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司逸明有點兒憂愁。


    說出來也不怕被嘲諷, 如果補天石不是顧白,也不是他認識的妖怪的話,司逸明得知這個事情的第一件事, 肯定就是威逼利誘把他塞回去, 不管怎麽說先堵上缺口再說。


    鬼知道白澤那個記性,找息壤要找多久。


    但是是顧白就不一樣了。


    司逸明肯定不可能把顧白再塞回去。


    別說是顧白了,就算是這九州山海苑裏的哪個妖怪, 他都不會考慮把他們塞回去。


    犧牲陌生人跟犧牲熟悉親近的人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司逸明可不是聖人, 開了靈智有了思想之後又擁有了一顆人心,但凡是人心, 多半都是偏的。


    司逸明也向來不憚於承認自己就是個雙標的大偏心。


    大概是司逸明的臉色看起來太過於怪異,顧白再抬頭看向他的時候,一下子就察覺到了。


    顧白想了想,想到司逸明之前說過拒絕溝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這種話, 於是開口問道:“有什麽不對嗎?”


    司逸明一聽就想搖頭說沒事,但話但嘴邊又是一頓。


    他覺得有些事情還是說明白最好,萬一哪天別人跑到顧白麵前叨叨一通,誰知道顧白腦洞會開到什麽方向去呢。


    於是司逸明把這事兒提了一提。


    顧白愣愣的聽完,緊張的放下了手裏的碗筷:“那……那我是不是應該回去?”


    “不應該。”司先生搖了搖頭。


    顧白抬頭看了眼天上,有些糾結。


    他萬萬沒想到,他成個精還能牽扯出這麽多事情來。


    “開了靈智之後你就並非物品了, 你是自由的。”司逸明再一次對顧白強調了這個概念,“先前享受你庇蔭,得益者是我們這群生活在天地間的生靈, 如今因果輪回,輪到我們付出了再正常不過了。”


    司先生絕口不提如果補天石不是顧白的話,他絕對會一腳把人踹回去繼續在天上呆著的想法。


    他甚至完全忽略了自己之前加班加到看到了不聽話的妖怪就是一頓暴打的行徑,非常違心的說道:“天還沒塌呢,現在,你才是最該好好休息好好享受的那一個。”


    本體雖然還在天上,但本尊到底是離開了,出點小毛病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顧白顯然在成精的時候就有意識的把本體留在了天上,不然他真要把本體帶下來也就是一個念頭的事情。


    這麽多年天上那個窟窿都還沒出什麽大事,就足夠證明顧白對這片天地的心意了。


    這塊小石頭,顯然是最希望這世界變好的——大約是因為他從被煉化成五色石的時候起,就被天地賦予了替這世界背負諸多災禍的使命。


    司先生看著顧白,微微眯起來眼,專注的看著顧白,一本正經的說道:“再說了,你要是回天上去了,我上哪再去找個對象。”


    顧白:……


    聊正事呢,嚴肅一點。


    顧白對於自己的貢獻其實並沒有什麽實感。


    他臉色漲紅,先是點了點頭,然後抿著唇顯得十分嚴肅,忽略掉了司先生一本正經的騷話,說道:“我會努力幫忙的。”


    這話說著,顧白抬頭悄悄看了一眼司逸明,發覺對方正注視著他的瞬間,又迅速偏離了視線。


    即便如此,他尤覺得臉熱得厲害——顧白仿佛這個時候才記起來,司先生離開之前,才剛剛對他說過不得了的話。


    顧白伸手端起了碗扒飯,後知後覺的低下頭,企圖用飯碗遮住自己的臉。


    司逸明看著顧白從脖頸紅到臉頰又紅到耳尖,一副恨不得把自己的臉藏進碗裏的樣子,落在桌麵上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想要伸手去碰碰那紅得像顆寶石的耳尖。


    但司先生猶豫了一小會兒,最終還是沒動手。


    總覺得碰了之後,顧白就會放下碗筷狂奔出去。


    司先生看著顧白身上穿著的鬆鬆垮垮的屬於他的衣服,一方麵覺得顧白這麽衝出去也挺帶感的,一方麵又舍不得把顧白嚇跑。


    貔貅把自己搖搖欲墜的良心扶穩了,萬分遺憾的拿起了碗筷,並認真的思考著有沒有哪個信得過的、能力強的妖怪能夠抓出來扔給白澤去幫忙找息壤。


    神州大陣的問題照樣還是問題,該修的修該改的改。


    這個大陣的作用就是把不必要的垃圾過濾出去,然後往普通人所接觸不到的天上一扔。


    堵著天上那個洞,鎮壓著這無數年間被扔出去的那些邪氣魍魎的,一直都是補天石,這功績天上地下獨此一份,也怪不得上天能把顧白寵成這個樣子,舍不得他受一點委屈。


    如今這個情況司逸明也都清楚了,顯然把已經垮塌的蒼穹當成垃圾桶這種行為並不可取。


    一旦堵住天的東西出了問題,那傾瀉下來的東西幾乎瞬間就能把人間變成煉獄。


    隻是過濾是不夠的,得改,司逸明想。


    但首先,他們得知道完整的陣法才行。


    司先生一邊想著,一邊目不轉睛的看著顧白從安逸的扒飯變成了緊張的扒飯,感覺有些好笑。


    怎麽表個白就把這小崽子嚇成這樣。


    那以後他們為愛鼓掌的時候顧小白豈不是得害羞得飛到天上去。


    司先生非常無恥的想道。


    “我……”顧白緊張的吃完了一碗白飯,輕輕的放下碗筷,小聲道,“我吃完了。”


    司先生看了一眼桌上的菜:“你都沒怎麽吃菜。”


    顧白於是又乖乖的拿起了筷子,吃菜。


    司先生開始轉移話題:“我找朱鳥訂了幾套霞錦的衣服,你的尺寸。”


    顧白頓了頓,抬眼看向司逸明,有話想說。


    司逸明抬手做了個下壓的手勢:“這算是她給你的報酬。”


    顧白覺得幫忙補陣是他應該做的事情,跟那些買畫的妖怪不一樣,在這件事上,實在談不上什麽必須給報酬什麽的。


    但顯然這些神獸的價值觀跟他並不一樣。


    司逸明跟顧白東拉西扯,說帝都這次的展子,又說有多少人看過顧白的畫之後讚不絕口,直到兩個人把桌上的菜全掃光了,才放下了筷子,慢吞吞的說道:“還有我追求你這件事,你想好了嗎?”


    剛準備放下筷子的顧白手一抖,差點把筷子甩出去。


    顧白小聲逼逼:“不……不是說不著急……”


    司先生眉頭一跳:“不著急你就不考慮了?”


    顧白:……是啊。


    司逸明歎氣,搖了搖頭,也不再說話,隻是神情平靜的站起身來,收拾碗筷。


    顧白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司逸明,觀察著司逸明的神情,發覺對方在歎氣之後始終都是一副平靜無波的樣子,心一下子吊了起來。


    原本被他扔到腦後的問題又重新冒了出來,看著司逸明的背影,顧白無措的垂下眼,揪緊了身上衣服的衣擺,驚覺身上的衣服還是司逸明之後,又趕忙鬆開了手,把他揪出來了褶皺小心的撫平了。


    司先生肯定生氣了,顧白想。


    將心比心,要是他對別人表白之後,別人沒把這件事放心上,他肯定也很難過,說不定也會生氣。


    這種行為簡直就像是把別人的真心扔在地上踩。


    顧白抿著唇,又抬頭看了一眼走進廚房裏折騰洗碗機的司逸明,然後垂著頭走進了衣帽間,把衣服換了回來。


    司逸明轉頭看了那邊一眼。


    他的確是有點不高興——答應也好拒絕也罷,總該有個準話。


    一開始沒回應,他是清楚顧白被驚呆了,也分辨不出對他抱有的感情因素,所以沒有回答,他還特意找了個借口出去溜達了小半個月沒出現在顧白麵前。


    結果顧白這麽長的時間壓根就沒有好好想過這件事。


    不願意好好想就應該直接拒絕,這種吊著別人的渣男行徑換誰都要不高興的。


    司逸明也不太爽利,但要他因為這事兒生顧白的氣,那還真不至於。


    顧白這缺根筋的傻孩子畢竟是顧朗帶出來的,沒長歪全是因為他自己本性好,意識到不對就肯定會改。


    司逸明想到這裏,那邊顧白已經換好了衣服,從衣帽間裏走出來,走到了廚房門口,做著深呼吸。


    司逸明偏頭看向他,帶著那麽點不高興的神情落入了顧白眼底。


    顧白努力深呼吸給自己做的心理建設被這一眼看得瞬間就崩塌了。


    顧白回憶起了第一次見麵時司先生一腳踹飛黃女士家門的壯舉。


    他想要大聲道歉的勇氣宛如被戳破了的氣球,一下子蔫了下去,最終隻敢在司逸明的注視下,心虛的小小聲道歉:“對、對不起司先生,我……我接下來會好好考慮的。”


    這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司逸明都差點漏聽。


    等到司逸明反應過來想要回答他的時候,顧白已經落荒而逃,宛如屁股後麵有一萬個司逸明在追著他表白。


    司先生發現自己那一眼的威力比想象中的要可怕得多。


    他已經四天早上沒有看到顧白了。


    甜品倒還是照樣的有,但天天都是掛在門把上的。


    而顧白最近狀態也不大對。


    好在壁畫的工作已經進入了尾聲,他狀態不對也不會影響到工作的進度。


    今天已經是這個項目的最後一天了。


    顧白慢吞吞的收拾著鋪在地上的報紙,整個人都顯得心不在焉。


    主事師兄抱著一箱子廢棄的報紙準備送給附近的拾荒老人,路過心不在焉的小師弟時,腳步停了下來。


    “顧小白,你這幾天怎麽回事?”師兄問,“是發生了什麽事嗎?介不介意說一說?”


    顧白蹲在地上,抬起頭來,搖了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最終猶豫了好一會兒,又搖了搖頭。


    “……”師兄幹脆的放下了手裏的紙盒子,在顧白對麵盤腿一坐,“行了,說吧!”


    顧白猶猶豫豫的,最終還是苦惱和求助的**占了上風,左右瞅瞅,仿佛生怕別人聽到,然後湊到師兄邊上把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是這事兒啊。”師兄點了點頭,然後雙手按住了顧白的肩膀,對他說道,“小白,其實我也喜歡你很久了。”


    顧白:……


    顧白:???


    顧白驚愕的瞪大了眼。


    師兄問他:“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顧白“噌”地一下子站起來,嚇得語無倫次:“抱抱抱歉……我……”


    “看玩笑的,你看。”師兄慢吞吞的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沾的灰,語重心長,“你對沒有那種意思的人,拒絕得就很幹脆,對吧?”


    顧白懵逼的點了點頭。


    師兄問:“那還需要我多說嗎?”


    顧白搖了搖頭。


    師兄的意思很明顯了,就是麵對不是那種喜歡的人,拒絕根本就不會有丁點的猶豫。


    會猶豫,一定是因為自己有那方麵的意思。


    師兄滿意的點了點頭:“行了,那就別糾結了,趕緊收拾好等驗收。”


    顧白低頭看了看地上的報紙,小聲道:“可是司先生生氣了。”


    “那更簡單了。”師兄彎腰抱起紙箱子,“你親他一口,他肯定就不生氣了。”


    顧白從師兄那裏取了經,騎著小電驢回家路上歪歪扭扭宛如在夢遊。


    司逸明今天終於收到了朱鳥快遞來的衣服,正準備以此為借口上一直躲著他的顧白家去先服個軟。


    總不能讓顧白一直躲著他,司先生想道。


    結果司先生一開門,就看到了抬著手正準備按門鈴的顧白。


    兩個人麵麵相覷。


    司逸明眉頭一挑,剛準備說話,就被給自己鼓了一天勁的顧白一把揪住了衣領,用力往下一拽,在他臉上輕輕地啾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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