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顧白雖然已經脫離了人類籍, 但在那些小習慣上,到底還是人類本能占上風。


    比如他如今雖然耳聰目明,但照樣無法像司逸明他們那樣做到眼觀四路耳聽八方。


    正常人類都做不到, 而顧白有記憶以來就是作為正常人類過日子的。


    所以他並沒有發現司先生悄咪咪的來了, 然後又悄咪咪的退下去洗了個澡。


    一直到司逸明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重新上二樓來,在他低頭調色的時候,喊了他一聲。


    顧白被驚得一抖, 扭頭看向樓梯口的時候, 驚愕便瞬間被喜悅所取代。


    他趕忙放下了手裏的畫具,站起來拎著褲腿, 邁開步子光著腳“噔噔噔”地跑到了樓梯口。


    “司先生你回來啦!”


    顧白伸手,剛準備拽司先生上來,然後又意識到靠近之後高溫會把普通材質的衣服燒掉,於是伸出去的手又默默收了回來。


    顧白想了想, 然後讓開了身子,指了指那副已經鋪好底色看得出雛形的畫。


    他到底還是隨了自己的意,畫的是朱雀騰飛的圖。


    顧白本質上是個愛好和平的好孩子,朱鳥幾個不同版本的草稿畫來畫去,他總覺得打架的那幾張他畫不出那種驚天動地的氣勢來。


    倒不是畫技上有缺憾,一定要畫的話,顧白是可以利用構圖技巧和色彩衝突來凸顯出震撼感的。


    但總是差了那麽一絲感覺, 說得玄乎一點,大概就是靈性。


    作畫者無法對畫麵產生認同感和熱情的時候,哪怕這個畫麵運用的技巧再多麽純熟, 得到再多的讚譽,作者本人也不會對此而感到滿意。


    朱鳥本尊大概是不會想看到自己戰鬥的英姿被畫得軟綿綿的,所以顧白最終還是選擇了他個人最想要表現出來的畫麵。


    顧白個人是非常滿意自己這張畫的,他美滋滋的問司逸明:“怎麽樣,司先生?”


    司逸明看過去,臉上顯出了一絲驚訝來。


    “我以為你會畫朱鳥打架。”司逸明說道。


    畢竟那張貔貅圖和之前白虎的畫都畫得氣勢洶洶的,就連畫在玄武院子裏的那幅畫都是凶狠與柔情交織的美感。


    熱愛打架的朱鳥卻被他畫出了一幅溫和的模樣。


    ——雖然也的確是朱鳥本身就有的模樣,但的確是相當的出乎司逸明的意料了。


    那是朱鳥自蒼翠林間振翅而飛的一幕,冉冉如同初升的旭日,萬鳥相隨。


    有綠浪翻滾,祥雲相伴,喧喧嚷嚷熱熱鬧鬧,處處都是豔烈燃燒著的明亮和希望。


    “我就是……沒辦法感同身受。”顧白說道,“因為親眼見過,所以反而無法根據想象來畫了。”


    司逸明點了點頭。


    他也知道,雖說親眼見過之後可以開闊眼界,讓筆下的世界更加真實,但很多東西親眼見過之後反而會限製想象。


    如何將親眼所見的事物與想象的畫麵完美妥帖的融合起來,那又是更上一層的突破了,而顯然的,顧白還受限於此。


    雖然主要原因還是顧白性格沒有一點攻擊性的緣故。


    這個其實非常的明顯了,因為顧白的畫總是讓人看了就覺得這世間格外的美好,哪怕是那些氣勢洶洶的畫呢,也始終都透著一股明朗的靈氣。


    “這畫挺好的。”司逸明簡單的評價道,然後對顧白說道,“下來吃飯。”


    顧白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說:“我不餓。”


    司逸明頓了頓,他當然是知道顧白吸收了天地元氣之後就不會太餓的,但是這也不意味著他就能不吃飯了。


    “不餓也要吃。”司逸明說道,“吃飯不是任務,你該把它當成享受。”


    哪怕是天地靈物,有了人形之後也照樣會有人類身體的一些利弊。


    比如厭食之類的毛病,在妖怪之間屬於多發型的病症。


    生理導致的心理導致的都有,前者是因為活太久了啥玩意兒都吃過了吃膩了,後者是因為調整食譜的緣故難以適應,所以神經性厭食。


    妖怪修成人形有了人心之後就是會有跟人類差不多的毛病,隻不過那些會導致人類死亡的毛病在他們這邊不算什麽大事而已。


    司逸明可不希望顧白年紀輕輕就厭食。


    也許有必要多帶著顧白去世界各地多吃點好吃的,免得顧白把進食這個事情當成一項維持身體機能的任務。


    總是沉迷工作不去放鬆享受,心理可是會出大問題的。


    好在顧白總是很聽話,並且對於生活和新鮮的事物也還有著足夠的熱情。


    司逸明這麽對他說,在顧白看來肯定就是有道理的,雖然什麽道理他他還不清楚,但聽話肯定是沒有錯的。


    畢竟司先生走過的橋比他走的路還多呢。


    顧白扯著褲腿往樓下走,一邊走還一邊說道:“對了司先生,我爸爸找到白澤啦。”


    司逸明一頓,轉頭看了顧白一眼,似乎是意料之外的樣子。


    “什麽時候的事?”他問。


    “就……差不多一周之前,帝都那邊剛開展的時候。”顧白回憶了一下日期,順口又說道,“我還知道我本體啦!”


    司逸明給知情不報的犬妖記上了一筆,然後問顧白:“本體是什麽?”


    “是補天石!”顧白答道。


    司逸明一怔,扭頭看了顧白好一會兒,直把顧白瞅得頭皮發麻,才慢吞吞的收回了視線,點了點頭。


    怪不得顧白的畫看起來總是跟蒙著一層厚厚的柔光濾鏡似的。


    如果是補天石的話,大概沒有誰比他更希望這個世界變好了。


    ——因為隻有這個世界變好了,他才有脫離天上那個大窟窿的機會。


    “……”司逸明想到這裏,腳步驟然一頓。


    顧白沒注意到,他看著桌上的菜色,聞著香氣就忍不住往餐桌前邊一坐,抬頭看向司逸明:“這是哪裏買的呀司先生?”


    司逸明感覺一口氣梗在那裏,非常想說這是他自己做的,但最終還是選擇了說實話:“……讓蓬萊山的兔子送過來的。”


    “哇!”顧白聽了很多次蓬萊山蜃景裏的兔子精了,之前在白虎那裏也吃過司逸明不遠萬裏給他弄來的外帶,但那會兒還沒什麽特別的感覺,就是覺得味道真好,現在知道了是兔子們做的,顧白就忍不住帶著偷師的心情仔細的品嚐起來。


    司逸明看著坐在顧白對麵,看著他這副高興的樣子,挑了挑眉。


    他倒是能明白顧白為什麽這麽開心。


    這幾天的新聞他也有看,他甚至經常跑去現場看展覽的,所以非常清楚顧白那張畫所受到的關注度有多高。


    而且帝都在十二月中開的這種大型繪畫藝術展,參展者和觀展的遊客並不僅僅隻是國內的人而已。


    帝都人流量那麽大,能夠引起話題的畫作,被人交口稱讚的畫作,這一次藝術展裏也並不算多,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熟麵孔,於是就顯得顧白那張畫獨樹一幟的新鮮。


    藝術是個很主觀的東西,但美這個概念卻是共通的,顧白的圖掛在那裏,長著眼睛的都會讚歎一句好。


    所以顧白這幾天話題度很高,司逸明猜謝致那邊恐怕已經收到了不少希望顧白能夠參展和參賽的邀請。


    司逸明歎氣:“你也太好滿足了。”


    顧白抬頭看他,滿臉問號。


    司逸明搖了搖頭,轉而提起了他從剛剛起就十分在意的話題:“你下來了,那天上呆著的是誰?”


    “我本體沒有下來,所以我對很多事都沒什麽記憶。”顧白對這個也不太懂。


    但司逸明是懂的。


    跟擁有七竅的生靈直接本體化作人形不一樣,顧白這種花草樹木石頭之類的化形,那本體還照舊是留在原地的。


    舉個例子就是老榆樹,如今他把本體塞進了顧白的靈畫裏,甚至還邀請了他的幾個老友一起把本體藏了起來。


    所以顧白的本體沒有在身邊這個事兒,非常正常。


    顧白還在說:“白澤是說我本體還在天上呢,他在亞馬遜找什麽泥巴,說找到了我本體就能回來了。”


    司逸明心想啥玩意兒啊,什麽泥巴要去亞馬遜找。


    但轉念一想白澤又是通曉天地的神獸,他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上天給了他啟示,於是他去做的。


    神州大災到來之前,最先能夠收到啟示的也是白澤。


    於是司逸明把對白澤的嫌棄放到了一邊,思考了好一會兒,然後恍然的點了點頭:“大概是在找息壤填你的坑。”


    息壤是能夠不斷生長的泥土,當年補天之後,大地依舊洪水泛濫,鯀就偷用了帝堯的息壤來堵塞洪水。


    “息壤的話大約是能夠填上你的坑的。”司逸明說著,也拿起了筷子。


    他們不講究什麽食不言的規矩,顧白聽司逸明這麽說,咬著筷子,猶豫道:“那息壤他……願不願意呀?”


    “息壤又沒成精。”司逸明看了顧白一眼,“成精的生靈,在這天地間才是自由的,你願意繼續頂著那個窟窿是情分,是你厚道,跑了不管也沒人會怪你。”


    所以白澤老早就到處在找息壤,估計找的時間也不算短了,不然也不會忽悠顧朗去撿顧白,十有八.九是他自己沒時間去。


    顧白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仿佛能夠稍微的理解一些妖怪的邏輯了。


    “我不記得在天上的事了。”顧白說道,“不過現在的話,我是願意繼續呆在天上的。”


    “記得的話你說不定就不願意了,不記得也好。”司逸明說道,“玄武當年隻是扛著天龜甲就被劈成那樣了,你本體整個都在堵著天上那個窟窿這麽多年,指不定多少傷呢。”


    而且天上堵住的可不隻是天河水而已,還有洶湧翻滾的雷劫和這麽多年來被神州大鎮扔出去的一大堆邪氣魍魎。


    顧白這麽傻乎乎的,腦子裏又沒有什麽彎彎繞繞,稍微對他好一點都能感動得紅眼睛,要是那麽多年痛苦的經曆還留在他腦子裏,這孩子不得崩潰啊。


    又是被煉化又是補天的,記起來了肯定天天躲在家裏哭。


    顧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有些訥訥。


    他好像的確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甚至都沒辦法想象自己本體的經曆。


    “如果……如果真的很痛的話……”顧白小小聲哼唧了兩句,縮了縮脖子,“那……那也不能直接走啊。”


    他直接走了,不就跟泄洪一樣,如今人口這麽多,水一衝,嘩啦一下全都得死。


    “想什麽呢,妖怪是沒辦法詳細記起來成精之前的事的,你二十多年前才脫離了蒙昧期,之前的事全都不會記得,你本體皮糙肉厚,你這麽多年沒覺得難受就別擔心。”司逸明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麵,“吃飯!”


    顧白點了點頭,乖乖扒飯。


    司逸明看著顧白乖乖吃飯的樣子,自己算了算時間。


    三百年前白澤哄走顧朗,此時顧白脫離本體化作了人形。


    之後過了幾十年,邪氣魍魎就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多了起來。


    各種災害頻發,神州大陣也開始力有不逮。


    聯係一下顧白成精的時間,這特麽不就是補天石成精扔下本體跑了,天上那窟窿有了縫隙的緣故嗎!


    司先生看著顧白,想到加班加到想殺人的同僚們,深吸口氣,感覺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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