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別的意思。”周昇說。


    通常“沒別的意思”的意思就意味著“有別的意思”,餘皓笑了起來,又換了個台,還是春晚。


    “我明白。”餘皓心想,解鈴還須係鈴人,金箍圈還是讓我來摘吧,“我也想談戀愛,隻是沒碰上合適的。”說著望向周昇。


    周昇朝毯子裏縮了點,突然說:“凱凱今天下午為什麽給你打電話?”


    餘皓不知道為什麽周昇會問起這個問題,事實上他發現隻要與陳燁凱走得近了,周昇就會特別在意。


    “怕我一個人在外頭出什麽事了吧?”餘皓沒有把照片的事情告訴周昇,“例行問候,說不定給每個人都打了呢?”


    “沒給我打。”周昇不以為意地說。


    餘皓:“因為咱倆在一起。”


    周昇示意手機:“你要不要問問給沒給大個子打電話?順便給他拜個年?”


    餘皓覺得有時候周昇對細節的洞察能力簡直能用恐怖來形容。而下一刻周昇更厲害,準確捕捉到了餘皓的念頭,說:“跟我媽學的,她查我爸出軌的時候那才叫連蛛絲馬跡都不放過。”


    餘皓索性說:“那你覺得為什麽?”


    其實餘皓早就隱約感覺到了,陳燁凱對自己與對別的學生不一樣,而原因他也從照片上猜到了:


    陳燁凱把餘皓當作了前任。


    “因為林尋教授的車禍,讓他覺得人生無常。”周昇無聊地說,“說不定他本來也會在那輛車上,知道事故發生後,忍不住就給重要的人打電話。”


    這下餘皓徹頭徹尾地給周昇跪了,平時他吊兒郎當,但認真起來,又成了夢境裏的那個“將軍”。


    “再所以呢?”餘皓又說。


    周昇眯著眼,打量餘皓:“我覺得他對你有點意思,隻是不敢明說,有賊心,沒賊膽。”


    餘皓沒說話,隻看著電視機。


    前麵鋪墊了這麽多,周昇終於進正題:“找男朋友的話,最好還是別找他。”


    餘皓:“為什麽?”


    周昇:“我不喜歡。”


    餘皓揶揄道:“真要喜歡上了也沒辦法,你想想,你要找了個女朋友,我說我不喜歡,你能分手麽?”


    周昇理所當然道:“分啊,當然是你最重要。”


    餘皓:“……”


    餘皓聽到這句話,隻有一個念頭——值了。


    但他依舊固執地說:“你說是這麽說,知道我也不可能讓你分。”


    周昇道:“你不會是真喜歡他吧?”


    餘皓又說:“如果真的喜歡呢?你是不是以為我喜歡你?其實沒有,我一直……”


    餘皓想來想去,突然想到一個好辦法,終於下定決心,說:“我一直以為將軍是他。”


    周昇:“……”


    餘皓說:“所以我……”


    周昇那表情瞬間極其精彩,餘皓心想這樣一來,周昇頭上的金箍圈,終於被摘掉了,隻不知道交給他的圖騰還在不在。


    周昇:“當真?”


    周昇臉色有點變了,餘皓感覺到他似乎有怒意,卻硬著頭皮說:“如果我說,我真的喜歡他呢?”


    客廳內陷入了靜謐,周昇沒有說話,陷入了漫長的沉默,餘皓覺得自己已經無法收拾這個話題了——周昇比他聰明太多,餘皓應付這場對話本來就十分吃力,現在更猜不到周昇的心理活動。


    “你是受吧?”周昇忽然又岔開了話題。


    “我不知道。”餘皓老實答道,“我沒和男人談過戀愛,也許吧。”


    周昇說:“我不能接受你被他、被他……”


    說到這裏時,餘皓隻是盯著電視,突然覺得好笑,周昇的臉卻有點發紅。


    “如果他是攻呢?”餘皓又說。


    周昇又不說話了,許久後,周昇說:“遙控器給我。”


    餘皓把遙控器扔了過去,周昇接過,按了下靜音,整個世界霎時靜默無聲。


    “我不喜歡……嗯,自己的兄弟被人壓在下麵,如果你實在喜歡,”周昇說,“愛情這東西沒有道理,我就隻好忍了,但盡量別吧。”


    餘皓今天是第二次被周昇感動了。


    “我不喜歡他。”餘皓最後還是說了老實話。


    “靠!”周昇怒了,說,“那你說什麽說!耍猴啊!”


    餘皓刹那大笑起來,看著周昇,周昇這時候才意識到,餘皓之前的話都是騙他的,如果餘皓把陳燁凱誤認為將軍,昨晚上又怎麽會與他說那些話?


    周昇無奈了,兩人都不再說話,就這麽戛然而止地暫時結束了這場對話。過了一會兒,餘皓望向周昇,想再說點什麽時,卻發現周昇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十一點時,周昇打起了很輕的呼嚕,他實在太累了,餘皓也打了個嗬欠,動動他,周昇沒反應。


    餘皓心想進去睡吧,不守歲了,便上前想學周昇抱他一樣,把周昇公主抱到床上去。


    努力,抱不動。


    再努力,還是抱不動。


    餘皓:“……”


    餘皓心想這家夥這麽瘦,怎麽還這麽重?!是體育生的原因嗎?餘皓隻得改抱為背,無論如何想將他弄進去。最後他半抱著周昇,剛離開客廳,周昇卻一側身下來,自己走了進房裏,嘲笑道:


    “菜雞。”


    餘皓:“……”


    外頭鞭炮聲響了起來,兩人各自上床睡覺。


    餘皓道:“明天回郢市去吧。”


    周昇:“這才兩天,你終於也受不了了?說好的和家人團圓呢?”


    餘皓:“我錯了。”


    周昇:“明年還勸我回家不?”


    餘皓馬上道:“不了。”


    周昇:“那明年過年怎麽過?”


    餘皓:“我陪你過,在寢室也可以,出去玩也可以。”


    周昇十分滿意,說:“嗯,好孩子,晚安。”


    鞭炮聲響過一輪又一輪,餘皓仿佛在夢裏回到了意識世界中,這一夜,都城內張燈結彩,七層的宮殿群落背後掛起了紅色的燈籠,映亮夜幕。而長城烽燧紛紛升起焰火,在山巒頂端絢爛綻放。


    周昇依舊穿著一身鐵甲,這次他摘下頭盔,頭盔裏不再是一團霧,而是現出熟悉的麵容。真正的將軍出現在他的鎧甲內,他與餘皓坐在長城頂上的烽火台前——他們第一次在夢裏認識的地方,一同眺望著遠方,等待夢裏的新年日出。太陽升起時,餘皓感覺到周昇笑著朝他說了句話。


    “新年快樂。”餘皓朝周昇說。


    天亮了,餘皓醒來時,隻依稀記得夢中的片段,他懷疑周昇又進了自己的夢,但這一次夢裏,所記得的細節實在太少。


    周昇半躺在他身畔打電話,嘴角帶著不易察覺的笑容,見餘皓醒來,便隨口道:“知道了,今天就回學校,你也一樣。”說著把電話掛了。


    餘皓記得元旦時,周昇也會這樣給人打電話,卻從未提過是誰。起初以為是他媽媽,但這麽看來,明顯不是。


    餘皓打了個嗬欠,周昇卻精神很好,從床上彈起來收拾東西,朝餘皓道:“走,票買好了。”


    逃離這個家簡直讓周昇猶如重獲新生,餘皓被他收拾得乖乖的,不住保證再也不逼他回家過年了。出門穿外套時,無意中往衣兜裏一揣,摸到一個紅包,裏頭裝了八百塊錢。


    “愣著幹嗎?走啊。”周昇說。


    餘皓:“有紅包!誰放的?放錯地方了吧?”


    周昇:“……”


    餘皓一臉蒙逼,周昇差點被氣出心髒病來:“我……你……除了我還有誰?你要找失主啊!”


    餘皓忙道:“大過年的,不要動肝火!謝謝老板!恭喜發財!”周昇臉色這才好看了點,兩人下了樓去,餘皓忽見一輛suv停在家門口,周昇拉開車門,示意他上車。


    “不是說了別來接麽?”周昇徑直上了後座。


    開車那中年人從倒後鏡裏看了眼餘皓,答道:“今天票不好買,送送你。”


    餘皓心想今天倒是對司機挺客氣,沒想到司機卻轉身與他握手,說:“周昇脾氣不好,被他媽慣的,餘皓你多擔待。”


    “關你什麽事啊?!”周昇一句就炸了,說,“餘皓!下車!”


    餘皓見那中年人一身西服,親自開車,頓時猜到對方身份:周昇的爸!那個大名鼎鼎的企業家周來春!


    周昇的爸卻發動了車,馳離了小區。


    “你是不是太久沒被揍皮癢了?”


    “來啊?!”周昇說,“你試試看打得過我不?”


    “要不是你朋友在,老子現在就砸扁你腦袋。”周來春輕描淡寫地說,“練幾年拳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菜雞!”


    餘皓:“別別……叔叔,你們別吵架,大年初一的。”


    周來春想起來了,從前座拿了兩個紅包朝後麵一遞,餘皓趕緊又說:“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給你你就拿著!”周昇與周來春幾乎是異口同聲道,連語氣都一模一樣。餘皓隻得收下,周昇又補了句:“哪來這麽多廢話?”


    “你怎麽這麽對你朋友說話?”周來春又教訓兒子道。


    周昇:“我喜歡!不行啊!你問問他有沒有意見?”


    餘皓:“……”


    餘皓能感覺到周昇老爸那脾氣也好不到哪裏去,年輕時比起他媽來說不定還要恐怖點兒,周昇說過小時候常挨父母的混合雙打,一方打不過另一方,就打他出氣。但既然當了個生意人,想必收斂了些脾氣,大年初一特地過來載兒子去學校,當著同學的麵更不好發作,餘皓若不在場,說不得這倆人就要在車上拳腳招呼起來。


    沿途周來春問了些周昇在學校的事,周昇把耳機戴上不理會他,餘皓便替他答了,成績很好,沒有掛科。


    “除了你他還有朋友沒有?”周來春又問。


    “傅立群。”餘皓說,“我們院的籃球隊長……”


    “老子跟他不熟!”周昇粗暴地說。


    “女朋友呢?”周來春又問。


    餘皓心想果然都關心這個問題,周昇道:“沒談!談不起!”


    “要錢找我拿就行。”周來春說,“懷孕了也沒關係,父母見一見,領了證擺酒,娶回家裏……”


    “閉嘴吧老頭子!”周昇終於受不了了,說,“大過年的你煩不煩?”


    周來春不再說話,上高速後專注地開車,餘皓從倒後鏡裏看到他那眼神,與周昇一模一樣,簡直是同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餘皓低頭發消息給陳燁凱拜年,陳燁凱告訴他自己正在醫院裏陪床,周昇倚車窗斜斜躺著,瞥了眼餘皓的手機屏幕。


    餘皓發了句:【我回學校後來看看你們吧?】


    陳燁凱:【正過年呢,別來了。】


    餘皓想問陳燁凱什麽時候回來,陳燁凱給他拍了張病房裏的照片,電視機大屏幕裏重播的春晚,又補了句:【昨晚沒事,過來照顧師母。】


    “在這兒下。”周昇回到市區後,朝父親說道。


    車停在市區,周昇又說:“去看個朋友。”


    周來春下了車,與周昇各叼一根煙,周來春又給餘皓遞煙,餘皓忙擺手,周昇道:“他不抽!”說著背起包,到一邊去。


    周來春拿出一個信封遞給餘皓,說:“餘皓,我這兒子不靠譜,你平時多照顧他點兒,該吃吃該喝喝,別省。”


    餘皓今天感覺總是不停地在被塞錢,這已經是第三波了,周昇在垃圾桶邊扔了煙頭,瞥了他一眼,餘皓隻得收下,說:“我給他充校園卡上。”


    周來春又鄭重地拍了拍餘皓肩膀,朝周昇說:“有事兒隨時打我電話。”


    餘皓發現,周昇目送父親開車離開時,那眼神極其複雜,似心有悔恨,又摻雜著不屑。


    “給了你多少錢?”


    餘皓正把錢塞周昇包裏時,周昇問道。


    餘皓給他看,還有紅包,周昇掂了下便說:“紅包各八千,信封兩萬,不用數了。”


    一共三萬六千八,抵餘皓將近一年半的打工收入,餘皓說:“都給你。”


    周昇擺手,狂躁的他終於在與餘皓獨處時逐漸地恢複了正常。


    “帶你買衣服去。”


    餘皓最初是拒絕的,但大年初一到處都在打折,想想自己也得買幾件新衣服,上一次被陳燁凱押著上台,似乎也無形中改變了他的生活。這一身還是他上高二時買的,實在太舊太土了。雖然他平時都把自己收拾得很幹淨,從不邋遢,但人靠衣裝,這話不假。


    周昇仿佛知道他能接受什麽價位的,帶他進優衣庫去,餘皓換了一身衣服,整個人精神爽朗了許多。


    “帥。”周昇說,自己也難得地摒棄了往常的運動服,換了條休閑褲與今年康定斯基的抽象幾何合作款衛衣。又給餘皓挑了件同係列的,讓他把鞋子也買了,餘皓換上後,周昇隻是看著他笑。


    “像什麽?”餘皓問。


    周昇:“像個棒子。”


    餘皓:“……”


    收銀台的女孩忍不住笑,餘皓堅持要給周昇付賬,周昇也不勉強他,隻是在付款時瞥他是不是用紅包付,但餘皓隻是刷了自己的卡。


    “我爸給你的錢就是給你的,用啊。”


    “不想用。”餘皓執拗地說。


    周昇臉色不大好,勉強忍著,餘皓說:“我隻是想給你買衣服。雖然這是女朋友做的,但在你還沒有女朋友前,就讓我負責吧。”


    “說什麽呢。”周昇哭笑不得道,“你打工辛苦,賺不了幾個錢。”雖這麽說,周昇臉色卻稍好看了點,說:“除了我爸媽,你是第一個給我買衣服的。”


    “你也是除了我奶奶之外,對我最好的人了。”餘皓說。


    “別肉麻好嗎?!”周昇道,“我快受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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