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過商場,周昇停下,看著一家貴得離譜的男裝,餘皓怕他又要買,這家一件就得兩千,忙說:“我覺得還沒康定斯基這件好看。”


    “你居然知道?”周昇十分意外。


    “他的抽象畫我很喜歡。”餘皓說,“窮學生也有喜歡藝術的權力嘛。”


    周昇答道:“我也很喜歡,不買了,走吧。”


    離開時,周昇突然有感而發道:“你花的錢好歹還是你用自己雙手賺來的,我呢?還被家裏養著呢,沒臉在你麵前說這話。”


    餘皓笑了起來,答道:“有什麽關係。”


    “你猜猜看,我第一個進入的夢,是誰的?”周昇又轉頭朝餘皓說。


    餘皓沒想到周昇會毫無預料地突然提起這件事,頓時怔住了。


    “你爸的。”餘皓想了很久,最後說。


    “滿分。”周昇現出了溫柔的微笑,朝餘皓比了下拇指,兩人在這一刻心照不宣,周昇的快樂在於,有一個朋友,能真正地了解他。


    春節期間,購物廣場內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餘皓想的卻是,這幾天裏如果一直打工,說不定能賺個一千多,頂自己做一個月了。


    他們在一樓的蛋糕店坐了下來,周昇點了一份蛋糕禮盒,準備待會兒去探望陳燁凱與林教授,又拿了咖啡遞給餘皓,兩人坐著喝了一會。周昇又說:“小時候有一次我下河遊泳,在泥沙裏撿到了這東西。”


    餘皓“嗯”了聲,目光從金環轉移到周昇雙眼。


    “金烏環。”餘皓今天已經想起來了,他猜測這件飾品與周昇奇異的能力有著緊密的聯係,果然如此。


    周昇抬起手腕,側頭端詳,手腕上係著餘皓給他編的紅繩。


    餘皓突然想起,翻手機,上麵是他今天查的資料,並朝周昇出示:“你看?”


    周昇看了眼手機,說:“我早就查過了,沒錯就是它。”


    上麵是成都金沙博物館的鎮館之寶,金沙太陽輪。


    餘皓道:“你在什麽時候知道自己有這能力?”


    “七歲。”周昇答道,“我花了好大力氣,才搞清楚發生了什麽。”


    與其說周昇擁有了這能力,不如說是被金烏輪喚醒了,小時候的他經常遭到父母聯手的家暴,父親二話不說上手揍,母親則花樣百出地挖苦,既語言暴力又肢體暴力,小時候的周昇也隨之變得脾氣暴躁、敏感、易怒。每個晚上,孤獨地躲在房間內入睡。


    有一天,他在夢裏看見了一輪絢麗的、噴發著烈火的熾日,能量流動,朝外散發光芒,呈現出這金烏輪的形狀。金烏輪告訴他,這裏是意識世界,折射出的是,每個人從現實裏獲得的印象集合。


    “它會說話?!”餘皓震驚了。


    服務生把打包好的蛋糕放在桌上,兩人短暫停下交談,待他走後,周昇說:“它會說話,但不是通常意義上的‘說’,當你站在它麵前,接受它的火焰時,一些信息,直接被……灌輸進了意識裏。”


    餘皓怔怔看著周昇。


    “於是我知道了,它是一扇‘門’。跨過它,我的使命從此就開始了。”


    夢中的金烏輪個頭巨大,且朝四麵八方放射著金光,猶如小時候看過的一個科幻電影《星際之門》,周昇站在一條長橋上,而金烏輪環狀的形態,橫在橋中央,猶如一道通往異次元的大門。


    “你跨過了它。”餘皓說。


    “它讓我跨過它,於是,我出現在了我爸的夢裏。”周昇答道。


    餘皓現出驚訝的表情,周昇開始回憶父親的夢,那是一個充斥著無數嗜血猛獸的戰場,血淋淋的斷肢、墳墓……到處都是肆虐的野獸,小時候的周昇站在戰場上,一時不知所措。


    “他以前當過兵。”周昇說,“轉業後成了廚師。夢裏的野獸等級製度分明,一隻獸王統領所有的飛禽走獸,象征他內心強權至上的印象。”


    那時的周昇隻有七歲,根本不可能是一群麵目猙獰的怪獸的對手,但幸而那歸根到底是父親的夢。夢裏,兒子的身上有一層保護他的光環,也許那是周來春從未說出口的“愛”。


    說到這裏時,周昇的表情十分複雜,他嚐試著探索父親的精神世界,雖然一開始他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所以你爸爸……”餘皓說,“在你對他精神世界的影響下,完成了現實裏人格的轉變。”


    周昇漫不經心地“嗯”了聲,頎長漂亮的手指玩著手裏的咖啡紙杯,把隔熱的紙杯托拆下來,撕開,再像拚圖般拚回去。


    “你打敗了那隻獸王?”餘皓問。


    “當然沒有。”周昇靠在椅背上,目光掃向餘皓雙眼,答道,“在我爸的意識印象裏,我永遠不可能戰勝他。所以這對我來說,是辦不到的。”


    餘皓明白了,他提出另一個設想。


    “那麽,如果有一天,你的成就在他之上,夢裏的獸王就不再是你的對手了。”


    周昇百無聊賴地說:“想過,我的力量來自於夢境主人對我的認識,這很合理。但我沒多大興趣了。”


    “夢裏他的自我人格呢?”餘皓問,“被放逐的人格。”


    周昇道:“他沒被放逐過,和你們不一樣,獸王就是他自己的化身。獸王是最真實的他自己,不過我的入侵,也發揮了一些作用吧……”


    周昇在父親的夢裏,擊敗了不少腐化的怪獸,於是現實中的父親周來春,漸漸開始決定,將眼前拖泥帶水的生活徹底斬斷。這個舉動促成了他最終決定,與妻子離婚,去做他自己。


    於是這行為進一步引發了周昇母親的歇斯底裏,周昇說到這裏時,眼裏帶著愧疚。


    “如果是我,”餘皓說,“我巴不得他倆各過各的,可千萬別拿我當幌子,說什麽‘爸媽是為了你才不離婚’。”


    “是吧。”周昇笑了笑,說,“後來,我又進了我媽的夢裏。”


    餘皓十分好奇金烏輪的力量,想進誰的夢就能進誰的夢?


    “在她的夢中。”周昇輕描淡寫地解釋道,“我沒有受到保護,差一點點就死了。”


    餘皓:“……”


    餘皓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周昇的媽,也許並不怎麽愛他。


    “所以當你穿過金烏輪……”


    “對。”周昇說,“金烏輪告訴我,隻要穿過它,我就能進入別人的夢,但前提一定是,這個人對我產生過印象,在他的印象裏,有過我的存在,這個通道才能順利開啟。再後來,我還進去過幾個人的夢,有我高中的‘老大’,有班主任,還有同桌……”


    父母離婚後,周昇漸漸開始認識意識世界,起初隻是本著獵奇的心態,當成旅行般去過一些人的夢裏閑逛,夢境呈現出的形態五花八門,有扭曲的現實映射包括穿梭著怪物的高樓大廈,有似曾相識的古裝電視劇場景,有灰白的寸草不生的山丘。


    周昇很聰明,逐漸把現實與意識世界中呈現出的元素聯係起來,並予以解讀。大多數人的夢都顯得一片混亂,充斥著碎片般的印象符號,漸漸地,他開始習以為常,並不再對夢有多大興趣。


    哪怕擁有這能力,現實裏他也依舊過得一團糟,高考結束後,周昇靠體育加分,進了學校,原本打算在進入大學以後就把金烏輪收起來。然而不久前,陰錯陽差地,他認識了餘皓。


    餘皓明白了,點了點頭。


    周昇說:“第一次見麵時,‘它’就告訴我,既然與它相遇,未來就有我需要去完成的使命。”


    周昇摸了摸頭,現出一臉茫然,而後想了想,又說:“可能我的使命就是救你吧。”


    餘皓:“你明知道不是。”


    “隨便。”周昇無聊地說,“反正我對別人的夢向來不怎麽關心,這次過後,我也不會再用金烏輪。”


    餘皓認真地問:“它每一個晚上,都會出現在你的夢裏麽?”


    “隻有我想夢見它的時候它才會出現。”周昇道,“否則我還不被折騰瘋了啊,每天晚上都被個大太陽照著,怎麽睡覺?”


    “金烏輪還說過什麽嗎?”餘皓笑道。


    “隻在第一次見它時吭過聲。”周昇答道,“夢裏的聲音都是感受,辨認不出男女,後來不管我怎麽問,它再也不吭聲了。”


    餘皓還有許多疑問,但他時刻提醒自己,不要把周昇給問煩了,隻能強自按捺下去。


    “笑得這麽開心做什麽?”周昇又說,“走了,就這樣,給你解釋一下。我想你應該挺好奇的。”


    與其說餘皓好奇,不如說周昇也需要傾訴,這件事憋在他心裏實在太久了,憋了足足十幾年,今天總算有個人可以聽他好好說說,頓時讓周昇長出了一口氣。


    周昇一手插在褲兜裏,背著包,提著點心走在前頭,餘皓跟在他身後,周昇不時看看商場兩側的櫥窗,餘皓卻一直看著周昇。這兩天裏,他的心情極其複雜,他發現自己似乎越來越喜歡他了,如果說先前隻是怦然心動的戀愛感,現在則變成了難以控製的仰慕。


    更要命的是這還不是周昇長相上、荷爾蒙上對他的吸引,而是讓餘皓死心塌地的、掙不脫的情感,這暗流洶湧的情感既予現實裏的周昇,亦是予夢境裏那英雄般的將軍。


    “去哪兒?”


    “去看你未來男朋友。”周昇說。


    “他不是我男朋友!”餘皓哭笑不得道。


    周昇:“所以說未來的嘛,不對,餘皓,你又知道我說誰了?”


    餘皓:“……”


    兩人來到陳燁凱所在的醫院,報過名字登記,餘皓敲門進了病房,頓時嚇了一跳。


    梁金敏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全身插滿了管子,陳燁凱聽到聲音,疲憊地從病床上起來。


    陳燁凱與平時的他簡直判若兩人,周昇也被嚇著了,他的臉色非常不好,頭發淩亂,胡子長出些許未刮,側躺在病床上,像個頹廢的病人。


    “來了?”陳燁凱搓了下臉,努力清醒過來,說,“怎麽也不先打聲招呼?”


    餘皓說:“我以為……”


    陳燁凱說:“我先洗把臉去,昨晚上沒睡好,師母剛從icu病房轉回來。”


    周昇馬上說:“我們過來看一眼,這就走了。”


    周昇示意餘皓把點心放下就回去,陳燁凱卻在洗手間裏說:“坐吧,沒事。”


    這是醫院裏最好的套房,餘皓在沙發上坐下,周昇卻到病床前觀察梁金敏,梁金敏額上、眼上全是紗布,插了鼻飼管,一旁還開著心率檢測儀。


    周昇示意餘皓過來看,指了下梁金敏的眼角。


    餘皓:“?”


    周昇低聲道:“被她老公打的,車禍不可能撞成這樣。”


    餘皓:“……”


    刹那間餘皓想起上一次看見梁金敏時,她戴著墨鏡,與陳燁凱在花房咖啡見麵的場景。再聯想到從前的女老師,偶爾來上課會戴著墨鏡,解釋是昨夜沒睡好有黑眼圈。


    周昇沒再說什麽,與餘皓在一旁坐下,陳燁凱洗漱完,到茶幾前拆點心,說:“給我買的吧?”


    “病人也吃不了吧。”周昇道。


    “那是。”陳燁凱勉強笑了笑,說,“但現在,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


    餘皓問:“嚴重麽?”


    陳燁凱心事重重地幾下拆開盒子,答道:“腦震蕩,深度昏迷,觀察下情況。”


    時近黃昏,陳燁凱開始狼吞虎咽地吃起點心,餘皓去給他接了杯水,病房裏一陣安靜。


    “昨晚上到現在都沒吃飯嗎?”餘皓又問。


    陳燁凱簡單地點了點頭,喝水。


    “師母就像姐姐一樣。”陳燁凱說,“與老師一起,帶了我許多年,從大一開始就幫他們做項目。這次回國,沒想到會出這事兒。”


    周昇問:“林教授呢?”


    陳燁凱答道:“去院長那裏了,他傷得不重。”


    周昇與餘皓對視一眼,陳燁凱收拾東西,說了兩個字:“謝謝。”


    一時三人無話,餘皓感覺到陳燁凱非常沮喪而且痛苦,不片刻,餘皓提議道:“打遊戲吧?”


    陳燁凱想了想,說:“行。待會兒林教授來了,介紹你們認識。今天我想用孫悟空。”


    周昇:“行,讓給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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