫人競似都不能越過。


    寶兒已驚奇得幾乎呆住了,他再也想不透萬老夫人怎會使出這麽招式——這老婆子莫非是瘋了?


    但在群豪眼中,卻都認為方寶兒武功之深,已入化境,萬老夫人杖勢無論如何變化,方寶兒事先競都早已算中,是以他每一著都能搶得先機,不等萬老夫人杖勢改變,炮已先立於不敗之地。


    最驚人的是,他每一次竟似乎都能算得分寸不差,每一次都能令萬老夫人的長杖堪堪擦身而過。


    他絕不肯多費氣力多避一寸,也絕不會少避-寸,這時間、部位,算的是何等準確,這鎮靜的功夫又是何等驚人!


    眾豪再也忍不住為方寶兒喝起彩來,齊屋壽、潘濟城瞧得眉飛色舞,冷冰魚卻不禁為之麵目變色這時萬老夫人又已擊出四招,這四招自仍傷不著寶兒。


    群豪已將人大呼道:


    "十招過了……十招過了……"


    萬老夫人突然大喝一聲,雙手策杖,立劈而出。


    這一杖勢如雷霆,在別人眼中看來,勢威煞是驚人,但方寶兒卻瞧得清楚,她這一招中實是空門大露。


    但聞萬老夫人低語道:


    "呆子,還不出手?"


    方寶兒怔了一怔,不由自主,揮掌而出。


    他明知自己此刻功力全失,這一掌實連普通壯漢都無法擊倒,何況萬老夫人這樣的武林高於。


    哪知他手掌方揮,萬老夫人身子已淩空飛起,口中也發出了慘厲之驚呼,仿佛他這一掌中,本含蘊著驚人的內力,掌式雖未到,單隻掌風,萬老夫人已無法抵擋,竟被震飛了出去。


    群豪本未瞧出方寶兒這一掌是如何發出的,隻瞧見他掌勢輕揮,萬老夫人身子便飛了出來。


    這是何等巧妙的招式?這是何等深厚的內力——群豪那驚讚的呼聲,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


    方寶兒自己卻也被驚得怔住。


    隻見萬老夫人身子淩空翻飛,慘呼連綿不絕,接連翻了三兩個筋鬥,方自"砰"的一聲,重重的跌了下來。


    她臃腫的身子,在地上接連滾了幾滾,滾入黑暗中,掙紮著爬起,跟隨飛逃而出,口中猶自罵道:


    "好,小寶兒,你記住,我老人家饒不了你。"方寶兒卻瞧得目定口呆,暗問自己:"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這狡猾的老婆子如此做法,究竟是為的汁麽?這其中難道又有何詭計?"但人家犧牲了自己,保全了他的性命與聲名,無論如何去看,都是出自好意,又怎會有什麽詭計?


    青衣小帽的小公主,悄悄藏在一座假山後,遙遙觀戰,她瞧見戰局如此,不禁又是驚奇,又是著急。


    她喃喃暗道:"寶兒的武功難道已恢複了麽?……不,這是絕不可能的事!這必定是萬老夫人在其中搞鬼……但,但這隻老狐狸莫非是瘋了麽?她為何要如此做?如此做對她又有何好處?"她雖是玲瓏剔透的水卻也想不出這是為了什麽?隻見觀戰群豪,都已改換了麵色,對寶兒刮目相看。


    小公主咬了咬牙,跺了跺足,輕聲道:


    "小鬼,你等著瞧吧,要你好受的,還在後頭哩!"撩起衣襟,輕躍下山,一轉眼,使投入黑暗中,瞧不見了。寶兒卻仍果呆的怔在那裏,猶自喃喃道:


    "這是為了什麽?一些原本不該害我的人,都害了我;而原本必定會害我的人,反而沒有害我……"目光抬處,使發現冷冰魚已站在麵前,雙目直視著他,良久良久,突然出手,抓向寶兒。


    寶兒微微一驚,哪知他隻是握了握寶兒的手腕,並無絲毫與寶兒較量之意,他麵上雖仍無笑容,口中卻道:


    "好功夫,我先前錯看了你。"


    寶兒油油道:


    "但……但此次……"


    冷冰魚沉聲道:


    "但你我之間,還是少不得要有一戰,月圓之夕,泰山之巔相見。"微一抱拳,轉身匆匆去了。


    潘濟城亦已走來,此刻微渭道:


    "這冷冰魚狂傲,卻也不失為一條有肩胛、有骨氣,敢說敢做,響當當為好漢子。"寶兒額首歎道:


    "正是。"


    潘濟城笑道:


    "但若以他與閣下相比,其間相隔,仍不可以道裏計,閣下今日之表現,實已夠令人五體投地。"方寶兒苦笑道:


    "但……但今日……"


    齊星壽應聲道


    "方少俠武功之深,實如汪洋年,所會高手也還不少,但夜下部連方少俠武功身法之奧妙之處在哪裏都瞧不出來。"方寶兒苦笑暗道:"今日之武功身法,哪有絲毫奧妙之處?"隻是此時此刻,他心中縱有話說,別人也不讓他說出來,群豪已將他團團圍住,既不讓他說話,也不讓他出去,寶兒滿心焦急,隻有伸長了脖子去望楊不怒,楊不怒站得遠遠的,也正在瞧著他、


    方寶兒呼道:


    "楊七叔……七叔,小侄……"


    他不喚還好,這一呼喚,楊不怒反而轉身走開了,寶兒空自急得滿頭大汗,卻也無可奈何。


    他此刻功力若是未失,早巳擠將出去追趕,怎奈他全無絲毫氣力,隻是眼睜睜地瞧著楊不怒越走越遠。


    群豪圍得更密了,七嘴八舌,紛紛道:


    "方少俠今日駭走了冷冰魚,戰敗了萬老夫人,可說,大獲全股,悶氣全出,卻不知方少俠此時此刻,是否有所感懷?"方寶兒又急又怒,突然大聲道


    "今日之戰,全是萬老夫人故意讓我勝的,我……我此時此刻,唯覺自已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他終於忍不住了,一口氣全都說了出來。


    哪知別人卻紛紛笑道:


    "方少俠委實太謙了,在下們雖然有跟無珠,雖然瞧不出方少俠武功之奧妙,但誰勝誰負,總還是瞧得出的。"還有人笑道:


    "在下昔日也曾瞧見方少俠出手,卻總是未瞧出方少俠的好處……嘿嘿!那時方少俠的武功,可真有些像是騙人的玩意兒,但今日……今日在下卻瞧出方少俠武功的好處了,就憑方少俠閃避的那幾手,嘿嘿!可真教人瞧得眼花繚亂,從心眼兒裏叫好。"又有人笑道:


    "從今之後,若還有人再說方少俠是騙子,那人必定是瞎了眼睛。"方寶兒聽得唯有暗中苦笑:"江湖中之是非黑白,委實難以分清,我昔日真憑武功得勝,他們卻說我像是騙人的,今日我真的騙人了,他們卻偏偏定要說已瞧出我武功的好處。這一得一失之間,怎地如此莫名其妙?"他越想越覺哭笑不得,更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時畫舫之中,有的讚美,有的敬酒,直閻了將近一個時辰,還不肯罷手。


    等到方寶兒回到房中,已是精疲力竭了。


    這時寶兒已從齊星壽口中得知,萬子良、鐵鍵與莫不屈等人,此刻正四下去尋訪呂雲、魚傳甲等人的下落,自也在打聽方寶兒的消息,他們是分路探尋,但數日間,便要在此間聚首,是以楊不忽便等在這裏——寶兒自然也隻有等在這裏,在齊星壽精致的客房中歇夜涼如水,晚風中仍不時有轟飲談笑聲隱隱傳來,燈映木葉,窗上麵影紛亂,寶兒之心境,卻比窗影更亂幾分。


    楊不怒竟未回轉他原住的房中,不知到哪裏去了,齊星壽雖再三安慰:


    "楊七俠必定不會走的。"但寶兒心中,卻猶不能釋然。


    最令寶兒不解的,自然還是萬老夫人,她為何如此做法?她要的究竟是什麽?這其中是否還另有主謀之人?


    更深人靜,寶兒仍是輾轉不能成眠。


    突然問,窗外輕輕一響,


    寶兒霍然翻身而起,輕叱道:


    "什麽人?"


    窗外輕輕"噓"了一聲,寶兒趕到窗前,出手推窗,隻見一顆白發蒼蒼的頭顱,白糖頭倒接下來,赫然正是萬老夫人。


    夜色中,隻見她滿麵懼是詭秘的笑容,道:


    "小寶兒,你的恩人婆婆來看你了,你還不出來說話?"寶兒又驚又喜,怔了半晌,沉聲道:


    "我正要找你,問你為何如此?"


    萬老夫人道:


    "廢話少說,屋裏亦非說話之地,暗中也必定有人窺伺,你趕緊出來吧!"一隻手由窗外伸了進來,競將寶兒身子提了出去。


    寶兒既不能呼喊,也無法掙紮,隻見萬老夫人已翻身自簷頭躍下,不由分說,拉著他向黑暗處奔去。


    到了一片花林中,遠處燈火已遙如天星,風歐草動,流水嗚咽,顯見是這園林中最最冷僻的一個角落。


    萬老夫人這才停下腳步,回首笑道:


    "小寶兒,你可知婆婆我方才為何救你麽?婆婆我方才隻要來一手真的,立刻就要了你的小命。"寶兒勉強忍住那急促的喘息聲,道:


    "我本奇怪,你究竟為了什麽?"


    萬老夫人格格笑道:


    "婆婆我知道你一輩子也猜不出的……"取出顆冰糖梅子放在口中,慢吞吞接道:


    "你此刻根本全被蒙在鼓裏,什麽事都不知道。"寶兒想到小公主之對他忽冷忽熱,火魔神之突然將他放了,萬老夫人此刻又如此對待於他…。


    他不由歎息一聲,道:


    "不錯,我此刻的確有如被蒙在鼓裏一般,什麽事都不知道,但……但此中秘密,你難道知道?"萬老夫人也不回答,自管悠然笑道:


    "你知你此刻一舉一動,都落在別人監視之中,無論你去哪裏,要做什麽,都逃不過別人的耳目?"寶兒長歎道:


    "這個……本已在我意料之中。"


    萬老夫人道:


    "你可知道誰在監視於你?"


    寶兒沉吟道:"我隻知必是五行魔宮中人,卻不能確定是誰?"萬老夫人笑道:


    "監視你的,本是你的老朋友。"


    寶兒突然動容,脫口道:


    "莫非是小公主?"


    萬老夫人笑道:


    "你還算是聰明,不錯,就是她。"


    寶兒道:


    "我功力已失,莫非便是她告訴你的?"


    萬老夫人道:


    "不錯,你可猜對了……若不是她告訴我,我老人家可還真不敢和你這小老虎動手。"寶兒目中露出喜色,道:


    "我知道了,想必是她要你手下留情,故意輸給我?"萬老夫人格格笑道:


    "這次你卻猜錯了,她雖要我留下你的性命,卻要我將你擊倒,好教你在天下英雄麵前丟人現眼,那麽,你便隻有乖乖地回到她裙下去了……她留下你的性命,隻因你對五行魔宮還有用處。"寶兒仿佛一連被人在臉上摑了無數掌,木雞般呆立在那裏,良久良久,方才慘然一笑,道:


    "這也怪不得她,五六年來,她始終在五行魔宮熏染之下,她本是個什麽事都不懂的孩子……就仿佛是張白紙,跟著那些惡魔,自然會被染黑了。"萬老夫人道:


    "直到此刻,你還在處處為她著想?"


    寶兒垂首喃喃道:


    "我自然要為她想的,她本質是那麽可愛而善良,此刻她身上縱已染了不潔之色,但……但我發誓,總有一日要將她洗幹淨的。"萬老夫人格格笑道:


    "不想你倒真是個多情種子。"


    寶兒霍然抬頭,道:


    "既是如此,又是誰要你手下留情,故意輸給我的?"萬老夫人悠然咀嚼著梅子,微微笑道:"此人武功通神,智慧如仙,便是將火魔神、木郎君、士神君、金河王這些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一根手指。"寶兒道:


    "此人能令你在背後都不敢罵他,自然有些手段,他是誰?"萬老夫人緩緩道:


    "白水宮的女宮主,水仙娘。"


    寶兒聳然道:


    "她……她莫非便是水天姬的母親?"


    萬老夫人道:


    "正是。"


    寶兒又驚又奇,道:


    "她既然也是五行魔宮中人,為何要如此對我?莫非……莫非她是為了水天姬,方自如此?"萬老夫人微微笑道:


    "此事說來話長,並非如此簡單。"


    寶兒皺眉道:


    "但你卻不妨說得簡單些。"


    萬老夫人道:


    "水天姬失蹤之後,水仙娘娘心痛愛女,不免遷怒到木郎君、金河王、士龍子等人,在這五年間,她便以她那超凡的武功與智慧,將金、木、火、土四宮的主人,全都逼出了神宮,又將他們這幾人的兒子擒住,作為人質,是以那四宮人雖然激憤,卻也不敢妄動。"寶兒動容道:


    "她競以一人之力,將那四宮人全都逼走?"


    萬老夫人笑道:


    "這自然還有我老人家幫她。"


    寶兒道:


    "你?"


    萬老夫人道:


    "不錯,我!我親自陷她分別至那四宮之中,與四宮主人,一一立下賭約,一麵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在暗中擒住了他們的兒子,等到四宮主人賭約輸了,他們的兒子已在我們掌握之中,他們隻有乖乖的如約離去,奇怪的是,火魔神那寶貝兒子並末落入我們手中,火魔神卻也聽話得很……嘿嘿!火魔神那兒子雖不爭氣,但火魔神卻始終拿他當做命根子。"寶兒恍然付道:"火神之子與王半俠的勾當,火魔神果然全不知情,再以時間湊巧,火魔神便以為他的兒子也是被水仙娘擒去的了……這也就難怪他從未向我探詢過他兒子的消息。"他心念閃動,口中卻道:


    "如此說來,水仙娘若是始終不肯放走人質,那四宮主人,豈非使永無複仇之一日?"萬老夫人笑道:


    "除非那四宮門下能有一人,敢單獨進入白水宮中,以同樣的賭約,勝過白水夫人,否則水仙娘是萬萬不肯將人質放手的,而那四宮門下,再等一萬年也休想出現個能勝過水仙娘的人。"寶兒出神半晌,喃喃道:"原來如此。"


    他此刻自然已猜出火魔神要求他做的,想必便是要他獨入自水宮,與那白水夫人一決勝負。


    這件事委實隻有他能做到,隻因普天之下,隻有他還有勝過水他娘之望,寶兒沉吟半晌,突又問道:


    "小公主既知你是白水宮的人,為何還要你……"萬老夫人截口笑道:


    "像我老人家這樣的人物,無論做什麽事,自然都是在暗中策劃的,別人又怎會知道?"寶兒道:


    "你既在暗中策劃,為何又出來……"


    萬老夫人又自截口道:


    "此番我老人家出來,便是要打聽那四宮的動靜,卻在無意間得知,那四宮主人原來竟是要以你作對付水仙娘的人。"寶兒道:


    "你……你怎也知道了?"


    萬老夫人格格笑道:


    寶兒道:


    "這……這莫非是你準備用來埋我的?"


    萬老夫人道:


    "不錯,我殺了你,埋起你的屍身,讓天下武林群豪,都隻知道你又偷偷溜了,你怕不怕?"寶兒突然冷笑道:


    "你方才故意敗在我手下,保全我的聲名,此刻又如此威脅於我?莫非你也有什麽事要求我做?"萬老夫人笑道:


    "不錯,小寶兒,算你聰明,你若肯乖乖的聽話,我老人家就饒了你的性命,否則……"寶兒厲叱一聲,忽道:"連火魔神那般人物,都無法威脅於我,你——你也配——"一句未曾說完,突然雙手捧腹,彎下腰來。


    萬老夫人奇道:


    "你這是作什麽?"


    就在這刹那之間,寶兒額角之上,已進出了黃豆般大小的汗珠,蜷曲著的身子,也起了陣陳痙攣。


    他顯然正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嘴唇啟動,竟是說不出一個字來,萬老夫人瞧了半晌,變色道:"你是中了毒?還是受了傷?"寶兒道:


    "我……我……"


    萬老夫人突然放下長杖,扳起他身子,右手依次自他丹田左近之十餘處穴道一一按過,她每按一下,寶兒便忍不住輕輕呻吟一聲。


    若非痛楚已達極處,寶兒又怎會呻吟出聲。


    萬老夫人道:


    "你如此痛,已有多久?"


    寶兒道:


    "這兩日來,每隔不久,便要發作一次,一次比一次劇烈。"要知人在病痛之中,對別人之問話,常常會在不知不覺間回答出來,隻因縱是鐵打的好漢,在病痛之中,也會變得十分軟弱。


    萬老夫人喃喃道:


    "想不到……想不到,你毒勢竟是如此嚴重,想來除了他們的本門解藥外,別人是難將你功力恢複的了。"寶兒嘶聲道:"你……你走……"萬老夫人冷笑道:


    "我自然要走的。"


    突又取起身畔長杖,霍然站起身子,凝目瞧了寶兒半晌,冷冷笑道:


    "我老人家本想留下你性命,為我老人家辦事,誰知你已成了個廢物,縱然留下,也無用了。"話猶未了,長杖突起,向寶兒疼痛最劇處的穴道點了下去,但見杖頭一顫,已接連點了寶兒三處大穴。


    這三處大穴縱然被普通壯漢所擊,也難免咯血而死,何況萬老夫人這樣的武功,又何況她本是下的毒手。


    寶兒輕呼一聲,身子突然彈起,不偏不倚落入那新挖的土坑中,這本是萬老夫人用來嚇他的,此刻卻真的做了他的墳墓。


    但萬老夫人一杖點過,身子竟也似被震得立足不穩,跟路退出數步,"撲"地一聲跌坐在地。


    隻見她麵色早己大變,虎口亦被震裂,呆呆地望著土坑中的方寶兒,目中充滿了驚駭詫異之色。


    原來她方才長杖點中寶兒穴道時,競突有一股大力,激射而出,這股力道正如地下急流一般,若有了缺口渲泄而出,那一泄之力,是何等驚人,連萬老夫人這樣的功力,競也全然無法抵抗。


    她跌坐在地,呆望了半晌,顫聲道:


    "你……你莫非功力並末失去,隻是裝出那樣子來騙人的?我……我老婆子總算對你不錯,你……你可莫要害我。"她疑神疑鬼,自言自語,嚼咕了半晌,地穴中的方寶兒,卻全無動靜,她捏起塊泥土擲了過去,寶兒仍然全無反應。


    她這才壯起膽子,悄悄爬過去,隻見寶兒牙關緊咬,麵上全無血色,伸手一摸,手足亦是冰涼如鐵。


    萬老夫人悄悄站起來,喘了幾口氣,定了定神,悄悄道:


    "這……這簡直是個妖怪,小妖怪,到死了還要作祟害人。"說到這裏,自己竟似也被自己嚇住了,機伶伶打了個寒噤,趕緊舉起長杖,將坑邊掘出的泥土,又填了下去,眼見方寶兒身子,已將被泥土完全掩埋,已隻剩下一顆頭顱,萬老夫人一麵正待將最後一堆泥土撥下去,一麵喃喃道:"你好生在這裏安息吧,莫要再出來作祟,等到你屍骨都已腐爛,變作花肥,後人見到這叢花特別繁茂,必定會感謝你的。"隻見泥土已漸漸要將方寶兒麵目掩沒,她方暗中鬆了口氣。


    突然間,遠處似乎有人語腳步聲傳來。


    人聲入耳,萬老夫人長杖點地,身子已淩空而起,飛也似的向黑暗處掠去,她身子雖臃腫,反應卻仍是靈敏無比。


    方寶兒穴道自被長杖點中,他丹田之處,便有無數股氣流激射而出,他身子競不由自主被激得彈了起來,跌入那士坑中。


    等到他回過神來,他丹田之處的痛苦,競已霍然消失,但四肢卻突然變得酸軟無力,連指尖都似已無法抬起。


    這種奇異的變化,連他都猜不出究竟是什麽緣故?隻聽得萬老夫人在那邊喃喃低語,到後來萬老夫人以泥土埋起他的身子,他也完全無法反抗,索性始終咬緊牙關,閉起眼睛,不言不動一一萬老夫人在驚惶之中,競末發現他還有微弱的呼吸,他身子也還有感覺。


    他隻覺那冷涼而潮濕的泥土,埋起了雙足、雙腿,埋起了他丹田、胸腹。剛剛已將埋著他咽喉。


    他胸膛已被壓住,呼吸更是不通,心中迷迷茫茫,亦不知是恐懼?還是慌亂?還是麻木?


    這種被人活埋的滋味,世上又有什麽人能形容得出?


    到最後,終於有一片泥土,撤上他麵目,他胸中的悶氣,眼見再也無法吐出——永遠再無法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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