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準備晚飯的時間。


    “菠菜隻用水煮,菜腥味太重了。”衣絲碧對著食譜皺眉。


    雖然餘克儉的飲食一定要掌握少油、少鹽、易消化的標準,可,每樣東西都淡得真如嚼蠟塊?


    清淡以有清淡的料理法!


    “用蔥花和蒜茸涼拌好了,”她眼睛盯著新買的全方位健康食譜,腳步轉向冰箱的方向。“對了,他不喜歡蒜茸的味道……那就改做成涼拌芝麻醬油的口味。”


    再來是馬鈴薯泥?


    “熬點肉汁淋在上麵,口感一定更好……”她把食譜放在流理台上,轉身去開冰箱門,“喝!”


    他不知道已經進廚房多久了,坐在餐桌前好奇地衝著她瞧。


    “餘……餘先生,您跑進廚房來做什麽?”走路也沒冒半點兒聲音,想抓她有沒有開小差嗎?


    “我渴了,下來找點東西喝。”他打量流理台上的彩色食譜。“你最近的料理都是照著這本書做的?”


    “有一部分是。為什麽問?不好吃嗎?”衣絲碧打開冰箱,拿出蜂蜜,用微涼的白開水幫他調了蜜茶。


    “好吃,最近的菜式和口味比以前更有變化了。”他接過玻璃杯,淺啜一口。


    “噢……謝謝。”


    是啊,剛來儉園的時候,她都隻是照著營養師的菜單走,鮮少想到口味的問題。


    為什麽現在她忽然在乎起來了?


    自何時起,替他做飯不再隻是把菜丟進鍋子裏翻炒兩下了事?自何時起,會替他注意茶水有沒有涼掉,飲料會不會太冰?每天晚上十一點半一定要繞到後院去,瞧瞧他房裏的燈熄了沒有,是不是又忙得忘了準時睡覺?


    她心裏一慌,連忙回到流理台前翻看食譜,不敢迎上他那雙深奧的雙眸。


    切記嗬,惠美的教訓,殷鑒不遠。


    “涼拌黃瓜,拌料要用哪種口味呢……”鼻子埋回彩色圖片裏。


    “你知道自己有自言自語的習慣嗎?”


    “有嗎?”


    “你有。”很肯定。


    “唔,自言自語有益身體健康。”她隨口胡謅。


    “真的?”他訝然地聳起眉心,直勾勾注視法重現江湖。


    衣絲碧太了解這個表情,這表示他又成功地被她唬弄了。


    她努力捺下大笑的衝動。


    “當然,醫學報告裏明白指出這一點。”她正色回答。


    “真的?”他的眉心越聳越高。


    噴笑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


    “從心理學的觀點來看,自言自語是一種釋放壓力的方法,”她正氣凜然地發表演說。“借由自言自語,你的聽覺接收了一串聲音,心理上會產生自己身旁有同伴的錯覺,降低孤立感。”


    “哦?”他的神色越發嚴肅。


    “此外,唯有透過自我的對談,宣泄心中的煩惱、問題和情緒,進一步提升自我潛能,降低生活裏的焦慮感。”


    他深思地點點頭。


    “你是從哪裏學到這些知識?”


    “我大學的時候修過心理學。”她狀若無事地坐回餐桌前,鼻尖埋回食譜裏。“如果你有興趣,我建議你找機會親自試試看。”


    “我?”他吃了一驚。


    “對啊。”地理所當然地抬起頭。“除了身體健康之外,心理健康也是非常重要的,我有義務維護你各方麵的健全。”


    “唔……”這算心理諮商嗎?他沒想過自己會被家裏的小女傭抓住,上一堂心理保健學。


    “你可以試著先從工作環境開始。”


    “工作環境?”他重複。


    “公司是每個人的壓力來源點之一。”啪!食譜台上,她諄諄教誨。“你下次出門到公司的時候,不妨趁著四下無人在自己辦公室裏自言自語看看。”


    “關在辦公室裏自言自語……不會很蠢嗎?”他為難地望著她。


    衣絲碧差一點破功!


    天啊!這實在太好笑了!一個如此成熟、冷靜、穩健、深沉的男人,為什麽腦筋偶爾會卡住呢?而且還不隻一次!每次她隻要板起一臉正經的表情,開始瞎掰,他就會像個受教的學生,邊聽邊點頭,絲毫不會起疑。


    發愣的表情出現在他臉上,不知比其他凡夫俗子精采多少倍,真是天下第一娛樂啊!隻有在這種時候她近乎萬能的主子才會充滿了人味兒,她也才會覺得自己占了上風。


    “你的觀念是錯誤的。”她搖搖手指告誡。“我的說法有理論依據,一點兒都不蠢!真的,你一定要找個時間試試看。”


    唔……其實,也不是不行啦!餘克儉開始思索。既然是關在辦公室裏,就不會有人看見,即使做一些蠢事也無所謂,餘克儉滿頭裏線,狼狽不堪。


    可是,明明已經知道是蠢事了,他為什麽要做呢?


    不對,人家說得很清楚了,這是有理論依據的,又可以自我溝通,又可以降低焦慮,又可以解除孤立感,不能稱之為“蠢事”。


    那麽,他有沒有焦慮感需要降低?好像沒有;至於孤立感……嗯!他平時是獨來獨往了一點。


    他的臉色越來越凝重,一抬眼,那雙汪汪的瞳眸就在他麵前,清淨無垢的秋波粼粼映對著他,顯得萬般懇切與關懷。


    他心裏一亂,連忙說:“我以前從來沒有自言自語過,這種事……我不確定……對我一定管用,我……我盡量試試看。”


    對麵的人突然不見了。


    噗!哧、哧、哧——一陣奇怪的嘶氣聲從餐桌底下傳出來。


    他又上當了。


    餘克儉滿頭黑線,狼狽不堪。


    “哈哈哈哈哈哈——”現在連掩嘴偷笑都省略了。


    為什麽她隨口幾句胡扯,都能講得跟真的一樣?


    實在應該找一天發作一頓,嚇嚇她!可是想發脾氣嘛,又覺得自己很沒風度;如果輕易放過她嘛,以後她還不知道要唬弄他幾次!


    說來自己也很好笑,每次都安分守己的落網,真是奇哉怪也!餘克儉啼笑皆非。


    他板著臉站起身,試圖拾回幾分做主子的威嚴。


    “你不用替我做晚餐了,我下樓來就是為了告訴你,今天晚上我要回主屋吃飯。你留下來看家,不用隨我回去了。”


    桌子底下安靜了幾秒鍾,然後,一陣深呼吸的聲音。


    吐氣。吸氣。吐氣。


    嬌小的纖影嫋嫋立起來。


    再現身時,她已經臉色平靜,陪他一起莊嚴肅穆。


    “是,我知道了,您慢走。”


    餘克儉瞪了她一眼,她的嘴角隱約在抽搐。


    唉!落網的鳳凰無可奈何退場。


    ***


    為什麽他會如此輕易上她的當呢?這份納悶延續了整個晚上的飯局。


    即使在吃完飯、回儉園的途中,他的頭頂仍然飄浮著一堆問號。


    如果她是公司客戶,或其他合作對象,他便會知道該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可是,她隻是他身邊的小女傭而已,平時又一副乖巧馴善的樣子,誰會料到兩個人如常的聊著天,她會突然煞有介事的掰起故事來?


    還掰得有模有樣,深諳“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兵法要領!真是!


    幽默感漸漸取代了受損的自尊心,他搖了搖頭,輕笑起來。


    “餘先生,您有事嗎?”司機聽到後座細細的聲音,以為主子在和他說話。


    “沒事,快回家吧!”看看表,才十點而已,他童心忽起,待會兒可得想法子扳回一城。


    回到儉園,衣絲碧再度留了一個“驚喜”給他。


    通室無人。他一跨進客廳便蹙起眉心。


    “衣絲碧?”


    幾盞主燈都是亮著的,一如平常的夜裏,空氣中卻少了一絲存在感。


    廚房裏,無聲;她的房門下,無光。


    “衣絲碧?”他走到樓梯口,依然靜悄悄。


    兩人同屋而居近一年,她從未天黑之後還在外麵流連,今天下午也沒聽她提起晚上有出門的計劃,她會上哪兒去了?


    “哈-,衣絲碧,餘先生回來了!”


    司機替他在屋於院子、裏裏外外、上上下下繞了一圈,同樣杳無芳影。


    “她應該在家才對,難道出事了?”餘克儉緩緩在沙發椅坐下來,心裏生出不祥的預感。


    “可是保全係統仍然開啟,還調整成‘外出’的警戒狀態,屋子裏也沒有竊賊入侵的痕跡,看樣子她是自己出門的。”司機突然用力捶了下掌心。“哎呀!餘先生。您看她會不會是偷跑了?”


    餘克儉一怔。


    “她為什麽要偷跑?”


    ‘很多菲傭都會趁著主人不在的時候偷偷跑掉,這樣她們就可以留在台灣打黑工,不用每兩年回菲律賓一次,還要付傭金給人力仲介公司,衣絲碧八成也是如此。”司機連忙解釋。


    “胡扯!”他想也不想便出聲直斥。


    “可是電視新聞裏經常有這種報導。”司機越想越不妥,還是繼續說:“餘先生,我看我打個電話通知老夫人。菲傭逃跑之後,雇主這頭很麻煩的,還要向警察局和勞委會報備,填一堆資料……”


    “我說你胡扯,你還不住口?”他拍一下扶手,森嚴大喝。“衣絲碧跟了我將近一年,平時我就極少管束她,她要跑早就可以正大光明走出去了,用得著挨到今天晚上摸黑溜走?”


    難得性格寧定的孫少爺發這麽大脾氣,司機登時被罵呆了。


    “是、是,對不起……”


    “衣絲碧的事,我自己會看著辦,你回去吧!”餘克儉不悅地擺擺手。


    “可是,留您一個人在家裏……”


    “我是未成年小孩,不能一個人在家嗎?”他的眼神比口氣更冷冰冰。


    “不……不是,我是……”


    “回去之後不準向老夫人亂嚼舌根,懂分寸吧?”他的語氣冷厲。


    “是,是。”司機唯唯諾諾地躬了個身。“那,餘先生,我先走一步。”


    留下來隻會平白掃到台風尾,還是先溜為妙。


    空蕩蕩的房子裏再度恢複平靜。


    餘克儉獨坐西樓,無言中,窗外月如勾。


    真的,一點人聲都沒有……


    院落裏仍揚著夜蟲的歡語,山風的吹了,這些都是他聽慣了的。


    就是因為聽得太習慣,反而越顯寂寥嗎?


    他籲了口氣,起身回到二樓。


    與其說擔心她“偷跑”,他更關切她的安危。


    這女孩兒的根骨裏有一層深深的驕傲,做不來違法愉跑的勾當,他甚至無法想像她在暗巷裏躲躲藏藏,每天隻靠打零工過活。


    那麽,她究竟是上哪兒去了呢?這十一個月以來,衣絲碧從未不假外出。每逢例假日,她偶爾出門找朋友,即使如此也一定會趕在晚上十點收假之前回來。


    為了尊重她的個人隱私,他從未幹涉過她的交友狀況。現在才恍然發現,自己對她的生活全然不了解。


    再等一個晚上吧!他決定。如果明天早上,人還沒有回來,他就必須采取行動了。


    ***


    天方傍亮兒,空氣裏清溢著晨露的氣息,以及一種淡雅的稻米香味。


    白粥的味道。


    毛毯下的人霍然張開眼險,清亮的曉光立刻刺痛了他的瞳眸。


    他晃了晃腦袋,搖去猛然坐起身的暈眩感,下樓到廚房去。


    靈巧的嬌軀在流理台與餐桌之間快速移動。晨光透過格子狀的窗扇,在她身上散成麻麻點點的光粉,有一瞬間,她的形影仿佛變成半透明,即將飄然而去。


    他愣在原地,生怕驚擾了她。


    衣絲碧一轉過身便對上廚房門口的男人。


    “餘先生,早……早安。”她不自在地放下手中的鍋鏟。


    他的眼窩底下映著兩抹暗青色的黑影,清臒的容顏上毫無表情。兩人相對無語。


    廚房裏升高的壓力讓衣絲碧感到心慌,她好像應該解釋一下。


    “對不起……我昨天晚上臨時有急事,跑出門了。”聲音太小!她清了清喉嚨再試一次。“我在冰箱門貼了一張外出條,本來以為您回來之後,若有到廚房裏喝水就會瞧見……我猜,您沒有看到吧?”


    紙條仍然用吸鐵貼附在冰箱上,分毫未動。她猜想他昨天回來之後,就直接上樓睡覺了,可能連她不在家都沒發現。


    說不出心頭是什麽滋味,有點酸酸的,澀澀的……


    “嗯。”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看看窗外,又看看她。好一會兒,才踱向餐桌前坐定。


    早餐在異常沉悶的氣氛中過去。


    接下來兩天,衣絲碧明顯躲著他。


    餘克儉真的很不想去注意這種小鼻子小眼睛的瑣事,可是她回避的動作如此之明顯,他想忽視都很困難。


    毫無原由地,她關在自己房裏的時間越來越長,每次他叫人,她也是匆匆忙忙出現,辦完事之後再匆匆忙忙退場。


    習慣了她偶發的沒大沒小,現在突然換上一副必恭必敬的小媳婦姿態,老實說,他還真有點寂寞。


    瞧瞧她在搞什麽鬼!他想。


    於是,他待在客廳的時間越來越長,最後幹脆連公文都搬下樓來好吧!他承認,他也越來越無聊了。


    像現在,他吃完午飯之後,就一直耗在客廳裏。衣絲碧不斷在廚房和客廳邊緣徘徊,明明是想躲進房間去,又礙於主子在場而不敢造次。


    下午四點,他的眼角餘光瞄到她坐立不安的清影,終於決定放她一馬。


    今天就先僵到這裏!他大發慈悲地想。


    叮咚!在他頒發特赦令之前,門鈴搶先一步響了起來。


    “我去開門!”她飛奔而去,有如門前出現的人是她的救命恩人,他不禁好氣又好等了好一會兒,她沒有進來通報,玄關反而響起了爭執聲。


    他蹙著眉走到客廳邊緣,隔著一小段距離瞧瞧是誰上門了。


    “你們沒有搜索票,沒有權利進來!”衣絲碧半掩著門,大聲說。


    “我們隻是來拜訪一下,不需要帶搜索票。”訪客的聲音依稀有些耳熟。


    “餘先生不見外人的,你們預約過了嗎?”


    “喂!你別不識好歹,等我們去申請搜索票過來,餘家的麵子就掛不住了。”另一個惡聲惡氣的男音威脅道。


    這倒有趣!他想瞧瞧誰能讓餘家的麵子掛不住。


    “什麽事?”餘克儉冷淡地出聲。


    “沒事,是管區的警察先生和……”衣絲碧不安地回答,話還沒完,門外的人強行闖進來。


    從大張的門口望出去,院子裏停了兩輛警車,三位員警守在左近的草坪上,一副戒備森嚴的神情。


    “餘先生,不好意思,打擾您了。”原來熟悉的那個聲音就是附近的管區警員。


    陽明山上出將入相,在這裏當管區油水固然豐厚,伺候起“貴人”也要格外小心。


    管區身旁的陌生男子就是強行推開門的家夥,方才對衣絲碧說話時還一臉趾高氣揚,現在麵對餘家的太子爺,態度登時一百八十度轉變。


    “您好,敝姓林,是,大華人力仲介公司’的主管,這是我的名片。”林先生客氣地持著名片想走進來。


    衣絲碧連忙上前擋住,俏臉上橫眉豎眼的,像一隻全心保護幼子的母老虎。


    林先生一扭頭就想發作。


    “嗯?”餘克儉輕哼,凜然有一股不可逼視的矜貴風采。


    林先生一驚,腳步自然而然軟了下來。


    管區員見狀,連忙上來打圓場。


    “餘先生,是這樣的,‘大華仲介’的一名菲傭逃跑了,根據線報,有人曾經在這一帶看過那名菲傭,所以我們才來上門叨擾。”


    “你們的菲傭跑掉,關我們什麽事?儉園沒有你們要找的人!我有合法的工作證。”衣絲碧搶著回答,神色問充滿了不友善。


    他不動聲色地瞄她一眼。這女孩兒今天的表現很刺蝟。


    “我們已經訪查過兒位羅娜的朋友,有人供出來,前天晚上是你把羅娜接走的,你還不承認?”林先生放粗嗓門。


    “他們胡說八道!我從上個星期開始,就沒有見過羅娜了!”衣絲碧漲紅了秀氣的臉。


    “是嗎?”林先生從公事包裏翻出一張黑白照片,遞到她鼻端前。“那麽林家的監視器為什麽會拍到你在門口接應羅娜的畫麵?”


    衣絲碧的俏顏霎時慘白,她下意識回頭向餘克儉求助。


    那雙不知所措的眼眸陡然讓他的心頭揪擰。


    “夠了!誰給你們權利上門來盤問我的人?”他冷怒的輕斥。


    “餘先生,我們隻是想找您的菲傭談談。”管區警員連忙偷扯一下林先生。姓餘的可不是好惹的。


    “她有名有姓,叫做衣絲碧,不叫‘菲傭’。”他冷冷地朝她微一點頭。


    衣絲碧走回他身畔,明眼人都瞧出了她舉止間的依戀。


    “這是在鬧什麽?”


    場麵越來越可觀了!餘老夫人率著陳總管、特別助理,一幹人浩浩蕩蕩的登場。


    “餘老夫人!”管區冷汗直冒,這下子可好!出發之前他不敢造次,先偷偷打了電話向餘宅的管家報備。


    孰料老夫人一得到消息,馬上領人殺過來瞧瞧,是誰那麽大狗膽找她寶貝金孫的麻煩。


    餘克儉感覺身側有個軟膩的身軀貼了上來,回眸一瞧,衣絲碧不由自主地偎著他,盯視老夫人的眸中閃著退縮。


    是了,她向來就怕奶奶。


    心中有個柔軟的角落被觸動了。輕緩地,他將她的小手執進掌中,溫柔包覆。


    衣絲碧感到手上的暖熱,抬眸對上他的眼神,然後,再也移不開。


    “有人!”院子裏,一聲驚天動地的叫喚震破僵局。


    “有個女人往後山逃跑了。”


    “快追!”


    紛亂雜遝的腳步聲往後院攻過去,管區與林先生墊後。


    她大驚,拔足就要往廚房的後門奔去,腕上猛然一緊。


    餘克儉眼睛微眯,深不可測地對住她。


    “我……她……我……”她的紅唇顫動,豆大的淚珠驀地滑下眼眶。“對不起。”


    回頭奔開。


    餘克儉低下頭,望著空空如也的手心。


    “這是怎麽回事?”餘老夫人急急迎上來。“那個妮子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沒事,奶奶。”他簡潔地向陳總管吩咐,“這裏的事我會處理,陳總管留下來幫忙即可,司機和恕儀先送奶奶回去。”


    “這怎麽行!我……”老夫人來不及抗議完,孫子堅毅沉定的眼光落回她身上。


    “奶奶,你的孫子若連這點小事都辦不稱手,還指使得動公司裏那些老頑固嗎?”他的口氣雖然是玩笑式的,目光卻絲毫不退讓。


    他的性子,做奶奶的比誰都了解。當他拿定了主意時,任何人來說都是無用的。餘老夫人歎了口氣。


    “我知道了,如果有任何需要,記得到大宅子來調配人手。”改日定要將那個菲傭喚上來問清楚。當初就是看在她乖巧不惹事的份上,才讓她來服侍克儉的,誰知她比那個惠美高一籌,居然連警察都找上門了。


    老人家神色抑鬱地離去。


    後院裏,場麵混亂成一團。


    一個形容狼狽的女人被兩位員警挾持住,衣絲碧努力要撲上去拉回她,被林先生一次又一次攔下。


    被警方挾持的那個女人約莫是衣絲碧的歲數,輪廓極深刻,一望即知有外籍人士血統,澄亮的大眼裏盈滿恐懼;最教人觸目驚心的,是她頭臉上,以及手臂上暴露出來的青紫色傷痕。


    “放開我!你們不能逮捕羅娜!她才是受害者!你們沒有看見她身上的傷嗎?那一家子都欺陵她!男主人還對她……對她……”


    “夠了。”冰冷聲音再度介入亂局。


    陳總管上前排開林先生的拉扯,她立刻奔回餘克儉麵前,揪著他的衣擺,激動的淚淌了滿麵。


    “餘先生,求求你,你一定要幫幫羅娜,別讓他們帶走她。”


    “餘先生,此事已經涉及法律程序,羅娜不隻是逃脫而已,她的雇主已經正式向警局報案,指稱她有虐待幼兒和偷竊的事由,即使是您,也不能出麵幹涉警力執法。”犯人既然在手,管區的說話便強硬起來。


    餘克儉沉吟。


    羅娜確實有從雇主家逃跑的情事,他也不是她合法的雇主,於情於理都沒有介入的立場。


    “好,你們帶她走。”他把衣絲碧拉到身後,淡然讓出一條路。


    她倒抽一口寒氣。“不行!你要相信我,他們……”


    握住她的那隻暖掌捏了捏,她怔愣的收了聲音。


    “餘氏的法律顧問明天會到警局去,擔任羅娜小姐的律師,今天晚上就請貴局的人多多照料了。”


    林先生沒想到事情會有如此的轉變,連忙說:“餘先生,這隻是一件小事,不需要動用到律師……”


    “怎麽不需要?”他一句寒氣直冒的話就把林先生給堵回去。“你們也說了,現在事情已經進入法律程序,羅娜為什麽不能請律師?”


    幾個警員麵麵相覷。


    “我們會同她的雇主談一談,勸對方收回告訴,直接把羅娜遣返,讓她以後不能再來台灣工作,這樣就夠了;您投必要把小事化大嘛!”管區出麵協調。


    “笑話,外籍勞工就沒有人權嗎?”餘克儉冷哼。“你們自己先回去弄清楚,那位雇主的控訴最好是真的,否則,屆時是誰告誰還未可知。”


    “可是……”林先生還想爭辯。


    “陳總管,送客。”


    他派頭恁大,聽都不想聽,牽著衣絲碧直接進屋去。


    一群警員與仲介人員呆在原地,互相交換著目光。


    奇怪,原本這隻是一樁很尋常的追捕逃傭事件,為什麽他們會有一種惹錯了人,大禍臨頭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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