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接了過來,在手中掂量幾下,沉吟半晌。


    “若我猜的沒錯,這應該是四十年代初期的作品,當時正值二次大戰期間,金屬原料昂貴,這銅雕的用料與雕工都很紮實,單個市價在七千到一萬美元之間,七座的總值應該有五萬美金。”


    “五萬美金!“三個女人同時大叫。


    荻荻不敢相信的抓過另一座。“而查理那個小人竟然想用五千美元把我打發掉!”


    可可皺眉。“你什麽時候標到的?”


    “就是上上星期四啊!你跟傑瑞約會的前一……咳。”


    南神色自若,不動如山。可可才沒心思管那些!


    “你在標到一批價值不菲的貨隔天,就有人闖進你家來,你難道不覺得太巧合了嗎?”她跳起來瞪住荻荻。


    荻荻茫然地看著她,“可是……”


    “你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羅伯森?”


    “沒有,但是……”


    南開口:“我想荻荻的意思,當時她並不曉得這些東西的價值,而且五萬美金……”


    “你敢說是小錢我就掐死你。”可可惡狠狠地道。


    “……確實是個誘因。”他平滑地改口。“荻荻,你不妨把那個倉庫的貨號給我,我可以幫你查查看它的前任擁有人是誰,或許會有一些線索。


    “不,某個人告訴我,我們應該相信警察,所以我決定告訴羅伯森。”可可堅定地望向好友。“荻荻,把倉庫貨號給我。”


    “可是我記錄的本子在箱子裏,箱子在卡車上……”


    可可看了天花板一眼。


    “羅伯森?那個警探羅伯森嗎?”香娜突然開口。


    “你也認識他?”可可看向她。


    香娜幹笑兩下。“之前我們還住在附近,玉衡『稍微』教訓了幾個想傷害我們的壞蛋,當時主辦的警察就是羅伯森,所以……哈哈。”


    可可馬上明白她的“哈哈”幹笑是什麽意思,兩個女人互換心有戚戚焉的一眼,然後一起陰森地瞄向那個大魔王。


    南泰然自若,笑容迷人。


    “好了,要拆箱也得到了新家再說,走吧。”他招呼所有人上路。


    不顧其他人在場,他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印下一個溫柔的吻,可可的臉馬上通紅。


    身旁兩聲豔羨的歎息再度響起。


    原來以為到了荻荻的新家,香娜也要回去了,沒想到她很夠義氣的留下來一起拆箱。


    正好若妮到公司找丈夫,不知聽誰說了她們在七十樓,也下樓來看她們,於是拆箱大隊加了一名生力軍。


    “這個地方很不錯呢!”若妮站在窗前欣賞一下外頭的風景。


    可可點頭同意。


    窗外是紐約市城景,和從南客廳望出去的景色一樣,隻是低了幾層樓。


    原以為他說找一間房間給荻荻,就隻是一間而憶,顯然她忘了她男人做事喜歡大手筆。


    嚴格說來荻荻的新居確實是“一間”沒錯,因為這裏承襲大龍頭喜愛的開放式空間,除了浴室以後都沒有隔間,隻以屏風、盆栽或矮櫃來區隔。整間公寓寬敞明亮以白色為基調,一進來就有一份沁涼的感受。


    這裏的空間已經比荻荻的舊公寓加上工作室更大,其中一半用來做為工作室完全沒問題。


    南極為細心,命人在屋子一角放了一張超大工作台,收放工具的櫃子也一應俱全,布匹甚至有專用的立架。


    其實她不是不感激的。


    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如果不是她,相信南對於一個叫荻荻的無名設計師也不會那麽上心。


    “這間會不會太豪華了?”荻荻有些不安地道。


    “這棟樓有上千間房間,我相信騰一間出來給你住不是什麽太困難的事。”可可把某人說過的話依樣畫葫蘆搬出來。


    幾個女人或坐或站,開始割開封箱膠帶。荻荻不能搬重物,就負責替所有人泡咖啡,拿點心。


    廚房的冰箱一打開,什麽食物都有,甚至有魚子醬和鬆露。荻荻找出一包蘇打餅幹,開了一罐魚子醬,替所有人弄了一盤豪華的茶點。


    “這真是我有過最華麗的一次搬家經驗。”香娜塞了一口魚子醬餅幹,心滿意足地宣布。


    所有女人笑了起來。


    可可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鍾,問若妮:“你不用去接小孩嗎?已經六點了。”


    “我叫開陽去接他們了。”她俐落地割開膠帶,把用報紙包好的易碎品——拿出來,放在桌子上。“男人不能太寵,偶爾也要讓他們接接小孩、分攤家務,他們才會明白我們的辛苦。”


    “沒錯。”香娜深以為然。“你們知道嗎?前幾天晚上,玉衡問我對結婚有什麽想法?”


    “噢!”荻荻感動地按住胸口。“他向你求婚了!”


    香娜瞄她一眼。


    “他問我對婚姻的『看法』!”她糾正,繼續整理手邊的一箱書。“於是我就回答了:『沒有法。』我才二十六歲,正在大學畢業,這個時候對婚姻能有什麽看法?真要談也是一兩年以後的事,等我找到滿意的工作,我弟弟進大學,生活步入正軌再說。”


    “很實際。”若妮點點頭,拆開一隻雪花水晶球,拿在半空中搖一搖,欣賞雪花紛飛的景致。


    “然後呢?”憑可可對這七顆星星的了解,絕對沒有那麽簡單。


    她猜對了,香娜停下來,眼眯了一眯。


    “他告訴我:『對啊!我也覺得這種事蠢得要命。想不通開陽他們在搞什麽!每個人好像非結個蠢婚,讓自己被綁住不可。我很高興你在這件事的立場上跟我一致。』”


    “噢——”其他三個女人立刻抗議。


    “我知道,我也很生氣!”


    正舉步踏進來的男人明智地在門口一頓。為什麽他出現的時間總是抓得很剛好?


    太遲了,所有女人已經注意到他。


    “我好像出現的不是時候?”他謹慎的說。


    “不,你來得正好。”香娜朝他走過去。


    南的表情很明顯的在考慮轉頭就跑。


    “我隻是下來看一下你們安頓如何,並告訴可可晚餐在八點。”南直接往後退。“我樓上還有公事——”


    “沒關係,我需要一點客觀的意見,不會花你太多時間。”香娜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拖了回來。


    那個令許多人望而生畏、動靜皆驚的男人發現自己被一群女人包圍。


    他用眼角瞄一下自己和門口的距離,計算必要時候他可以用多快的速度消失。


    可可隻希望他明白,他現在踩在一個非常薄的冰麵上!南笑容不變,迎著她的眼底已經是濃濃的戒慎。


    香娜繼續說下去。


    “這個時候我們兩個剛做完愛——我說這個不會讓你不自在吧?”她看向南問。


    “完全不會。”南眼也不眨。


    可可同情到極點。


    他最不想聽的事,大概就是自己手下的性生活。這跟爸爸聽兒子的女友向自己抱怨他兒子在床上的表現差不多。


    香娜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往上說。


    “於是我就問他:『如果婚姻在你眼中沒有價值,那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算什麽?隻是一段單純的性關係嗎?』”


    “他反問我:『單純的性關係不好嗎?』”


    “噢——”所有女人再度抗議。


    “我當然炸了,就告訴他:『不是性關係不好,而是沒有女人願意自己隻是一個可以提供性服務的對象。』然後我們兩人吵了起來,他認為我莫名其妙,我認為他無可救藥。從那晚開始我和他冷戰,到現在第四天了。”香娜莊嚴地宣布:“我今天來公司,就是想問他要不要分手!”


    “分手?”可可驚呼。


    南的頭,極慢極慢地偏了二十度角,投向他手下心愛的女人。


    “就算不是分手,起碼也先分開一陣子,各自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麽?”香娜點點頭。“我雖然沒有立刻要結婚,但是我不排除將來結婚的可能性。如果他沒有這個打算,或許我該趁早離開他。”


    “這叫停損。”若妮對其他幾個女人點點頭。


    香娜的眼光轉向大龍頭。“你覺得呢?你做他的老板這麽久了,一定很了解他,你覺得我應該跟他分手嗎?”


    另外三雙目光炯炯盯住他,可可的手心都擒著一把汗。


    在這一生中遇過的各種危機裏,南認為這一次最驚心動魄。


    他傾身拿過可可喝的那杯咖啡,啜了一口,一邊思索。最後優雅地把咖啡放回桌上,迎上每一雙目光。


    “在很久很久以前,玉衡還相當年輕,”事實上是衡某輩子的事。“我們在一個烽火連天的地方,四處都在打仗。當時天權和開陽在最前線衝殺,可是軍糧遲遲不送到。眼看再過不了一個月,全軍就要缺糧了,玉衡奉命帶著幾個士兵,輕裝簡從連夜奔回後方,去查補給線究竟出了什麽事。


    “最後他發現,原來另一國的人為了收漁翁之利,派了一隊快兵潛到我們後方,想一把火將軍糧全都燒了,讓我們後繼無力,他們好撿現成的便宜。玉衡他們趕到的時候,附近一些平民正在保衛那批軍糧。他們都是附近村落的一些壯丁,很清楚如果軍糧運不到前方,結果隻有亡國一途。於是玉衡與所有存活的人聯手,將那群潛入的快兵殲滅了。


    “因為這個村落鄰近偷襲的國家邊界,村子裏大多是老弱婦孺,他們知道將來一定會被屠村報複,於是村子裏的人哀求玉衡送他們到安全的地方去。”


    “問題來了,因為前線戰事正烈,這批軍糧必須以最安全與最快速的方式送到前線去,隻要中途再有一點差池,前線很可能會崩潰。”


    “玉衡麵臨一個抉擇——他要遵守軍令,把軍糧安全地護送到前線,但犧牲一群老弱婦孺?或是違背軍令,不顧前線同胞的安危,冒著將來會被軍法審判的危險,送這群無辜的人到安全的後方去?”


    他的視線迎向每個女人,每個人聽得目不轉睛,香娜的手早已緊緊按住胸口。


    “最後他做了選擇。他叫來自己的副將,把軍令和印信交給他,要他帶著僅存的士兵誓死把軍糧運到前線,然後他隻身一人與村裏的幾個壯丁,一起護送所有老弱婦孺到安全的地方去。”


    香娜呼出胸口緊繃的氣,其他女人不自覺都這麽做。


    “這一段路並不容易。我說過,當時到處都在戰亂,他一個人和不到十名的男丁,卻要護送八十幾個老弱村民到極遠的地方。他們一共走了二十六天終於來到一個比較平靜的地點,可是,就在他們要入城的前兩天,敵國的人得到情報,我國大將辛玉衡就在這一批難民之中。於是他們派出最好的殺手,精銳盡出,想狙殺玉衡,讓他不能再回到前線。”


    “後來發生了什麽事?”香娜胸口揪得緊緊的。


    事實上,那一世的玉衡,就是死於此役。


    南猶然記得自己在深宮之中,看著天機將玉衡的魂魄召回來的心情。


    並不是永生就不能。


    死亡代表的往往不隻是死亡,而是更多附加的情緒:是見到知交好友受盡折磨、傷重不治,心裏跟著一起擰絞,是想到今番久別,下一次相見不知是何年何月,深沉的不舍。


    每一次死別,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最後那些人安全地進了城,”他站起來,對香娜微微一笑。“而玉衡,現在正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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