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青梅失蹤了。


    出發後的第三天,所有人睡醒準備趕路,他的行李旁卻多了一張紙條——


    跟著你太無趣了,咱們各走各的吧。


    然後她就消失了。


    「需不需要我們回頭找?」亞哈看他又在暴青筋的樣子,問得有點惴惴的。


    「不用了。」他已經完全放棄跟這個我行我素的女人講道理。


    她要走就讓她走,反正她有的是法子跟到葉撒爾的大本營去!他隻求她別搞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花樣就好。


    「可是……」


    「走吧!」裏那擺擺手,連討論都不想討論。


    雖然亞哈還是搞不太懂這一老一少的關係,不過既然裏那都不關心,他何必多說什麽?他和瓦西交換一個視線,聳聳肩開始拔營。


    七天後,葉撒爾族的本部——葉城已然在望。


    葉城位於沙卡卡以東大約六十公裏處,原本是一處蠻荒不毛之地,後來因為葉撒爾人的聚集,漸漸變成一座漠地小城。


    離目的地越近,亞哈的神色越凝重。幾次想到之前阿爾蓋派人來下殺手,他五官糾結的程度簡直與包子可比。


    「其實你根本不是一般的沙漠浪人吧?」


    「我對你無惡意,其他的,我說再多,你不信的仍然不信。」裏那平板地回答。


    「如果阿爾蓋也在葉城裏,你真的能保我平安無事嗎?」


    「他動不了你。」千鈞難撼的氣勢讓短短五個字顯得穩如山嶽。


    亞哈不覺地籲了口氣。路已經走到這裏,在未確定阿爾蓋對自己的歹意究竟是族內更高層的長老授意,或他自己的私自行徑,除了暫時相信外人之外,他還能有什麽選擇?


    最後一天他們兼程趕路,踏入葉城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葉城比亞哈的小綠洲稱頭多了,可是依然迷你得連地圖都找不到。


    城鎮主體以三排磚牆水泥建築為主,呈川字型排列。為了因應沙漠氣候和地形,建築物都隻有一層樓而已。川字型前端有一處巨大的圓形營帳,門口安排了站崗的守衛,是城內最重要的議事中心。


    葉城雖然不若其他大城市的興盛繁華,在這漠地邊陲卻已是文明的最後一點尾巴。鎮上有電力,街上有路燈,路麵未鋪柏油卻平整好走,該有的食館、小攤販也都看得見,甚至還有一座小巧的清真寺和公共澡堂。


    但是,最具有生活感的,當屬婦女和小孩了。


    街上走動的婦女不多,這是中東地區的常態,但是隻要偶爾有一、兩位婦女在男人護送下出現,就會讓一座小城更具真實感。


    由於建築物不足,葉城的四周空地上搭滿大大小小的帳篷,有些是臨時過路的旅隊或浪人暫宿一宵,更多則是習慣了飄泊生活的族人隨地為家。


    街上的吉普車大多處於停止狀態,因為葉城小到隻需安步當車;馬匹和駱駝則動不動撒個兩泡黃水,對空氣汙染提供一些貢獻。這個小城鎮裏同時擠入文明與混亂,形成一種特殊的景觀。


    一名穿著白袍、滿臉橫肉的獨眼龍守衛遙遙望見他們踏上葉城,早已守在聯外道路的底端等待。


    「亞哈,聽說你把綠洲收了?」獨眼龍綻出一口爛牙迎上來。


    「是啊!以後就要多蒙關照了。」亞哈滿嘴和氣生財的客套話。


    「那家夥是誰?」獨眼龍的眼光投往他身旁的大漢。


    裏那仍端坐於馬上,大半張峻顏以布巾掩住。


    「他是我新收的保鏢,不是什麽重要的家夥。」亞哈拱拱手。


    有另一路商旅進城,獨眼龍的注意力被引開。亞哈使個眼色,瓦西會意,悄悄前去和先回來的同伴會合,交換情報。


    亞哈隨意往某個路人看了一眼之後,低聲說:「我的人剛才傳訊,阿爾蓋不在城裏。」


    「他今天早上回來了。」


    亞哈嚇了一大跳。「真的?可是……你怎麽可能……」


    裏那不再說話。


    知道他有伏樁安排在葉城裏,亞哈反倒放心一點。


    「胡山,我有事要找族長,麻煩你先幫我通報一下。」他揚聲對那個獨眼龍喊。


    「今天是二十一日。」獨眼龍嘿嘿笑兩聲,曖昧地眨眨眼。


    亞哈登時懂了。


    「那個,我們可能要明天才能……」他尷尬地轉身麵對裏那。


    「二十一號是什麽日子?」裏那凝起眉心。


    「唔……」怎麽說呢?亞哈搔搔腦袋。


    「來了來了!」周圍的人突然騷動起來。


    一部老舊卡車駛向葉城而來,每一寸外露的車體皆纏著俗豔到令人頭皮發麻的彩紗,一串亮粉紅的螢光漆寫著:娜莉夫人彩舞團。


    後麵的平台上坐了十幾個眉清目秀的年輕男子,他們的體態雖然不若女人的玲瓏有致,卻也骨架勻細,每個人身上除了重點部位以布料掩住,其他地方全是穿了比不穿更撩人的輕透薄紗。久經風月陣仗,他們一舉一動比普通女人更風情萬種。


    卡車一出現在視野裏,一堆男人開始衝到大街上來,此起彼落的狼號和口哨聲從各個角落不斷響起。


    「死相!」


    「大哥,人家來看你了!」鶯鶯燕燕的呼喚伴著飛吻朵朵飄送出去。


    一幹禁欲良久的男人全瘋了!紅了眼追著卡車而去。


    娜莉夫人,沙漠裏最出名的——流動男妓團。


    卡車,香風,薄紗,淫欲,這都在其次。在那群男臠之中,他瞥到一雙晶燦無比,靈活無比,黑鑽石般的美麗眼瞳。


    「……」


    那一刻,裏那再度體驗到什麽叫「張口結舌」、「連話都說不出來」。


    「啊……嗯……輕、輕點……」


    淫猥的呻吟,濃烈的體味,歡愉與渴欲充斥於主事營帳裏。


    回教民族是一個極端自製與壓抑的社群,一旦偏離正道的回教徒決定拋開種種忌諱,擁抱歡樂時,那股放浪形骸的程度往往非常人可以體會。


    裏那冷眼旁觀在自己周圍上演的邪褻春光。


    主事營帳約可容納二十個大男人席地而坐,連阿爾蓋也位列其中。居首位的肥壯中年男人,正是葉撒爾族的現任族長——雅木可。


    營帳中央空了出來,有一名隻著皮短褲的舞者正妖姣地旋動舞姿,每個男人麵前的地上都擺著一份餐食,有烤雞、鷹嘴豆泥、燉蔬菜、米飯與薄餅。


    然而,沒有多少人認真在吃東西,幾乎每個男人身邊都伴著一名娜莉夫人的男妓。雖然這是裏那第一次參與葉城每月二十一號的解放日,大部分的參與者顯然都是識途老馬了。剛開始還有人認真在吃東西,酒過三巡之後,各種淫亂的舉止便紛紛出籠。


    當雅木可將身畔的侍寵往腿間一按,真槍實彈的上場時,此起彼落的春吟聲便交織起來。


    裏那麵無表情,無動於衷。


    從現實的觀點來看,他可以理解男妓的方便性。首先,他們沒有每個月來一次的不方便,在資源缺乏的沙漠地區,光這一點就少去不少麻煩。


    其次,女人終究是女人,常年顛沛流浪最容易折損美貌;身為以色事人的營妓,美麗是不可或缺的一環,娜莉夫人的男妓則完全沒有這種問題。


    漂亮的臉孔當然是他們的基本配備,身為男兒身,他們也有著屬於男人的體力,在必要時可以服勞役。也因此,數年下來,她的「舞團」已經在阿拉伯沙漠裏奠下昭幟的豔名。


    「你叫……裏那是吧?你看起來不太盡興。」雅木可肉騰騰的臉龐呈現出縱欲過度的暗紅色。「別看他們都是男人,用起來不比女人差啊!」


    「我已經『解決』過了。」他淡淡地道,舉起麥酒輕啜一口。


    雅木可眯了眯眼。


    「對男人來說,這種事不會嫌多的。這樣吧!遠來是客,在場的舞者裏,你隨便挑一個,隻要是你看中意的,盡管叫過去。」


    「那麽,我能推薦自己嗎?」


    娜莉動人的姿影伴隨著一股香風,從掀開的營帳款擺而入。


    娜莉夫人。


    她的來曆沒有人知道,似乎有一天阿拉伯大沙漠上就這樣出現了這名美人兒,然後豔名傳千裏,


    約莫三十出頭的她不算特別年輕了,卻依舊美麗得驚人。一頭長達腰際的烏黑鬈發,貓般眼眸,充滿成熟惑人的異國風情。


    娜莉夫人的團裏隻能有她一個女人,因為她必須是獨一無二的。


    她也接客人,但一切全憑個人喜好,她不想接的客,任何人都不能勉強她。


    一開始,當然也有不識好歹的尋芳客試圖挑戰她的原則——那個人最後下場不怎麽漂亮。


    當這片土地上的許多重要人物都是她的入幕之賓時,這個女人絕對不是一個好得罪的對象。


    但,娜莉從不濫用她的影響力,似乎她全心全意關切的,也就是自己手下的舞團而已。


    「還記得我嗎?」豐滿誘人的嬌軀,綿軟地偎進他懷裏。


    「你們兩個認識?」雅木可的眼眸再度一閃。


    「族長何必多問呢?像我們這種身分的女人,哪來的資格與人攀親帶故的?」娜莉夫人幽怨的眼神如絲般黏纏。「倘若他說不認識,我自然也就不認識了。」


    裏那木然地喝一口麥酒。


    「唉,還是這樣拒人於千裏之外……」如蘭似麝的氣息幽幽吐在他耳畔。


    裏那突然放下酒杯。眾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如果真要指派一個人服侍我,讓門旁那個小男孩過來好了。」


    所有人移望向他指定的那個對象。


    一個舞團派上來替眾人添酒上菜的小廝,看起來頂多十五歲。


    雅木可的嘴扭曲了一下。雖然說那個男孩一張瓜子臉配上俏皮的短發,看起來也算清秀可愛,可是,竟然有人會棄活色生香的娜莉而選中這個發育不良的小青豆——該不會有怪癖的人是他吧?


    「我、我……」小廝萬萬想不到自己會突然變成焦點人物,一張臉全嚇白了。


    娜莉的嬌顏閃過一絲難堪。


    「不成,晴兒還未經過『訓練』,隻是我門下的見習生,算不得正式舞者,你不能動他。」她垂下眼睫,細聲細氣地開口。


    「不是說現場任我選一個都可以嗎?」


    這次裏那更不留情麵,直接伸臂將她推開!


    幾個男人筒直要為他的不識貨跳起來破口大罵了!雖然男孩們也很好用,但是有正牌美女送上門,誰舍得拒絕啊?太暴殄天物了!


    「我門裏也是有規矩的,你別讓我為難啊。」美女的輕顰哀懇幾乎讓人心都化了。「這樣好了,這兩天我讓人好好調教一下晴兒,改天再送去你那裏,今天晚上先不行。」


    很難得的,裏那不再堅持,任由她再貼回自己身側。基本上他本來就對帶把的不感興趣,不管多饑渴的時候都一樣。


    「亞哈說你是拉塔諾族人?」雅木可直截了當地切進來。


    裏那的手猛然一扣,握住一雙想溜到他腿間搞怪的纖纖玉手。


    「啊……」娜莉痛得擠出兩滴淚。


    「我以私人名義行動,這次隻為我自己而來。」他視若無睹地吃著烤肉。


    「你找上葉撒爾人有什麽目的?」雅木可微微一笑。


    「複仇。」


    在座不少張臉孔幡然變色。


    「找麻煩找到葉城來,閣下真是好膽色。」阿爾蓋的神情陰沉到極點。


    「我要複仇的對象不是你們。」他鎮靜自若地開口。


    娜莉全身偎軟在他懷裏,輕咬他的耳垂,再度被不領情地推開。


    啊啊啊——不要這麽浪費啊!你不想要就分我們!幾名粗魯漢子氣得牙癢癢。


    「既然如此,我們有什麽能幫忙的地方?」雅木可不愧為一族之長,從頭到尾神色下變。


    「我的弟弟上個月被人發現陳屍在利雅德的郊外,利雅德警方查不出任何線索,隻好以不明鬥毆事件草草結了案。」


    雅木可喝一大口麥酒,續聞其詳。


    他從懷中掏出一樣金屬零件,往場中央一丟。


    「我弟弟是死在這種武器手中!」


    現場再度有幾張臉暗暗變了顏色。


    「這是什麽?」雅木可皺了皺眉,示意旁人把東西送過來讓他端詳。


    「我就是想查出它是什麽,從哪裏來。」他的眼神冷酷得凍得出冰塊來。「它的構造像手榴彈,卻不使用任何火藥,全靠巧妙的機括原理控製藏在金屬球內部的倒鉤。一旦機括啟動,金屬球炸開來,殺傷力十足,而且不會有任何爆炸的震波,這種特製手榴彈應該是設計來做為地道肉搏戰的武器,我以前從來沒見過。」


    「你為什麽會以為我就知道這種武器的來曆?」雅木可平靜的語氯聽不出任何線索。


    「即使你不知道,葉撒爾族裏也一定有人知道。」他輕挑一下嘴角。「你手中的東西,是從葉撒爾人手中取得的。」


    阿爾蓋的臉色開始陰晴不定。


    「先不管我能否提供你任何幫助,你又打算拿什麽好處回報呢?」族長的眸底閃過一抹狡黠。「畢竟,葉撒爾族與拉塔諾族非親非故,我沒有一定要協助你的義務。」


    裏那拍拍袍角站起身來,偎在懷中的美女差點再撲一次地板。


    「我說過了,這次我是以自己的名義行動,與拉塔諾族一點幹係都沒有。至於族長希望以何種條件來交換,與其我自己亂開,不如我等您好好想過,之後我們再來談。」他不理會那雙既哀又怨的美眸,平淡地拱了拱手,「失陪了!」


    鮮美的空氣充盈於胸膛間,驅走帳篷的淫糜氣味。


    或許,那把刀真的說中了,他確實不是交際應酬的料。方被包圍在一幹男妓與嫖客之間,他隻想直衝澡堂,洗掉一身腐化的氛圍。


    「就這樣逃出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一陣輕笑不疾不徐地跟在他左後方。


    「你玩夠了吧?」他停在街角,蹲下來綁一下皮靴鞋帶。


    「什麽呀?人家可是很認真在幫忙查探消息。有時候,換個身分換個角度,探聽到的情報就會有截然不同的麵向。」清細的嗓音鑽進他耳朵裏。


    「那你又探聽到什麽鬼情報了?」他毫不給麵子。


    「喂喂,我今晚的工作才剛開始呢!剛才不知道哪個家夥就這樣把我推入火坑,我這筆帳還沒跟你算呢!」


    裏那沉默片刻。


    「……自己小心一點。」


    「耶?真的假的?你在關心我?」黑暗中的輕語微微一頓,突然輕叫起來。


    就知道會讓她得寸進尺!他乾脆不搭話了。


    「喂,我問你,你不是性無能吧?」輕笑聲又響了起來。


    這次布雷德小姐得到一個超級大白眼。


    「不能怪我嘛!」隱在暗處的人替自己擊鼓申冤。「那我這樣問好了,娜莉那女人性不性感?」


    「性感。」


    「迷不迷人?」


    「迷人。」


    「漂不漂亮?」


    「漂亮。」


    「喏,既然她性感迷人,溫柔漂亮,床上工夫更號稱天下第一,你為什麽不為她傾倒?」


    偉大的裏那先生終於說出了他的感想——


    「她也要吃飯大便!她拉出來的屎一樣是臭的!」


    「……您了得!」昏倒。「好吧,我答應你,哪天那個女人惹你不爽,你隻要一聲交代下來,我就幫你宰了她。我最近正在研發一種讓人兩秒鍾內斷氣的死法。」


    他終於受不了了。


    「除了殺人方法之外,你腦子裏可不可以想點正常女人會想的事?」


    足足安靜了五分鍾之後,深思的嗓音再度響起。


    「請問正常女人通常在想什麽事?」


    裏那被問住了。他怎麽知道?他又不是女人!


    「……養駱駝?」


    「如何保養飛刀?」她也提供一個。


    「種花草?」


    「學習給槍枝上槍油?」她再接再厲。


    「牲畜配種?」


    「打靶?」她越講越起勁。


    「……」


    兩人同時安靜下來。


    「去吃消夜!」他麵無表情地繼續走開。


    「我的確餓了。」她沒有異議地往回定。


    結論是——這兩個人類都不知道正常女人通常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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