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芸以過人的機智,騙過了驕狂自大的蒼玄、蒼荊,逃出武當山。


    她內傷尚未痊愈,胸腹之間一陣陣地覺得無比的疼痛。


    四野蟲聲瞅然,鬆濤被山風吹得發出一種鳴咽般的聲音,一陣鳳吹來,夏芸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噤,心裏覺得有些害怕。


    好容易,逃到山下,經過這一番勉強的奔馳,胸口疼得更是難受,夜露沾到衣上,她覺得有些冷,腹中空空,又覺得有些餓。


    但是此地荒野寂然,哪裏找得到任何一種她所需要的東西,她隻得又勉強地掙紮著朝前麵走,希望能找到一個山腳下住的好心人家。


    頭也開始一陣陣地暈暗起來,她幾乎再也支持不住。


    猛一抬頭,忽然看到前麵居然有燈光,這一絲新生的希望,立刻使她增加了不少力氣,居然施展開輕功,朝前麵掠去。


    遠遠地就聽到那間有燈光的小屋裏,發出一陣陣推動石磨的聲音,原來那是問山路邊的豆漿店,專門做清晨上山的香客的生意的。


    又餓又寒又渴的夏芸,想到滾熱的豆漿被喝進嘴裏的那種舒適的感覺,精神更是大振,三步並做兩步,走了過去。


    磨豆漿的是一個睡眼惺鬆的老頭子,白發蟠然,身體雖然還很硬朗,但是再也掩飾不住歲月的消失所帶給他的蒼老。


    還有一個年紀和他相仿的老太婆,正腳步蹣跚地在幫著為著生活,這一對本應休養的老年人,仍辛苦地在做著工,忍受著深夜的寒露和清晨的曉風,所求的隻是一日的溫飽而已,生命中許多美好的事,在他們僅僅隻不過是一個夢而已。


    夏芸心中惻然,俏悄地走了上去,那老頭子抬頭看到一個頭發蓬鬆、衣履不整的妙齡少女,深夜突然在他麵前出現,嚇得驚呼了起來。


    夏芸連忙說:"老爺子不要怕,我隻是來討碗豆漿喝的。"她溫柔的聲調語氣平靜了那老頭子的驚懼,他驚疑地望著夏芸。


    老大婆也蹣跚地走了過來,燈光下看到夏芸氣喘籲籲,臉色也蒼白得可怕,忙道:"姑娘,你怎麽了,有什麽不舒服嗎?"老年人永遠有一份慈善的心腸,也許他是在為自己將要逝去的生命,做一首美麗的挽歌吧。


    夏芸編了個並不十分動聽的謊言,在這兩個好心的老年人家裏住了五天,身上所受的傷,經過熊倜真氣的治療,又休養了這麽多天,漸漸已完全痊愈了,精神也大為鬆渙。


    武當山上發生的事她一點兒也不知道。


    熊倜和尚未明兩次從小屋前走過,誰也沒有朝裏看一眼。


    這就是造化的捉弄人。


    五天之後,夏芸依依不舍地離開了那兩個好心的老年人,在囊空如洗,無以為報的情況下,她解下了頸子上的金鏈子。


    於是她開始感到一種空前的恐懼,在人們囊空如洗時所發生的那種恐懼的感覺,有時幾乎和"死"一樣強烈。


    夏芸一回走,一麵盤算著她該走的路。


    忽然,遠處有蹄聲傳來,她遠遠看到過來的兩匹馬。


    那兩匹馬走得很慢,又走近了一點,夏芸看到馬上坐的是一男一女,身上穿得花團錦族。


    馬上那女的一路指點著向那男的說笑,不時還伸出手去搭那男的肩頭,顯得甚是親熱。


    夏芸見了不禁一陣心酸,想起自己和熊倜馬上邀遊,並肩馳驟的情況,曆曆如在目前,但是此刻自己卻是孤零零的。


    她在路中央隅踴獨行,馬上的一男一女,都用奇怪的目光望著她。


    她低著頭,等到那兩匹馬慢慢走到自己身側,突地雙手疾伸,在那兩匹馬身上點了兩下。


    那兩匹馬一聲長嘶,人立起來,動也不動。


    可是馬上的兩人,仍然端坐在馬鞍上,像是釘在上麵,神色雖然微微露出驚愕的表情,但仍是從容的,仿佛夏芸這種中原武林罕見的製馬手法,井未引起他們大大的驚異。


    若然夏芸稍為更具有一些江湖上的曆練,她立刻便可以知道此兩人必非常人,須知以孤峰一劍那樣的聲名地位,尚且對她的製馬手法大表驚異,那麽這兩人豈非又比孤峰一劍高了一籌。


    馬上的男女微一驚愕之後,相視一笑,似乎覺得很有趣。


    那女的笑得又俏又嬌,夏芸暗忖:"這女的好美。"自顧自己襤摟的外表,不禁有些自卑的感覺,她向來自許美貌,這種感覺在她心中,尚是第一次發生,當然,她衣衫的不整,也是使她生出這種對她而言是新奇的感覺的主要原因。


    她微一遲疑,猛想起她攔住他們的目的,是想搶劫他們,臉上不覺有些紅,想說出自己的目的,想來想去,卻不知道該如何搭詞。


    馬上的男女以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她,這眼光中包含著的大多是嘲弄的意味,雖然沒有說話,但是這種意味已很明顯地表露了出來。


    於是素性驕傲的夏芸,開始生氣,而生氣又使她忘記了自己對人家的存心是極端不正的,竟然毫不考慮他說出了自己的企圖。


    "你們——"她瞬即想起了另兩個更適於此時情況的字句,立刻改口道:"朋友——"但是下麵的話,她依然不知道該怎麽說。


    心一橫,她索性開門見山,道:"把身上的銀子分一半出來,姑娘要用。"馬上的男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男的目光中嘲弄的意味,變得更濃了些,忍住笑道:"大王——""大王"這兩個字一出口,旁邊那女子笑得如百合初放。


    這種笑聲和這種稱呼,使得夏芸的臉更紅得好像熟透了的蘋果。


    "大王敢情是要銀子,我身上什麽都有,就是沒有銀子,怎麽辦呢?"男的極力忍住嘲笑,一本正經他說道。


    夏芸暗忖:"他們大概不知道我身懷武功,是以才會有這種表情。""你們不要笑,要知道姑娘不是跟你們開玩笑的,你們不拿出來,我——"夏芸自以為非常得體他說出這幾旬話以後,身形突然竄了出來。


    她武功不弱,這一竄少說也有一丈五六,在武林中已經可算是難見的身手,然後身形飄飄落了下來少依然站在原地。


    她以為她露出的這一手上乘的輕功,一定可以震住這兩個男女。


    哪知道那男的突然仰天長笑,笑聲清朗高亢,震得耳鼓嗡嗡作響。


    夏芸雖然對江湖門檻一無所知,但聽了這男的笑容,心中也大吃一驚,知道這男子的內功,必定在自己之上。


    她不禁連連叫苦,暗忖:"我真倒黴,一出手便碰到這種人。"但是事已至此,她騎虎難下,站在那裏,臉上已有窘急的神色,本來已經紅著的臉,現在紅得更厲害了。


    長笑頓住,那男的突然麵孔一板,道:"你真的想攔路劫財?""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就憑你身上的那點武功,和這點從關外馬賊那裏學來的偷馬手法,就想攔路劫財,隻怕還差得遠哩!"夏芸道:"你試試看。"


    那男的又長笑道:"好,好,我知道你一定不服氣,這樣好了,你從一數到三,我們還不能讓你躺下,就將身上的銀子全部送給你。"隨手將掛在馬鞍上的包袱解下,打開來,突見光華了目,包袱裏竟然全是價值不菲的珍寶。


    那男的非但衣著華貴,人也瀟灑英俊得很,隨手將那包袱朝地上一丟,真像將這些珠寶,看成一文不值似的。


    夏芸雖然也是出身豪富,但見了這人的態度,也有些吃驚。


    卻聽那華服男子道:"你開始數吧。"


    夏芸嘴一嘟,暗忖:"你是什麽東西,我就不相信數到三時你就能怎麽樣我?""一。"夏芸開口叫道,身形一掠,雙掌搶出,向馬上的男子攻去。


    那男子又是一聲長笑,手中馬鞭"製"地飛出,像一條飛舞著的靈蛇似的,鞭梢微抖,點向夏芸"肩井"、"肩貞"、"玄關"、"太白"四處大穴。


    夏芸一驚,口中喊出"二"。


    雙腿一登,身軀一扭,努力地避開了這淩厲的一鞭。


    她口中才想喊出"三",哪知鞭梢如附骨之蛆,又跟了上來。


    她再向左一扭,哪知脅下突然一麻,一件暗器無聲無息地擊在脅下的"將台"穴,像是早就在那裏等著,而她自己卻將身子送上被擊似的,口中的"三"尚未喊出,身子已經倒下。


    那女的似乎心腸很軟,柔聲向那華服男子道:"你去將這姑娘的穴道解開吧,我方才出手重了些,不要傷著人家。"男的道:"你的脾氣怎麽突然變得那麽好,以前不是動不動就要殺人嗎?""死鬼。"那女的嬌笑著罵著,心情像是高興已極。


    華服男子也未見如何作勢,身形飄然自馬鞍上飛起,衣袂微蕩,笑聲未絕,落在夏芸身上,極快地在她身上拍了一掌。


    夏芸甚至還沒有感覺到他這一掌拍下,但是她體內真氣又猛然恢複了正常的運行,手一動,穴道已經被人家解開來了。


    她雙時一支地,跳了起來,站直身子,卻見那男的正笑嘻嘻地望著自己。


    她越想越氣,覺得自己受那麽多委屈,而且人家雙雙對對,自己卻是形單影孤,感懷身世,不禁悲從中來,竟放聲哭起來。


    她本是不懂世事,倔強任性的女孩子,想笑的時候就笑,想哭的時候就哭,絲毫不會做作,也一點不避忌任何事。


    那男的見她突然哭了起來,倒真的覺得有些意外和驚錯了。


    他暗忖:"這個小姑娘到底怎麽回事?"想到自己的太太,也是這種說笑就笑、說哭就哭的性子,心中不覺對夏芸起了好感。


    馬上的少女見夏芸哭了起來,心中也泛起同情的感覺,忘卻了夏芸方才想攔路劫財的行為。


    原來這馬上的少女最近解開了心上的死結,對世事看得都是那麽樂觀和可愛,對世上的人們也起了很大的同情心。


    於是她也飄身下了馬,眼前微花,她已站在夏芸身側,身法的曼妙,速度的驚人,更是令人不期然而覺得神妙。


    "小姑娘,你有什麽難受的事,隻管對我講好了。"她撫著夏芸的肩,柔聲說道:"隻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幫忙。"她不但語意善良,說話的聲音,更是那麽甜蜜、俏嬌。


    但是夏芸卻是倔強而好勝的,人家越是對她表示憐憫,她越是覺得難受,肩頭一搖,搖開了那女子的手,恨聲道:"不要你管。"她這種毫不領情的口吻,不但沒有激怒那女子,反而引起那女子的同情。


    "這個女子一定有很大的委屈,但是她一定也是個倔強的女子。心中有苦痛,卻不願意告訴人家知道,"馬上的女子歎氣忖道:"唉,她這種脾氣,倒真是和我有些相像。"原來這少女也是這種個性,所以她對夏芸除了同情之外,還有一層深深的了解。


    "小姑娘,你聽我說。"那女子以更溫柔的語聲道:"無論有什麽事,你都告訴我好了,我替你作主出氣。"她說得那麽武斷,仿佛真是將天下人都沒有放在心上。


    但是夏芸仍然抱著頭哭著,沒有回答這女子好心的問題。


    路的那一頭,突然蹄聲雜亂。


    恍眼,飛快地奔過來幾匹健馬,馬蹄翻飛,帶起一片塵上。


    馬上的是四個身穿藍袍的道人,看到路上有兩女一男站著,其中有一個少女像是在哭,不禁都覺得詫異得很。


    夏芸聽到馬蹄聲,下意識地抬起頭來。


    其中有一個道人正好回過頭來,和夏芸的目光碰個正著。


    他心中一動,突然高喝道:"停下來。"


    其餘的三匹馬便一齊勒住馬裏,飛奔著的馬驟然停下,前蹄揭起,嘶然長鳴,但是馬上的道人個個身手了得,雙腿緊緊地扶著馬韁,一點也沒有慌張失措的樣子。


    其中一人"咦"了一聲,兩眼盯在那兩匹被夏芸製住的馬上。


    但是那一個看來氣度最從容,豐神最衝夷的道人,眼光卻是瞪在夏芸臉上。


    那華服女子冷冷哼了一聲,暗忖:"這個道士兩個眼睛看起人來賊兮兮的,一定不是好人,我真想教訓教訓他……"念頭尚未轉過,卻見那道人翻身跳下馬來,身手的矯健,迥凡異俗。


    那華服男子見這四個道人的裝束和他們背上斜掛著的帶著黃色的穗子的長劍,眉頭一皺,暗忖:"武當派的。"那道人果然就是武當派的第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武當掌教關山門的弟子,初下武當步人江湖的飛鶴道人。


    飛鶴子看到夏芸,心中一動,暗忖:"這女子不就是自藏經閣逃出的少女嗎?"馬韁一勒,道:"叫她轉告熊倜最好。"原來熊倜,尚未明乘隙遁去,天陰教主也隨即下山。


    臨行時,他們還再三道著歉,飛鶴子想著:"這天陰教徒,倒沒有傳說中的那麽壞。"哪知當天晚上,一向靜寂安詳的武當山,突然發現了數十條夜行人的影子。


    這是數十年來,被武林尊為聖地的武當山,所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那數十條的人影,身法都迅速得很,都像是武林中的能手。


    武當派數十年來,被武林視為泰山北鬥,當然不會想到此番有人敢來武當山侵犯,更沒有想到會聚集了這麽多的武林高手。


    但是武當道人竟個個俱都是訓練有素,有些武功雖然不甚高,但對道家的"九宮八卦劍陣",都配合得非常純熟。


    這種嚴密配合的劍陣,此時發揮了最大的威力,來犯武當山的數十高手,一時也不能將這種道家無上的劍陣破去。


    飛鶴子劍影翻飛,突然瞥見這些夜行人其中數人的麵容,心中大怒:"原來這些都是天陰教徒。"刷刷刷數劍,手底更不容情。


    武當掌教妙一真人,武功深厚,甚至還在江湖中的傳說之上。


    此時他動了真怒,持劍禦敵。


    一場大戰,天陰教徒雖然傷之不少,但武當派的弟子亦是大有虧損。


    這還是天陰教中最辣手的兩個人物——鐵麵黃衫客仇不可和九天玄女繆天雯留守太行山總壇,沒有隨同前來,不然武當山就更危險了。


    焦異行想得到那本內功秘笈的心是那麽深切,是以不惜傾師而出,更不惜樹此強敵,不擇手段的,居然夜入武當,想以強力取得此書。


    他原以為武當道人猝不及防,怎能抵敵得住自己和教下如許多高手。


    哪知道武當派潛在的實力,竟出乎他想像之外,他久戰不下,妙一真人掌中的青萍劍,出神人化,施展開武當鎮山劍法——九宮連環劍,劍扣連環,如抽繭剝絲,層層不絕。


    他當機立斷,立刻發現如果這樣相持下去,必定是落個兩敗俱傷的結果。


    須知他此次夜入武當山的,幾乎是天陰教下大半的高手,全部出動,雖然他渴切的希望能占有那部奇書,但是若然為此而傷了自己天陰教的主力,他還是不會願意的。


    於是他一聲長嘯。


    黑衣摩勒一竄衝天,掏出金鑼來敲了幾下,清朗的鑼聲,傳出很遠。


    天陰教下的數十高手,來如潮水之漲,去也如潮水之退。


    片刻之間,連未受傷的帶受傷的,都走得幹幹淨淨了。


    明月像往前一樣,照得這海內名山的外表,泛起迷蒙的銀色。


    玄真觀大殿前的院子裏,倒臥著十數具屍休,其中有武當派的弟子,也有天陰教的。


    為著一個人的野心,這麽多無辜的生命死亡了。


    妙一真人這才震怒,確定以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遍撒英雄貼、想動員所有江湖中的精銳,再次消滅天陰教的勢力。


    於是飛鶴子銜命下山,負起通知武林各門各派的豪士的任務。


    他在路上看到夏芸,想到熊倜和尚未明的武功,也想到他們必定樂於參加這一個行動,於是他勒住馬,想將這消息告訴夏芸,讓她轉告熊倜。


    夏芸望見他,驚惶地想起他是誰:"哎呀,武當派的道士追下來了。"她以為飛鶴子和另外三個武當派的第二代弟子,來捉她回山的。


    哪知飛鶴子的態度,絕不是她所想象的凶惡,客氣他說了來意。


    那兩個華服的男女,聽到熊倜的名字時,雙目一張,緊緊地盯在夏芸臉上,暗忖:"原來這個姑娘就是熊老弟的愛侶。"不問可知,這兩人華服男女,就是避居"甜甜穀"裏的點蒼大俠,玉麵神劍常漫天,和他幸得回複原貌的嬌妻散花仙子田敏敏。


    他兩人靜極思動,略為收拾了一下,仗著山壁的機關巧妙,也不怕有人會發現那稀世的寶窟,便連袂出山了。


    他們首先關心到的就是熊倜,田敏敏對熊倜更是感激,因為他使她重得了她最珍惜的東西。


    於是他們第一個目的地,便是想到武當山去看看熊倜的結果。


    哪知無意之中,卻遇見的夏芸。


    飛鶴子侃侃而說,常漫天不禁詫異:"怎地天陰教又死灰複燃了?"他隱在深山有幾十載,天陰教的重起,他根本一點也不知道。


    但是他並沒有將心中的懷疑問出來,他根本一言未發,因為他此時還不想將自己的身份說出來。


    飛鶴子再三囑咐著夏芸,見到夏芸點首後,便上馬走了。


    他也曾向常漫天夫婦微一頷首,但是他卻絕未想到這個儒雅英俊的華服文士,就是當年名震天下的點蒼掌門玉麵神劍常漫天。


    四匹健馬,又帶起塵上絕塵而去。


    站在上午溫煦陽光下,夏芸愕了許久。


    田敏敏一連串嬌俏的笑聲,使得她自迷憫的憶念中回到現實裏來。


    她所憶念的,自然隻有熊倜,方才她聽了飛鶴子的話,知道熊倜果然冒著萬難,趕到武當山去援救她,心中的悲痛,霎時之間,就被甜蜜的溫馨所替代,熊倜的一言一笑,冉冉自心底升起。


    田敏敏察微知著,見她嘴角泛起的甜意,笑道:"姑娘在想著我們那位熊老弟吧。"夏芸一驚,起先她驚的是被人說中了心事,後來她卻是奇怪這個武功高絕的美貌女子,何以會稱呼熊倜為"老弟"。


    她暗忖:"難道她也認得熊倜?"心裏寬微微泛起一陣甜意,眼光射到田敏敏身上,卻見田敏敏的手,被握在常漫天的手裏,心中立刻坦然,反而有點好笑:"我怎麽這麽多疑。"女孩子的心裏,永遠是最難猜測的,對於她們所喜愛的東西,她們有一種強烈的占有欲,不允許任何人分享一點。


    陽光從東麵照過來,照在夏芸左麵的臉頰上,夏芸臉紅紅的,顯得那麽美麗而可愛。


    田敏敏溫柔地反握住常漫天的手掌,笑道:"難怪熊老弟這麽想你,就是我見了,心裏也喜歡的不得了,何況他呢。"夏芸臉更紅了,心中卻又那麽舒服,低著含羞說道:"你也認得倜……"她終究不好意思說出"哥哥"兩字,頓住了話。


    田敏敏朝她一夾眼,嬌笑著道:"是呀,我也認得你的倜哥哥。"常漫天微笑地望著嬌妻和這個天真美貌的少女打趣,心裏覺得那麽幸福。


    因為已經得到了愛的人,也總是希望別人也得到幸福。


    夏芸不安的扭怩著,害著羞,然而她對這一雙本是她打劫的對象,卻泛起了親切之感,尤其是在她幾乎已是山窮水盡的時候,這種親切的感覺更是強烈而濃厚,因為她覺得隻要是熊倜的朋友,不也就等於自己的朋友一樣嗎。


    她低著頭,留心地傾聽著不忍見她太窘的常漫天說著他們和熊倜相識的經過。


    那些事都是那麽的新奇而有趣,她抬頭望了田敏敏一眼,心裏在想著:"難道這麽漂亮的人以前真會那麽醜嗎?如此說來,那種神秘的易容術又是多麽奇妙呀。"田敏敏像永遠都能看透少女純潔而多變的心,笑道:"我以前真的那麽醜,你相不相信呀?"夏芸低頭一笑,暗忖:"怎麽我的心事老是被她說中呢。""姑娘是不是想找熊老弟?"常漫天問道。


    夏芸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於是常漫天慨然道:"我們也想找熊老弟,姑娘不如就和我們一起走吧。"這當然是夏芸求之不得的。


    田敏敏嬌笑著指著那兩匹馬說:"不過你可得先將這兩匹馬弄好。"想起方才她對人家的舉動和對人家所說的話,夏芸剛剛回複的正常的臉色,又紅了起來,訕訕地走了過去,伸手在馬腹背上拍了兩下。


    那兩匹馬被製了那麽久,但是立刻便又神駿異常,夏芸暗忖:"果然是兩匹好馬,"又想到自己的那匹"大白"現在不知下落,心中又不禁側然。


    須知愛馬的人,往往將自己的坐騎看得異常珍貴,何況那匹"大白"的確是匹名駒,夏芸"雪地飄風"的外號,也是因此而來呢。


    "姑娘可是關外長大的?"常漫天對她這種純熟的製馬手法,也微覺奇怪,於是試探問道。


    夏芸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我家在關外有個馬場……"她話中含意,自是告訴常漫天她不是馬賊,常漫天一笑了然。


    他再次探詢,在哪裏最可能找到熊倜?夏芸毫不考慮他說:"鄂城。"於是他們又渡南河,經襄陽、鄂城,沿著漢水南下。


    然而,他們在鄂城並沒有找到熊倜。


    他們隻有繼續策馬而行。


    田敏敏和常漫天緩緩並行,兩個人並肩低語,夏芸觸景傷清,索性跑在前麵。


    走著,走著,田敏敏忽然發現夏芸的蹤影不見了。不禁著急:"她人呢?"話方說完,突然聽到前麵有噗吒的聲音,她心急之下,將馬加緊打了幾鞭,趕到前邊,見路旁有個樹林於,噗吒的聲音,就是從這個樹林子裏發出來的,遂勒轉馬頭,轉了進去。


    可是就在她勒轉馬頭的那一刹那……


    樹林裏突然完全寂靜下來,她更急,因為在這種情況下,無聲遠比有聲更可怕。


    於是她平平地從馬鞍上掠了起來,身形一恍,便進了樹林。


    常漫天也施展開身法,從馬上飛身而起,到了樹林子一看,風聲寂然,哪裏有半條人影。


    田敏敏著急地將目光在四周搜索著,忽然看到地上有些發亮的東西。


    她拾起一看,不由地驚叫出聲來,腳尖一動,閃電似地穿出樹林的另一端,常漫天跟出去一看,四野茫茫,田裏的稻子,被陽光映成一片金黃色,卻沒有任何人的影。


    田敏敏急得麵目變色,連連說道:"這怎麽辦?這怎麽辦?""你看。"田敏敏攤開手掌,常漫天見她手掌上的東西,也自變色。


    突地,樹林中隱隱似有兩個人說話的聲音。


    玉麵神劍、散花仙子,不約而同地施展出絕頂的輕功,掠向樹林。


    哪知樹林中也有兩條人影電射而出,田敏敏毫不考慮,低喝道:"躺下。"隨手一揖掌中發出一片銀星,風強力勁,再加上這雙方都是絕快的身法,那些銀星眼看就要擊在那兩個人的身上。


    哪知其中一人"咦"了一聲,拉著旁邊的人向左猛退,就像魚在水中一樣,身軀由急進變為左退時,那種得意的運轉,幾是匪夷所思的。


    田敏敏再也想不到暗器居然會落空,見了這人這種玄之又玄的輕功,心中一動。


    她猛動身形,也是那麽曼妙地頓住了前衝的力道。


    常漫天突然飄飄而起,乘勢抽出長劍,劍氣如虹,身形如燕。


    那自林中掠出的兩條人影,突然叫了起來:"常大哥。"常漫天一愕,田敏敏已高興地叫著:"呀,果然是你。"那兩人一掠而前,四人麵麵相對,竟都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兩人,一個就是常氏夫婦苦苦尋訪,夏芸夢魂難忘時熊倜。


    另一人自是尚未明了。


    四人驚喜交集,一時竟齊都愕住了。


    田敏敏心裏突然一陣難受,暗忖:"這怎麽辦,倜哥哥來了,芸妹妹卻又不見了,唉,這教我怎麽對熊倜說呢?"能倜也自發現常漫天夫婦麵色的難看,不知怎地,心裏突然緊張起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著急地問道:"常大哥,難道有什麽事情發生了?"人類的心理,有時的確奇妙得很,常常會有一種突來的感覺,預兆著一些自己心裏最關懷的事,這是任何人都無法解釋的。


    常漫天囁嚅著,終於說了出來:"老弟,你來晚了一步。"熊倜一聽,心情更像是拉緊的弓弦,忙道:"常大哥,到底是怎麽回事?""芸妹妹不知被什麽擄去了。"田敏敏無法再忍住心裏的話,一五一十地將他們如何碰到夏芸,如何一齊找熊倜,如何在路上夏芸一人先走,如何聽到噗吒之聲,等到自家趕來時,已失去了夏芸的蹤跡,全告訴了熊倜。


    "本來我也不能確定芸妹妹是不是給人擄走了。"田敏敏緊顰著眉,說道:"後來我看到我送給芸妹妹的小鋼丸,零落地掉在地上,這種小鋼丸還是先父製作的,形式、功用卻不和普通的鋼丸一樣,江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有這種鋼丸,所以我才能確定這點。"熊倜一麵聽,額上的汗珠往下籟籟而落,他焦急的神色,使得常漫天夫婦更不安了。


    四人之中,尚未明此刻的頭腦可算是最冷靜的,他靜聽著,沉思了半晌,然後說:"大哥,我看這事好辦得很。"田敏敏道:"你有什麽辦法?"


    尚未明道:"除了武當四子之外,誰也不會將她擄走,我們隻要再去一趟武當山,不就一定可以知道她的下落了。"他的話立刻得到了熊倜等三人的同意。


    常漫天忽然想起了那天在路上碰到武當道人飛鶴子的事,遂也對熊倜說了。


    熊倜此刻全心全意都放在夏芸身上,對其他任何事都不在意了。


    這時熊倜等四人,心目中都幾乎已確定了一個觀念,那就是:夏芸毫無疑問地一定是被武當四子劫走了。


    這就是人類思想的弱點,在彷徨無計的時候,隻要有一個想法接近事實,那麽無論這想法是否正確,他都會固執地確信不疑。


    這就如同一個不會水的人落入水中,掙紮之際隻要抓著任何一片東西,他就不管那東西是否救得他的生命,他也會緊抓不放的。


    熊倜等人此刻也正是這種心理。


    何況實際上,若以情理來論,夏芸的失蹤也隻有這一種推測最合理了。


    哪知道事實卻大謬不然……


    在常漫天夫婦恩愛地打情罵俏的時候,夏芸心情的落寞,是可想而知的,她除了有些難受之外,甚至還開始有了想家念頭,隻是她的思親之情,還不如思念熊倜來得強烈而已。


    於是她孤零地策著馬,遠遠走在前麵。


    漸漸,她將常漫天夫婦拋得很遠,她也並不在意,因為路是筆直的,而且隻有一條,沒有歧路。


    那麽常漫天夫婦除了沿著這條路走之外,別無其他的選擇。


    她自幼騎馬,對馬性的熟悉,宛如她熟悉自己的腿一樣。


    是以她騎在馬上的姿勢,看起來那麽安詳而舒適。


    馬鞭揮起,又落下,其實並沒有落在馬的身上,隻是她在發泄心中堆積的憂鬱而已。


    這條路雖然是鄂城通往武漢的要津,但奇怪的是,此刻路上竟然沒有什麽行人。


    她孤寂地走著,哼起一段她童年所熟悉的小調,打發這難忍的岑寂。


    驀地,遠遠傳來一陣急這的蹄聲。


    接著,路頭塵土飛揚,宛如一條灰龍,婉蜒而來。


    "這馬走得好快!"她心裏思忖著,對於馬,她可以說是了解得大清楚了,是以對於好馬,無論那馬是誰的,她都會有一份愛護的情感,這正如愛才的人愛護有才氣的人一樣。


    她留意地望著那匹馬的來勢……


    那馬恍眼便來到近前,恍眼便電閃而過……


    她仿佛覺得馬上的騎士麵容熟悉已極,但是她卻記不得是在哪裏見過的了。


    她正在下意識地思索著那匹馬上的騎士,是在何處見麵的時候。


    哪知那匹馬奔跑了不遠,打了個圈子,繞了回來。


    她覺得奇怪,更令她奇怪的是那匹馬奔到她麵前時,竟倏地停住了。


    她矜持地將頭側到另一方,暗駕這人好生無理,她著不是此刻愁思百結,怕不早就回過頭去給這無理的騎士一個教訓了。


    馬上的騎士像是驕狂已極,竟側過了頭注意端詳夏芸的側麵。


    夏芸柳眉一豎,忍不住要想發作。


    哪知那馬上的騎士突然高聲笑了起來,朗聲說道:"這真教人生何處不相逢,小可實在想不到今日竟能在此處遇到姑娘。"夏芸一驚,暗忖:"這人竟認得我。"好奇心大起,怒火倒消失了不少,掉回了頭,看到那馬上騎士的麵貌,"哦"地一聲,叫出聲來。


    "原來是你。"她發現這馬上的騎士就是曾經被她製住過坐騎的華服佩劍的驕狂少年。


    原來馬上的少年,就是孤峰一劍邊浩。


    他在江邊與尚未明一番劇戰之後,又遇到那兩位奇詭而武功高深的老年人。


    他聰明絕頂,知道自己的武功,絕不是這兩位老年人的敵手。


    經過一番權衡之後,他落荒而逃,誰知那老年人並沒有追趕他,他才長長地喘了一口氣。


    而他來到江南之後,不出數月,幾次遇到強勁的對手,狂傲之氣,不免為之稍稍削減,但是他與生而來的性格,卻並未因此而大有改變,隻不過遇人遇事,變得更為詭詐而已。


    對於熊倜,他恨人切骨,這懷恨的原固,絕大部分是因為嫉妒。


    須知任何一個狂傲的人,他的嫉妒之心,絕對比常人強烈,永遠不能忍受任何一個人,有任何地方強過於自己。


    但是他對於熊倜是無可奈何的……


    偶然地,他經過這親自武漢通往鄂城的道路,馳馬奔騰中,他看到對麵蹈蹈策馬獨行的少女,竟是那天在蘇州街頭製住他的坐騎和熊倜同行的少女,於是他又策轉馬頭,繞了回來。


    他看到夏芸居然還記得他,心中不禁有些高興,因為他自第一眼望見夏芸的時候,就對夏芸起了非常大的好感。


    "熊倜熊大俠怎地沒有和姑娘一路?"他聰明的打開了話題。


    果然夏芸一聽到熊倜的名字,渾然忘卻了一切,忘形他說:"怎麽,你看到倜哥哥?"焦急和憶念的情感,溢於言表。


    孤峰一劍邊浩心裏,立時起了一陣酸溜溜的感覺。


    但是他極力地忍耐著,試探著說:"姑娘難道要找他?"邊浩眼珠一轉,說道:"姑娘不是一個人嗎?"夏芸道:"還有人在後麵。"


    邊浩道:"姑娘要找熊兄弟,碰到我是再好沒有了……、夏芸高興地問道:"你知道他在哪裏?"邊浩朝四周看了看,看到路的旁邊就是小小的樹林子,故作神秘他說:"這裏不是說話之處,姑娘如果方便的話,最好到那邊的樹林裏說話。"夏芸人世太淺,雖然吃過不少虧,但是她仍然對世事是疏忽的,嘴裏說道:"他到底在哪裏?"手中馬韁向左一帶,卻跟著孤峰一劍邊浩,走進了樹林。


    那樹林並不太密,陽光自枝葉中,仍可以疏疏地照進來,樹林中卻渺無人蹤,偶聞鳥語調瞅,顯得甚是寂寞。


    邊浩道:"姑娘許久不見,卻越來越漂亮了。"夏芸道:"喂,倜哥哥到底在哪裏,你倒是快說呀。"邊浩道:"姑娘倒真性急得很。"


    夏芸抬頭一望,陽光從樹林的上麵射了進來。


    陽光照得她麵孔一片嫣紅,孤峰一劍邊浩心頭怦然大動,他本非好色之徒,但此時心中卻不知怎地升起一種邪惡的欲望。


    夏芸再一抬頭,望見這華服少年——孤峰一劍邊浩的兩隻眼睛還直勾勾地望著自己。


    她天真未泯,竟未能分辨出他眼中的淫邪。


    兩人目光相對,孤峰一劍邊浩更是緊緊地摯住她的目光,再也舍不得放鬆一時半刻。


    夏芸一側臉,也微微有些發覺了他目光中的異樣,急忙避開了,嬌嗔道:"喂,你到底在玩什麽花樣?"孤峰一劍微微有些發窘,支吾他說道:"熊——熊大哥——此刻他隻怕已——夏芸搶著說道:"你說什麽,難道倜哥哥他——他已經遭了誰的毒手了嗎?"邊浩故作為難地點了點頭。


    夏芸耳畔頓然嗡然一聲,像是突然失去了重心,幾乎再也穩不住坐在馬背上的身軀了。


    邊浩看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心裏高興:"她真的相信了。"卻又不免難過:"熊倜那小子真有福氣,唉!若是她能對我有如此關心,那麽我就是真的死了,也是心甘情願的。"良久,夏芸方自從迷惘中醒了過來。


    她芳心大亂,不知怎生是好,一抬頭,望見邊浩臉上的那種奇異的神色,突地心中一動。


    "你說的話是真是假?"她厲聲問著。


    孤峰一劍一驚,他到底虧心之事做得不多,還不能完全控製著自己神色的不安。


    於是驚惶之色,不期然地而從他麵上流露了出來。


    夏芸到底不是呆子,心裏的疑心越來越重,伸手入懷,暗暗地掏出幾粒從田敏敏處取來的特製彈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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