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部賽場上的軍事十項全能,正比畫得如火如荼。許三多沒有參賽,這幾個月來,他已經習慣賽外照應了。


    賽場上,全副武裝的伍六一高高躍起,卻沒有把住手邊那根晃動的繩索,重重摔在地上。這一下實在摔得不輕,伍六一晃了晃腦袋才清醒過來,近在咫尺的加油聲也變得很遙遠了。


    他看了看場外叫著跳著的許三多,那個人嘴裏幾乎是無聲的。前邊幾個參賽的士兵已經利索地攀過了障礙牆。伍六一站了起來,有些搖晃,他開始加速奔跑,翻上障礙牆,然後是又一次重重地摔在地上。伍六一衝向終點的射擊位置,在那裏開槍射擊。


    場外的許三多有點替他擔心。


    宣傳車公布成績了“集團軍軍事十項全能比賽,四百米越障,第一名,K師A團,黃耀輝;第二名,T師D團,劉洪海…”許三多聽到,伍六一沒有拿到第一名。


    許三多憂心忡忡地走過仍在歡叫加油的士兵,走向賽場邊幾副帳篷搭就的休息場地。這時他聽到有人在叫他,回頭一看,竟是連長高城。


    “連長,”許三多敬禮,但看見高城戴的兩杠一星,又改了口,“對不起,副營長。”


    高城:“行了,你我自在點行不?”他情緒複雜地敲敲許三多的軍銜,“士官同誌。”


    “是,連長。”


    “我總是在師局域網上找你們的名字,六一、小寧都出現過很多次,可你就像隱了形一樣,就出現過一次。”


    “我什麽也沒幹。”


    “就一次,衛生連隊標兵。我真服了你,偵察兵尖子改衛生標兵…一人清一個連居然還搶個標兵。”


    “一人清心裏有數,他們人多了手倒雜。”


    高城歎氣,他現在心是穩了,但傷感依舊。


    高城:“你也沒參賽。”


    許三多:“七連就我一個沒法賽,我是來幫六一小寧他們的拉拉隊。”


    高城:“說到六一,六一幹嗎那麽玩命?”


    許三多:“他今天狀態不好。”


    高城:“不好先退一步,你告訴他,這隻是軍體文娛,犯不著拿命拚。”


    許三多訕訕地笑:“我說了,他說呸。”


    高城苦笑,正看見伍六一落落寡合地過來,步子仍微瘸,他心不在焉地根本沒看見高城:“許三多,咱們拿幾項第一啦?”


    高城忍不住了:“伍六一!這樣就拿命玩,打仗你玩什麽?”


    “連長!”伍六一訕笑,“新鮮出爐的少校,您想死我們啦!”


    “別打岔。你技巧本來是弱勢,全憑體力拿名次,可這麽拚能拚幾次?”


    伍六一:“連長,拿幾個名次給機一連做見麵禮。”


    高城還是不滿:“見麵禮而已,不是賣命!”


    伍六一猶豫了一下,小聲地說出了心裏話:“連長,七連兄弟在各連都是尖子,做尖子都活得不易。”


    高城一時有些啞然,從袋裏掏出瓶紅花油塞給許三多:“找地方給他揉揉去!本想給自個營的兵用,沒曾想還是被你們禍禍了!”


    伍六一的背上,青一塊紫一塊,幾乎都是傷痕。許三多看得愣了一會兒,就默默地給他按摩。片刻間,帳篷裏充滿了紅花油的味道。


    伍六一自嘲地說:“許三多,二十四歲的人就覺得自己有點老,是不是有點可笑?”許三多:“不可笑,我也覺得自己有點老。”


    伍六一忽然看了看他,這回沒有玩笑也沒有不屑,是認真的:“你已經是老兵了。”


    不等許三多說什麽,他又嘟囔著:“老家夥了。再不拚,待不住了。”然後撩開帳篷,吸口外邊的空氣,出去了。


    許三多站在帳篷裏發呆。帳篷一撩,伍六一又探了頭進來:“走吧!七連的家夥一咬牙,什麽事辦不成?”


    許三多提起了精神:“我幫你!”說著起身,追著伍六一出去了。


    兩人轉身來到了賽場上,耀眼的陽光下,一個兵撂倒了另一個,在場中戳著。伍六一在旁邊穿戴著散打裝束,許三多在幫忙。


    伍六一盯著場上那兵,朝許三多說:“幫我,來兩拳。”


    許三多愣住了:“啥?”


    伍六一瞪大眼睛看著他:“給我兩拳!”


    許三多輕輕地碰了他一拳,伍六一不滿意:“你掃地嗎?”


    一拳重擊,伍六一來了精神:“再來!”


    許三多接連幾拳,伍六一一把把他推開,衝進場中。伍六一在場上和那兵格鬥,幾個回合下來,對方一腳踹在伍六一的腰部。伍六一晃了晃,淩空格住了對手的腿,用身子砸了下去。短暫的僵持,那名對手終於拍擊著地麵認輸。伍六一搖搖晃晃地起身,等待著下一名對手。許三多不願意再看,從人群中走開。


    他發現還有另一個人走開,那是高城。


    高城在賽場邊坐下,拔了片草葉放在嘴裏嚼著,許三多在他身邊輕聲坐下。高城說:“真想你們。”


    許三多點點頭。“別拚命,別跟那小子似的。”


    許三多又點點頭。


    高城突然感慨:“真是懷念,跟你們一起,年少輕狂,幸福時光。”


    許三多沒點頭,他茫然。


    七連散時,大家一直有一個心理安慰,這是團體利益,是為了軍隊的需要。可那天,六一在場上搏命,連長在身邊感傷,我突然明白,被要求承擔磨難的是每一個人。


    伍六一走過來了,看著他滿麵的笑容,就知道他一定拿了總分第一。恭喜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宣傳車裏先傳來了廣播:“各位首長,各位戰友,軍部決定臨時增加一個表演項目,請幾位來自XXXX部隊的戰友將剛才參賽的項目再做一次。”


    “XXXX是什麽呀?”許三多問。


    “XXXX就是不讓你知道的意思唄!”伍六一說。


    賽場上的官兵們齊刷刷將頭轉向了賽場。


    一輛越野車從坎坷不平的賽道上衝了出來,車門微晃了一下,幾個人影已經從背著觀眾的那側躍入了草叢,車子隨後停下。伍六一看得莫名其妙:“駕駛員在哪?”高城卻盯得仔細:“已經下車了。車剛衝出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完成了潛伏。”


    他的話音未落,草叢中已經響起了幾個點射,離槍響處至少600米的幾個靶子爆掉了。四條人影從草叢裏騰了出來,並不見得緊迫,但速度和姿勢上都有種壓人的感覺,和伍六一他們大不相同。


    奔跑中,又有人開槍,遠在另一端的靶子爆掉了。伍六一不解:“怎麽在起跑線上就開槍?這不算違規嗎?”“當然違規!可這個距離有幾個人能打中?還是行進間射擊!”高城驚叫著。


    周圍的士兵都看得目瞪口呆,許三多卻看得心曠神怡。伍六一看著一個人在跨越他摔倒的地方,居然淩空射擊,打掉一個靶子。“他們根本不是在比賽!”伍六一無比的感慨。


    “他們是在打仗。”許三多說。


    “對,他們根本沒把這當一個賽場,在他們眼裏這裏根本是戰火紛飛,危機四伏。你看他們的槍,隨時保持在待擊姿勢,連跳躍的時候都準備開槍;動作,隨時保留力氣準備應付突發事件;隊形,四麵兼顧。咱們跑的時候槍拿在手上當接力棒,誰冒個頭都把你們給幹掉了,跟他們比咱們簡直是體工隊。”高城越說越來勁了。眼瞅著那四人翻越障礙牆,兩人先托上去兩人,那兩人在牆上警戒,幹掉幾個靶子,後兩人再翻越,落地同時又有幾個靶子被打爆,這時牆上兩人才落地。


    許三多一直緊盯著其中的一個身影,當那個身影在翻越障礙網時,居然倒掛金鍾一槍中的,周圍的掌聲頓時沸騰了。甘小寧喃喃道:“就這個,說他殺過人我都信。”


    那幾個人仍在衝刺,匍匐,槍口不斷冒出火光,動作幅度很小而精確度卻很大,還沒到終點,已經沒剩下幾個可打的靶子。當那幾個人正要衝破終點稍有鬆弛時,一排流動靶從四麵八方冒了起來,四個人縱起,兩個滾翻,周圍的靶子已經全部被打掉。


    掌聲已經快掀翻了賽場。


    伍六一突然有一點喪氣:“我忽然覺得咱們兩天的比畫一點意思沒有了。”


    甘小寧心裏讚同,嘴上卻不服輸:“速度、準頭、耐力,他們未必比得過你伍六一。”可伍六一並不領情:“對。可這架勢跑沒半截咱們全被斃了!人家根本是在打仗,是不是,連長?”


    高城有點恍惚,他光顧著看遠處的那四個人,那四個人似乎並沒有向掌聲表示一下謝意的打算,站在終點等著什麽。”


    許三多也看著,但他光看著其中的一個。然後一輛車駛過來,那四個上車,徑直走了。


    許三多:“那個人好像…”


    高城立刻醒過神來:“你認識?是誰?得跟他取取經。”


    可許三多馬上又否認了:“肯定不是。”


    高城隻好橫他一眼,繼續想事。賽場上的人們在散去,這幾個人有點失落,但人各一頭,終歸得散。


    伍六一:“連長要不要找地方聊會兒?”


    高城有點尷尬:“啊?…不了。我去找人要剛才的錄像,我那邊用得上。”說著就走。那幾個愣在那。


    甘小寧笑:“嘿嘿,要想再被連長正眼看,隻好進他的偵察營了。”這時,走了十來米的高城又想起他的老部下來,遠遠揮了揮手。


    然後小跑著去了,幾個人彼此看了看。


    甘小寧說:“回咱們的一連、四連,”他拍拍許三多,“和光榮的鋼七連吧。”


    參賽的兵被軍車送回來了,機一連的連長早在大院門口等得望穿秋水,一把手先把伍六一拽了下來:“第幾?”


    伍六一沒說,隻是一臉的失望。連長趕緊說,沒事沒事,全集團軍能人多著呢。這時,車上的許三多笑了。他告訴連長:“第一。”


    連長一把手扣著伍六一,氣得就往連隊裏揪:“收拾!”


    伍六一被抬了起來,往一連擁。許三多揮了揮手,回他一個人的七連,神情很平和,但是很羨慕。伍六一一邊樂著,一邊對許三多揮手再見。許三多微笑著,走回自己的連隊,那一個人的連隊。


    許三多掏出鑰匙剛要開門,突然,脖子被人從後勒住,許三多用腳鉤住身後人的一隻腳,猛坐了下去。那人急忙閃開,許三多也在暗淡的暮色下拉開了燈繩。


    一個服色和他完全不一樣的軍人,三十往上,軍銜中校,是老A的袁朗。


    許三多簡直驚喜萬分。袁朗身上有著和史今類似的氣質,讓他容易放鬆,而且在準備好寂寞時遇見一個熟識,他很驚喜:“我在賽場上看見你了!我還想不可能是的!…您怎麽到這來了?”


    袁朗:“來三五三看個朋友,等半小時還沒回。穿這身又老被人瞄,隻好在你們連過道裏貓著。”


    許三多:“是誰?我幫你找。”


    袁朗指了指他。


    許三多愣住,然後很長時間說不出話。“嘿,什麽表情啊?”袁朗看著他笑。


    許三多有點不自在:“不是,很少有人來看我。”


    袁朗不再玩笑,拍拍他的肩:“開門,請我喝口茶。”


    許三多正開門又愣住:“啊?…我去買茶葉。”


    袁朗哭笑不得:“開門,請我喝開水。”


    許三多把一杯開水給袁朗端了過來。袁朗正很有趣地看著這間四麵光板的宿舍,倒好像這有多少內容:“我知道你們改編的事,咱們認識的時候就知道。”


    許三多默然了一會兒:“嗯,您說很多人和事會離開我。都離開了,現在。”


    袁朗:“這樣待著好嗎?”


    許三多:“還好。”


    袁朗:“你總給人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


    許三多笑笑:“剛剛適應。以前…特別不好。現在就是…不高不低,不好不壞…我也說不清,就是該幹什麽幹什麽吧。”


    袁朗:“我這次來是…怎麽說?形同你們招兵。你們的兵從地方上招,我們的兵從兵裏招。看了你簡曆,又聽人說你的事,就很想看看你,上次看見的是個不認現實的大孩子,這回看見的是…借你的話,不高不低,不好不壞的一個兵。”袁朗看著許三多,語氣很平和。


    “至少是個兵了。”許三多並不太有興趣。


    “很安心的一個兵,不焦慮,我們很多人無時無刻不在焦慮,怕沒得到,唯恐丟失。我喜歡不焦慮的人。”袁朗似乎並不意外。


    許三多:“我還是不明白您說的招兵。”


    袁朗:“過幾天你就明白了,現在…就當是家訪吧,招兵除了家訪還要幹什麽?”他存心在那慢條斯理地想,弄得許三多有點著急:“體檢。檢查服役者在硬件上是否合格。”


    袁朗:“嗯,過幾天會有命令讓你們體檢,我是檢查的人。”他笑得實在不懷好意,那讓許三多更加茫然:“體檢?當然不會是真的檢查身體。”


    袁朗:“不是,隻能告訴你難度很高,再多說就要違規了。”


    許三多隻好不說話了。


    袁朗:“我問你,如果通過了,你願意離開這,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嗎?別發呆,士兵,我們不會強令要人,我的部下也都是真愛這個行業的人。”


    許三多:“我不知道。”他看看周圍,他守了半年的空屋。


    袁朗也看了看:“這裏有些東西,進了你的心裏。你怕到了別的環境,它們也就沒了?”


    許三多過了一會兒才點頭。袁朗:“貴庚啊?”


    許三多:“二十二。”


    袁朗:“不是守候一生的年歲嘛。二十二應該是跑著跳著,論追求就兩字,新鮮。”


    許三多:“我…其實是怕…骨子裏是笨人,每次換個環境像死一次一樣…真的。”


    “明白了,”袁朗又看看周圍,“你一個住這,是不是怕…鬼?”


    許三多樂了,袁朗甚至張牙舞爪了一下。許三多正色:“世界上沒那個東西的。”袁朗:“奇了怪了。這個鬼和你怕的東西,不都是想出來自己嚇自己的東西嗎?”許三多傻在那,而袁朗找到自己的帽子,扣在頭上:“我走了,許三多。”


    許三多:“啊?…再見。”


    袁朗:“後天師部的命令會發到每個人手上,其實是邀請不是命令,所以可以拒絕參加。但換成我,一定要去試試的。我才三十歲,我還盼著海闊天空閱曆人生呢。”


    許三多陪送到門口就沒再送下去,他看著那人的背影。


    一連的連旗和獎旗掛在連部的牆上,連長看看連旗,很傷神地轉過頭來。


    伍六一筆挺地坐著,指導員又看看手上那份文件,那是袁朗所說的師部命令。他們已經談了很久,談到無話可談。


    一連長說:“一連的池子小了?容不下你這條大魚?期限一到你就二級士官,非得去什麽特種兵?”


    伍六一:“指導員,當兵很辛苦。”


    指導員愣了一下。


    伍六一繼續說:“如果就為混個士官,就用不著這麽辛苦。”


    指導員說:“我明白了,不是情緒問題,是誌向。”


    一連長:“好,你有大誌。我就看你沒被選上,該怎麽回來。”


    伍六一:“就這麽回來,以前幹什麽,以後還幹什麽。連長,當兵的沒多少選擇,如果有個兵想在這條路上走得再多一點,請尊重他的選擇。”


    一連長瞪了他半天,終於揮了揮手出去,他放棄了。


    好像所有的士兵都在談論老A的事。甘小寧和馬小帥兩人窩在車裏,也在談。甘小寧看看外邊沒人,把戰車門帶上,看著馬小帥:“你去嗎?”馬小帥說:“我還在犯嘀咕。”


    這兩人比較著同一份師部命令,是分別收到的,他們仔細地比較著每一個字,似乎這樣就能揣測出未知的將來。


    甘小寧說:“上次跟特種兵對抗你還沒來,前幾天軍事十項你也沒去…看見他們就想起打仗,我形容老A就這幾個字。”


    馬小帥不解:“什麽意思?”


    甘小寧看著他樂:“小帥,天天戰車天天摟火,你就沒想過真打仗的時候我們是什麽樣子嗎?炮火鋪天蓋地,導彈從天邊劃過,我們衝擊…我拿你當朋友——想去嗎?”


    馬小帥有點不好意思:“我很遜。你們叫我高才生,其實就是說在短兵相接的軍事技能上我很遜。”


    甘小寧說:“我更遜。上次對抗我武裝到牙齒,被老A拿無聲手槍就給押了。所以我更想去那裏。他們純粹,你去嗎?”馬小帥鄭重而心事重重地點頭。


    荒原上的五班,荒涼和空寂一如往常。幾個兵在門外的空地上站著,直到一輛拖拉機過來,攔下。五班除了薛林已經沒有熟臉了。薛林在門口抽煙,抽了最後一口,把煙頭踩進了半沙化的地裏,他進屋。成才捆緊了自己的背包,然後愣愣地看著身邊的這間宿舍。然後,他叼上煙盒裏的最後一根煙,把煙盒揉了,準確地扔進屋子另一邊的紙簍裏。紙簍裏已經有了好幾個同樣的煙盒了。


    薛林看了一眼窗外,說:“班長,車來了。”


    成才悶悶地說:“我收拾好了。”


    薛林幫他拿起行李:“那走吧。”雙方都有些例行公事的冷淡。


    成才說:“這幾天班裏*你盯了。抽屜裏給兄弟們留了點意思,回頭給大家分了。”薛林並不太熱情:“是。”


    出了門,成才爬上拖拉機,放下包,心曠神怡地對著草原舒口長氣。士兵們在車下站著,雖無形卻也成個隊形:“班長再見!班長好走。”


    車駛動,五班的幾個人影被拋落,這是一場例行公事的送別。


    成才的目光裏充滿了憧憬,但看著五班那破地時就沒有了表情。他手裏捏著張紙,來自師部的命令。那沒有必要,但捏著它成才就像捏住了前途的保證。


    幾乎是在成才離開的同時,許三多打掃完宿舍,將掃帚放回原處。安靜地躺下,第一百次地看著那張今天剛拿到的命令,安靜的時候總是想得最多。


    袁朗的說服工作白做了。拿到命令我隻在想兩件事,老七連會有人去嗎?如果去了,我們能在一起嗎?一直想到熄燈號吹起。


    寂寞不可怕,寂寞隻讓人強烈地渴望人群。


    天色未明。幾個老A紋絲不動地把守著他們臨時的駐地,周圍沒有標杆,沒有標語,隻有覆著偽裝網的軍用車輛和帳篷,樸實而冷調。


    鐵路開著車,帶著團長王慶瑞駛來。來自各個方向的軍車也一輛一輛駛來。車上,是一個個參賽的士兵。隻有風聲,天地顯得很寂靜。未盡的月色下,集合的士兵們,誰都看不清誰。


    篷布打開,各單位的士兵一個個跳下。鐵路和王慶瑞是在場軍銜最高者,但他們特意離了很遠,以免形成任何幹擾。


    袁朗從一頂帳篷裏出來,草草地給空地上的那排步兵敬了個禮,一個裝甲團軍官下意識的口令:“立正!敬禮!”導致所有士兵極正式地回應。袁朗笑了:“放鬆,往下會很耗體力。大家是客人,客人要好好招待,所以往下為各位準備的是直徑一百公裏範圍內的兩天行程,標準負重,武器在提供範圍內任選,食品任選…嗯,再選也隻是一個早餐似的野戰口糧。”


    他注意到士兵們明顯地鬆了一口氣,樂了:“真輕鬆,是吧?就是個野外生存,野菜燉野兔,本地的燉野兔我也吃過,一絕,自己打來的恐怕更香。”


    士兵們就笑,笑得正高興時,袁朗的笑容沒了:“我還沒說完呢。——最終要求深入敵主陣地完成地圖作業,那是你們到達目的地後必須交給我的東西。建議小組行動,因為會有一個加強營的兵力在途中對你們圍追堵截。聽說你們很強,我也想看看你們有多強。現在六時,截至後天下午六時,我會在目的地等你們。事先聲明,我開著車,車上有三個空位,我會帶走前三個到達的人——現在請牢記目的地參照物。”


    下麵的人早就連笑紋都沒了,稍微有點概念的人都知道這比他們經驗中的任何一次都難。幾個老到的人甚至掏出了紙筆,以便記下經緯度。


    袁朗看見了:“紙筆收起來。從現在起六十個小時內,我是你們的敵人。敵人絕不會告訴你們經緯度,記住參照物,東南方向,草原邊緣有個海泡子,旁邊有座山,翻過山有片槲樹林,我在林邊等你們,不明白的可以問了。”


    馬小帥:“報告,配發定位設備嗎?”


    袁朗:“GPS是沒有的,指南針人手一個。”大家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但再也沒人提問了。


    袁朗接著說:“領發裝備後會送你們去戰區。警惕,進入戰區等於進入戰場——解散。”


    士兵們悄然地走向幾輛裝備載車。袁朗則走向鐵路和王慶瑞:“報告,我先去戰區了。”


    王慶瑞看著袁朗走開,而頗為怨憤地看著鐵路:“這樣做不夠苛刻呀。你大可以把他們綁上,再用機槍掃射,最後把沒打死的帶走算完。”


    鐵路將他一軍:“我高估了你的兵?”


    王慶瑞:“沒有。”


    鐵路:“那你幹嗎低估他們?”王慶瑞有勁沒處使地瞪著鐵路走開。


    一份野戰口糧扣到列隊經過的士兵手上,跟著還有一支信號槍扣在另一隻手上。所謂的野戰口糧是真空包裝裏少得可憐的一點東西:一塊巧克力、一塊壓縮餅幹、鹹菜、葡萄幹、一小袋葡萄糖水,它隻滿足一個早上熱量、鹽糖和水分的需求。


    軍官重複而淡漠地叮囑:“撐不住打信號彈,記住,等於棄權。”


    伍六一接過來,甘小寧接過來,許三多接過來。一件件帶發煙裝置的裝具背心被穿上,一個個沉重的野戰背包背到了士兵的肩上。伍六一幾個在將一身裝束緊當,甘小寧看著手上那袋口糧抱怨:“我現在就餓了,我們都是空腹來的呀。”


    伍六一:“那就吃吧,如果你夠想得開。”甘小寧的架勢是真要吃,許三多搶過來塞回他的背包裏,甘小寧隻好苦笑。


    馬小帥擠進三個人的圈裏,看著他們樂:“老七連的家夥們,聯合行動?”


    伍六一:“還用說?”甘小寧:“不拋棄,不放棄。”


    許三多很認真地點點頭,然後看見人圈外的一個人:“成才!”


    成才站住,瘦削而深沉,看著他也沒什麽表情,但是伸出一隻手。許三多衝動地和他擁抱,成才有些被動地回應,他看起來比許三多更少與人交流。


    許三多:“我們聯合行動,行嗎?”成才看那幾個,那幾個反應可稱冷淡。於是成才不說是不說否,走向武器載車。士兵們正在這裏選擇自己擅用的武器,成才第一眼盯上一支狙擊步槍,他伸出手觸摸。


    發槍的兵忍不住了:“長行軍帶那個可不方便。”成才沒聽見一樣,親昵地將臉頰在槍麵上貼了一貼。


    車在不平的路麵上搖晃,車簾拉得很緊,到了外邊看不見裏邊,裏邊也看不見外邊的程度。一輛車裏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但老七連的幾個總算都在一輛車上。扶著槍,坐著,也不說話。許三多、甘小寧、馬小帥都是突擊步槍,伍六一機槍,成才狙擊步槍。成才一直默不作聲地在調校瞄具,其他人不理他,而許三多的注意力幾乎全在他身上。


    成才看著許三多眼裏難以形容的愉悅:“看七連的日子很難過吧,這點小事你這麽高興。”


    許三多說:“不難過,可這也不是小事啊。”


    甘小寧:“可不,這麽快樂的事情我願意拿十份口糧來換!你呢,六一?”


    伍六一:“我隻想提醒你不要再偷嘴了。”


    甘小寧忙把一塊巧克力放進嘴裏,然後很得意地笑。他們快樂,但完全把成才排除在外。七連沒了,他們對虧欠了七連的人反而更加難以釋懷——雖然那並不叫虧欠。


    許三多隻好一個人照應著成才:“跟我們一起行動吧,成才,上次對抗你是幹掉老A最多的。”


    成才不說話,看看那幾個,那幾個並不表態。許三多隻好岔話:“在五班還好吧?”“垃圾中轉站,你明知故問。”成才並不喜歡五班。


    “別這麽說。”


    “我不想為那地方多費口舌,你們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


    “說話爽快點。”


    “一起吧。”


    “好,我跟你們聯合行動,他終於校好了他的槍——我對你們會有用的。”


    老七連的人沉默下來,他們並不習慣這種權衡利益得失的說話。伍六一打破了沉悶:“謝謝你好心加入我們。”


    車已經駛入曠野,領隊車駕駛室裏,一個軍官用定位儀查找著方位。他向後車揮了揮手。此時,車裏的人在車輛的晃動中已經有點麻木。一個從駕駛室傳來的聲音讓麻木的神經立刻繃緊了。


    “即將進入戰區,做好戰鬥準備。被擊中激光信標者即為陣亡,立刻退出比賽…”


    士兵們紛紛地拉栓上彈。一張張年青而緊張的臉,因為看不見外麵的事物而顯得茫然。


    “已經進入戰區,準備下車。”


    車停了下來。


    “倒計時,十、九、八、七、六…”


    士兵們緊張地互相望著,什麽演習也沒有過這樣壓人的氣氛。許三多拍了拍馬小帥的頭盔。馬小帥笑笑。伍六一示意大家讓一讓,他端著機槍站到最前方。


    那個令人緊張的聲音還在繼續:“…五、四、三、二、一!下車!”


    車簾嘩地一下拉開,刺眼的陽光射進,當頭的幾個人頓時被晃花了眼睛。外麵是空闊的草原和小山丘。


    伍六一第一個跳下車,就地打了個滾,就著車體掩護打開了槍架。老七連的人自然而然地跟在他後邊跳下,警戒。成才在瞄準鏡裏搜索著四麵的山丘。


    風從草原上吹過,四周靜得出奇。幾個人狐疑地互相看了看。一個個士兵從幾輛卡車上跳下,當跳到一半時,忽然一聲尖厲的槍聲,一名士兵還沒落到地上就冒了煙。槍聲頓時炸開了,來自四麵八方,低沉而震撼,把士兵們還擊的槍聲都壓了下去。車邊立足未穩的幾個士兵紛紛冒煙,就地躺倒。


    成才緊張地報著:“三點…五點、八點…六點方向也有!”


    甘小寧大喊:“沒有反應時間!無法組織反擊!”


    伍六一:“全是重火器!組織起來也拚不過!”


    甘小寧:“全是重火器,咱們根本幹不過!”


    許三多指指遠處一條幹河溝:“先撤!”他們向那條幹河溝衝去,瞄準他們的射手訓練有素,一路追射又放倒幾個,自馬小帥起的幾個兵被堵得隻能躲進半道上的一個小丘後。


    許三多這一小組人重重地摔進幹河溝裏,就在許三多身邊的一個兵在還沒跳進溝裏的當頭就被打得冒了煙,氣得摔了頭盔大罵:“哪個部隊配合的?一個師兄弟打這麽狠?”


    成才在瞄準鏡裏觀察,遠在步槍射程外的襲擊者終於肉眼可辨,那是一隊輕型裝甲車和高機動越野車承載的步兵,一邊使用著車載武器,一邊全速向這邊包抄過來,這並不難辨認:“師裝甲偵察營!剛換裝完的部隊!全師的步兵尖子一多半在他們那!”


    甘小寧情緒上有點無法接受:“連長的人?”伍六一歎氣:“跑吧。”


    這麽一隊潰兵根本沒有抗衡的可能,沿著河溝逃開。隻剩下那個沒能進溝的兵躺在河沿邊冒煙。


    草原上那幾輛卡車顧自駛開,露出車後幾個失去掩護的士兵,他們隻能在曠野上奔跑,被一個個射中和追殲。周圍漸漸地寂靜下來。偵察營在曠野上搜索,其中間雜著和他們服色不一致的老A。


    一輛高機動越野車駛來,高城陰著臉在副駕座上,車後的機槍由老A裏的齊桓把持著。高城掃視著這沒懸念可言的戰場,他頗有些憤憤不平。


    高城拿起通話器:“獵手一號…A10點的伏擊已經結束,淘汰二十六人,接近半數。”


    通話器裏傳出袁朗的聲音:“組織追擊。”


    那幾輛卡車還沒有開走,可以將剛下車就被淘汰的那些兵帶走,遠遠的有幾個人不甘心這樣就被拉走,爭吵推搡:“有這麽打的嗎?沒下車就開打!等於拉進了包圍圈再打!”


    偵察營士兵不理他們:“又不是對抗!這是考單兵綜合能力!沒挺下來叫能力不行!”兵急了:“你行你來呀!”


    高城不忍心:“好好請人上車!動什麽手?”


    偵察營的兵後退,沉默地看著。那幾名士兵終於泄了氣,默默地爬上車。高城發動了自己的車,他是往追擊方向,草原深處,被扔在原地的齊桓衝他揮手。


    高城沒有停車的意思,齊桓苦笑著走向另一輛車。


    許三多幾個在幹河溝裏狂奔,上午的陽光已經很毒,加上身上的重負,已經汗流浹背。忽然,許三多站住了。甘小寧這時也發覺了:“馬小帥呢?”


    成才說:“跑散了,他去的東北方向。”


    “早怎麽不說?”


    “有工夫說嗎?”沮喪加上疲勞和焦急,兩人互相瞪著。


    伍六一喝道:“行了,要吵被抓回指揮部再吵。”


    幾個人隨後安靜了下來。許三多看看自己這一行人,一共七人,成才、伍六一、甘小寧、自己和三名不認識的士兵。伍六一也在看:“七個人,從現在開始我們不能再丟掉一個人。”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袁朗說得很清楚,他隻要三個人。


    草原上是沒有路可言的,隻有一尺多高的野草,高城似乎想在顛簸中一泄心緒。他忽然發現了什麽,一個轉向,急刹車,車子差點翻進了草地裏。高城從車上跳了下來,大步向剛才的草叢走去:“有你這麽藏的嗎?看見車壓過來都不吱一聲!”


    一個用草葉偽裝得極為良好的士兵,從草叢中站起來。竟是馬小帥。他剛才就伏在高城將碾過的草叢中。


    “連長,您說過,偽裝潛伏第一要點,沒被敵方發現時絕對不能暴露!”


    “我是裝甲偵察營副營長!”


    “老七連的兵都叫您連長!”


    高城愣一下,打量著那張被迷彩覆得看不出來的臉:“馬小帥?”


    馬小帥笑了:“還以為連長不會記得我。”


    “每個我都會記得的。你是鋼七連第五千名士兵…也是最後一名。”高城猶豫了一下,看看四周,說,“聽我的命令,繼續隱蔽。”


    馬小帥下意識地又伏在了草叢中。高城若無其事地向自己的車走去,剛走到車邊,馬小帥在後邊突然叫道:“連長?…連長!您幹什麽不把我帶走?”


    高城不理他,煩躁地揮揮手!可馬小帥已經站了起來說:“您已經發現我了!”


    高


    城:“那是碰巧,瞎貓撞上死耗子,懂嗎?”


    馬小帥說:“這違規了!連長!”


    “有什麽規則?整個裝甲偵察營加整隊老A掃你們一小股潰兵,沒有規則。”高城說,“老七連的兵生存不易,別因為碰巧卡掉你這次機會。”說完上車去了。


    馬小帥在後邊又喊了一聲連長,但高城已經發動了汽車,往前開走了。


    “連長?!七連的人不做這種事!別以為我來連裏沒幾天,就長不出七連的骨頭!”馬小帥說著摘下自己的頭盔,在激光信標上弄了幾下,一股煙從上邊冒了出來。


    高城猛然把車刹住了。馬小帥將鋼盔戴回了自己的頭上,筆挺地站著。高城隻好把車倒了回來。馬小帥終於忍不住哭了,終究是太年輕。高城在他肩上拍了拍,說跟我回去吧,以後還做我的兵。


    袁朗正在基地裏量地圖上標出的距離,看著齊桓從車上下來,不由得愣了一下:“你不是跟高副營長一起嗎,怎麽就回了?”


    齊桓笑笑:“被甩了。那家夥很傲氣的,受不了我看著他。”


    “那正好去H7位置設點打伏,是通往目的地的必經之路。”袁朗也樂了。


    齊桓剛出門張幹事和李夢就走了進來。“您是這次比賽的負責人吧?”


    袁朗掃了一眼張幹事,笑了,他說:“哪裏有比賽?一小隊人要從困境中掙紮出來而已。我是戰地指揮,就是給他們製造困境的人。您什麽事?”


    “我姓張,三五三團報記者,也是軍報特約通訊員。這我助手小李,想請您談一下關於這次比賽。”


    袁朗:“說了沒有比賽。嗯,就叫體檢吧,來的都是步兵的佼佼者,*數據評定是小瞧他們了,體力、智力、意誌、經驗,單瞧一項也是以偏概全,真正優秀的兵會找到那個平衡點,我們也在找那個平衡點。”


    “嗯,您這話就透著思想。您造就這支必勝之師的觀念、意義、高科技?”


    袁朗笑了:“必勝?扯了。未打之戰都是未知之事,對未知談必勝的不是軍人。我們的士兵很可愛的,也很堅忍,現在的努力是為了在戰時能讓他們少一些犧牲。”


    張幹事看看李夢,李夢看看張幹事,兩人沒能記下什麽。


    外邊忽然傳來一陣喧囂和車聲,袁朗笑著站了起來:“俘虜回來,我得去挨罵了。你們自便。”他走了,把張幹事和李夢扔在那發呆。


    草原深處,一輛高機動車在追趕著跑開的兩個小人影。那是兩個士兵,可他們是分開跑的,機車在最接近其中一個的時候,放下了兩個人,車轉向另外的一個追去了。車輪碾過一堆剛剛冒頭的火堆,一隻剛宰的野兔扔在旁邊。一個兵正要翻過山丘時,被打冒煙了,一個兵被車子給活活圈了回來。


    車上的兵壞笑著說:“還燒烤?十幾裏地外就看見冒煙啦。”那兵恨恨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把刺刀深紮進土裏,挖出草下的根莖。這是在一個山丘後邊,許三多七個人在這裏躲藏著。許三多把手上那幾根寒磣的草根交給與自己同行的士兵:“這是七星草,有土腥味可還甜,這是野蕨菜,也可以吃。”


    甘小寧翻騰著自己的口糧袋,已經空了:“死老A!死偵察營!”他嚐試著咬了一口野菜,一腳把地上的空罐頭盒踢開。


    伍六一提醒他:“埋起來。暴露目標。”甘小寧隻好又狠狠地掘地埋口糧袋:“我就權當我在埋設計這個惡作劇的混蛋。連火都生不了啊!我本來想有點野菜,一生火,烤野兔、煮沙雞、烤螞蚱…”


    許三多說:“絕不能生火,這地形生火就跟明火執仗沒區別。”


    甘小寧埋怨:“背六十斤連奔帶藏,被人追剿,給的那點吃夠一小時熱量嗎?他看看手上的草根,這是食物嗎?它是微生物啊!”


    伍六一說:“我相信老A就是這樣過來的,看眼神就知道。”


    成才看看手上的幾條草根,也有點泄氣:“別挖了,這點草根確實還補不上挖的勁。”許三多說:“我給你們挖。”


    成才問他:“你的口糧呢?我們剛才吃了,你沒吃。”


    許三多猶豫一下:“我吃了。”


    成才微有些不屑:“你撒謊都上臉的。”


    伍六一替他不平:“那是他那份。你不忿什麽?”


    成才:“我沒不忿。我隻是說在這個忍字上,他把我斃得服服帖帖。”


    車聲駛過,幾人伏低,成才從瞄準鏡裏看著那輛車上神氣活現的幾個士兵。


    成才羨慕地說:“到飯點了,他們準是回營吃飯。”


    甘小寧說:“我想去突襲他們大營,大喝一聲,繳飯盒不殺!”


    伍六一冷笑:“你還是放信號槍棄權比較直接。”


    許三多有點不安:“我覺得該趁現在趕緊走。”


    甘小寧說:“走,拿什麽走?你的腿還沒軟啊?兵哪,那是得有糧的!”


    “那也得走。”許三多說。


    伍六一拄著槍站了起來,他說得對。成才也同意:“就這點空當,我們能趕在別人前邊一大截了。要知道,隻要三個,我們是有很多競爭對手的。”


    其他人敏感地看他一眼。大家看了看指南針,辨別了一下方位,憋著一肚子心事,然後就走開了。


    前麵的草原,漫無邊際。夜色漸漸地降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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