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辰巳……你將死在這裏。”


    遊辰巳做出如是的宣言,空氣中溢滿了冰冷幹燥的氛圍,仿佛無盡的黃沙一樣,要將眾人心裏最後一絲水分全部剝削幹淨。


    蘭斯特聳聳肩,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


    已經知道他的身份,帶著先入為主的想法再去看蘭斯特的臉,隻覺著他越來越像遊辰巳。雖然臉部棱角更加鮮明,略顯成熟。身體的線條也和遊辰巳那瘦削的感覺不同,突出的是結實的肌肉感。


    確實,兩個人雖然都有著一樣的過去,是奴隸出身,但遊辰巳被克魯茲收養,學習的是遊擊士能接觸到的武術,自然很少有忽視少年身體而強行引出力量的訓練。而蘭斯特,則為了配合鐵機隊的整體實力,一而再再而三的把自己的身體力量引出到極限水平。


    不過,在真知的異化之下,兩人的體格相近,簡直,像是翻版了。


    “總之,根據慣例,在最終開戰之前,不應該先跟我這個最終大boss聊聊嗎?然後趁著聊天的時候忽然來偷襲我?”


    “不,那是沒意義的。”


    “確實,我是時間的製霸者,你確實沒法偷襲我。”


    蘭斯特故作輕鬆的聳聳肩,然而遊辰巳麵色平靜如常,道:“不,不是那個意思。”


    “是嗎。我就知道,如果是我的話,肯定會知道這是為什麽的。不過,你身後的人似乎不明白啊。不解釋給他們聽嗎?”


    蘭斯特好像猜啞謎一樣跟遊辰巳說著。


    兩個人本來就是同一個人,喜歡不把話說清楚這點更是相似。


    不過蘭斯特後麵半句的體貼不是沒有道理,看看蘭迪,再看看黎恩,再看看凱文,看看艾絲蒂爾,大家都是一副“我沒聽懂”的樣子。羅伊德,約修亞,奧利維爾科洛絲,倒是好像聽懂了一點,又沒弄得特別清楚的樣子。


    “解釋麽……嗬……好啊。要說解釋,讓我從結論開始說吧。”


    “說話先從結論開始說,你這家夥還真是讓人憎恨的家夥啊。學者一定恨死你了。”


    “沒關係,你盡管恨我,因為我也是這麽看你的。”


    兩個人簡單的絆了一句嘴。


    蘭斯特沒有繼續胡攪蠻纏,遊辰巳也把話題扯回到最開始的問題。


    “結論就是,蘭斯特從一開始,他的目的,就是逼我們集中全部優勢的兵力,擊潰他自己。因為,他的目的,從一開始就不是【毀滅世界】,而是【自殺】。”


    遊辰巳一板一眼的分析著。


    若非如此,沒有辦法解釋蘭斯特的行動。


    他擊潰了教會和結社,又沒有完全殲滅他們,為什麽?


    擊潰他們的領導階層,是為了讓它們指揮混亂無法成為舉起大旗的人。


    而沒有把它們全部殲滅,也是因為,遊辰巳的卡雷賈斯同盟需要他們的力量。


    不但如此,薇塔的和平反水是另一個重要證據。


    如果是為了毀滅世界,根本不需要讓自己身邊的人去對麵,給對麵提供情報。


    還有,他手下的執行者混亂的單獨行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念,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欲望,之前還能統禦他們的蘭斯特,為什麽在最後忽然放手了?


    也隻能解釋為,希望他們彼此單獨出來,好被遊辰巳各個擊破。


    換言之,蘭斯特的布置從一開始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讓遊辰巳殺掉自己。


    被時流神殿困住的人,已經不是活人了。


    生命,隻有在【會死亡】這個前提下,才叫生命。如果一個生物無論如何都不會死,那麽也就沒有活著這個概念了。


    蘭斯特想死。


    但是他自己無法殺掉自己。


    所以,他隻能用這個方式。


    他那些看似無意義的行動,背後隻有這一個目標。


    “所以,你需要的,是一個證明。我要證明給你看的是,我有能力殺掉你。幻鬼一戰,我發現了操作時間的方法。這說明,隻要我想,我就能進入你的時間操作中,擁有和你一戰的力量。在審判之龍一戰中,我證明了我們卡雷賈斯同盟的攻擊力,擁有極強戰鬥力的我們,足以將你碾碎。沒有至寶,你隻是一個人類,就算是極限,也隻是人類。”


    “沒錯,因為你證明了你們的可行性,所以我才會站在你麵前。恭喜你,做出了正確的答案。那麽,要開戰了嗎?”


    蘭斯特笑了笑,左手在半空一個張合,一把造型詭異的漆黑的單手劍浮現在他手裏,同時,耀眼的聖痕在他背後閃耀,仿佛星座圖一樣排列在他身後。一看他拿出了武器,眾人不由自主的架起了自己的武器……


    唯獨遊辰巳沒有動。


    “怎麽,難不成,你到了這裏,還在猶豫要不要殺我?這可不像我啊。”


    蘭斯特露出了愉快的表情,挑釁似的,他把劍刃抵在遊辰巳的喉口。


    “別犯蠢了白癡。我都已經站在這裏了……你以為,我會不知道嗎?”


    “啊……果然,你已經理解了啊。真不愧是我自己呢。漂亮的推理能力。”


    蘭斯特誇張的歎了口氣,把劍和聖痕收了起來,好像剛剛劍拔弩張的氣氛隻是在開玩笑,就好像曾經,他穿著咪西玩偶服去戰鬥一樣……


    這個舉動讓眾人手足無措,隻能把狐疑的目光投向遊辰巳。


    什麽意思?


    要來殺他,但是,又不動手??


    “和你戰鬥,是沒有意義的。”


    這話雖然看似是跟蘭斯特說,但遊辰巳的視線明顯落在了自己身後的眾人身上。


    “因為,蘭斯特的悲劇,就在於此。”


    仔細回憶一下的話,蘭斯特很強,絕對理性,擁有聖痕,精於戰術,在執行者裏廣有人脈,後來甚至還擁有了至寶……


    可是結果呢?


    等候他的,隻有漫長的悲劇,無盡的夢魘。


    為什麽?


    歸根結底,就是他隻會使用最簡單,最單純,最有效率的方法,也就是【剪除異己】。


    他過於依賴暴力和至寶的力量,最後,迎接這位看似賢明的暴君的,隻有空虛。


    他的悲劇,就在於他把自己放在了一個遠超人類的高度,明明自己是人,卻要成為神明去衡量,去統治,去引導,去拯救世界。


    遊辰巳明白的。


    如果隻是要自己殺了他,那麽他有無數種方法。


    那麽,為什麽非要在世界範圍內落下衛星炮,為什麽要發表滅世宣言呢?這個自詡絕對理性的人,不會做出沒有意義的事情。他會用荒誕無稽的表演來麻痹敵人,但他絕對不是蠢貨。


    他沒有瘋。


    遊辰巳很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


    “能夠殺掉蘭斯特的武器,並不是刀劍,而是希望。”


    他這麽說。


    那正是蘭斯特欠缺的東西。


    歸根結底,他就是因為過於依賴力量,才會選擇接受懷斯曼的超人改造,才會接受時流神殿的契約,才會成為人類的神明大人。


    然而,隻明白力量的他,再一次又一次的【拯救】之後,看見的隻有人類變本加厲的、不知悔改的重複悲劇。一次兩次也就算了,十年八年也就算了。這個人究竟度過了多久的時間,看了多少次悲劇呢?


    沒有人知道這點。


    他……絕望了。


    能夠殺掉一個絕望的人的,正是希望這件事。


    正是那殘酷的希望。


    遊辰巳敏銳的從眾人對蘭斯特的評價中,了解到了這一點。


    他隻是,想看到【人類的可能性】罷了。


    他是時間的守護者,他看見的,隻有人類肮髒的一麵,因此,他對人類絕望了。


    所以,他想要的,並非是刀劍穿胸而過的死亡,而是,親眼見證人類的可能性。


    因此,如果之前,遊辰巳選擇向他發起攻擊,他一定會悲哀的反抗,最後殺掉所有人,毀滅世界的吧。因為,用暴力擊殺蘭斯特,和蘭斯特當年用暴力擊殺賽亞魯的皇帝又有什麽區別呢?


    所以,他給予了世界足夠的打擊,讓人類悲傷,讓人類同仇敵愾。


    所以,他給予了教會和結社足夠的打擊,因為,能夠領導人類的,隻有人類本身。既不是教會的神權,也不是結社的盟主,既不是七至寶更不是空之女神。


    他想見到的,就是遊辰巳現在展示給他的。


    人類超越了悲傷,凝聚而成的卡雷賈斯同盟。


    遊辰巳為什麽執意要讓各國軍隊都登上卡雷賈斯,也是這個道理。


    並不是誰強大,就讓誰上。而是,要將卡雷賈斯打造成【人類】這個詞的延伸。


    要讓蘭斯特見識到,人類這個種族的可能性。希望的可能性。還有……就是羈絆。


    “這也是我為什麽選擇了這些人。”


    遊辰巳笑了。這是和蘭斯特麵對麵的時候,他第一次笑了。


    “他們,都是和我締結了無比強悍的羈絆的人。他們,就是我的力量。我們就是世界的未來。你的錯誤僅僅隻有一個,你認為人類的未來應該交給一個全知全能的神,所以,你才會看到一個無比痛苦的未來。而我和你的絕對分歧就在於,我堅信,人類不需要神明不需要七至寶不需要全知全能。人類正是因為有悲劇會悲傷,所以他們才會更加珍惜開心的時候。人類正是因為會不停的犯錯,所以才會積累經驗教訓,越發的走向正確的道路。你隻是在拯救人類,卻不知道,你本人才是讓人類走向慵懶滅亡的罪魁禍首。這個世界,不需要七至寶,不需要神明,人類的未來,應該由人類自己掌握。就算有再多悲劇,人類都會超越悲劇。如果你想說,不是誰都有這個堅強的信念的話,沒關係!因為希望,也是會傳染的。正如艾絲蒂爾把她的開朗傳導到我心裏,羅伊德讓我明白夥伴這個詞語的溫暖一樣,人類,從古至今,就不需要什麽十全十美的【守護者】【保護者】。在一千兩百年前的大崩壞中,我們就給出了答案:為什麽利貝爾要封印輝之環?為什麽七至寶全部消失?為什麽幻之至寶選擇毀滅自己?為什麽幻之至寶毀滅自己之後人類依舊過得很好!答案隻有一個,人和人之間,那份溫暖又強韌的羈絆!就是我們絕對不會輸給任何悲劇的明證。”


    遊辰巳一氣嗬成,很少見他這麽情緒激動。


    他或許會悲傷會驚慌,但是這麽激動,還是第一次。


    慷慨的宣言在空氣中緩緩消散,隻剩下死寂的寧靜。


    啪啪啪。


    不知道是誰,用鼓掌聲打破了這份寧靜。


    不是蘭斯特……


    是迪奧。


    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蘭斯特背後了,還有艾爾卡。


    “你看,我就說過吧。如果是他的話,一定沒問題的。”


    迪奧這麽說著,眼睛裏隻有溫和的光明。


    “……是啊。真好啊。羈絆。真好啊……夥伴。是我……親手將我的羈絆斬斷,化為了守護人類的機器……但是,也是我這個守護者,親自把人類推向了永無天日的深淵。正如輝之環使得利貝爾方舟的人民深陷絕望一樣,我,就是新的輝之環啊。我早就明白的……”


    蘭斯特的聲音裏,已經沒有那份用來偽裝的輕佻,剩下的,是堪比機器的冷靜容姿。


    “恭喜你。你的答案是正確的。我在無盡的時間中,無數次的思考著,究竟應該如何斬斷我自己的生命。而我得到的結論,和你一樣。”


    蘭斯特的聲音,緩慢又清澈。


    “所以,我向盟主闡明了我的想法,盟主也同意了。我執行了代號為【幻炎計劃】的計劃,為的,自然是巧妙的插入瑪利亞貝爾的計劃,自然是為了更好的引導你。我借出了七至寶中的輝之環。也借走了琪雅的最新型號。當兩枚七至寶一同運行的時候,即便是時流神殿也無法幹涉到我。所以,我們現在所處的世界,其實是一個悖論的世界。同一個世界,不可能存在兩個相同的人。我也好,迪奧也好,漆黑之牙也好。我……或許是相信著你的。因為你是我。我相信,我一定會找到,能夠殺掉我的方法。”


    蘭斯特笑了,笑的很開心,很開朗,很自然。


    “你的答案,讓我很滿意。我也早就猜到了,你的答案。所以,我都替你準備好了。”


    蘭斯特再次一張,一把金碧輝煌的長劍出現在他手裏,強悍的壓力,即便是看著,都讓人感覺心生畏懼。


    “這是用其餘的四枚至寶鑄造的劍。是盟主親自打造的,弑神之劍。恭喜咯,得到了能夠將神明殺掉的強力裝備。因為是四枚至寶的力量,一枚幹涉我身體裏的輝之環,一枚幹涉我背後的時流神殿。艾爾卡不會插手。剩下的力量,足以粉碎我。我等候這個結局,究竟多少年了呢?”


    他把劍柄調轉,遞向了遊辰巳。


    “來吧,英雄。每個故事的結尾,都應該是【勇者擊敗了妄圖毀滅世界的大魔王】,這是眾望所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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