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欽雖然沒有明確表態支持哪一方的意見,結果顯然對白問天更為有利,孫博明臉色難看,恐怕要對明欽印象大壞。


    散席之後,殷重甲留下孫博明說話,可能在席間駁了孫博明的意見,需得安撫一番,免得影響兩人之間的交情。


    明欽和劉耀祖是跟著孫博明來的,不好自行離開,便在廳外等候。


    白問天出得廳來,扭頭看到明欽的身影,麵帶笑容迎麵走來。


    “這位便是和‘猛虎’周虎臣氣勢均力敵的墨大俠吧。老朽白問天,有禮。”


    “軍師有何見教。”


    明欽微覺詫異,他還不知和周虎臣交手之事早就不脛而走,白問天身為華陽軍的軍師,自然消息靈通。


    “豈敢。”


    白問天捋著胡須笑道:“方才在席間,墨大俠與老朽不謀而合,英雄所見略同,大帥肯請孫滿江出山,這步棋絕對不會有錯。”


    明欽見白問天信心十足,差點懷疑他是孫滿江安插在華陽軍的奸細,其實他私心倒覺得孫博明所言更為穩妥。孫滿江是不世奇傑,龍性難馴,豈是殷重甲所能收買,何況他麾下有江山門徒眾數萬,實力不可小覷。


    白問天要借助孫滿江籠絡人心,對付黃瑞麒,如意算盤雖好,未免過於自信。


    明欽雖然沒有和孫滿江見過麵,卻和甘婀荷頗有感情,自然要幫他們一把。


    明欽假意道:“孫將軍好像對孫滿江避忌很深,當年驅逐金翅皇帝,孫滿江是首義之人,名滿天下,對於這種人,理當敬而遠之。孫將軍的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


    白問天搖頭笑道:“此言差矣。孫將軍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孫滿江奔走半生,寄食人下,舉義十數次,每戰皆敗。徒有虛名罷了,何足為患?大帥帶甲百萬,坐擁三郡,如今又踞有玉京城,孫滿江的江山門不過是些江山草莽,不足為慮。墨大俠率眾先登,勞苦功高,不宜久居人下。我已經請示大帥,此去碧雲寺拜訪孫滿江,由你我二人同往。墨大俠切莫推辭。”


    明欽微微一怔,能去碧雲寺固然是好,就算白問天不邀他,稍後他也會自行前往。但孫博明和白問天身為殷重甲的左膀右臂都對他另眼相看,實在讓人奇怪。他來到江州之後,無非是和周虎臣比鬥了一場,也未有什麽瑰言琦行。


    “墨大俠,此事事關重大,你就不必回兵營去了。到老朽那裏慢慢商談如何?”


    白問天年過半百,稱得上老謀深算,他能得殷重甲倚重,除了足智多謀之外,察顏觀色的本領也非同一般。先前在廳中,他和孫博明各執己見,殷重甲偏讓明欽評判是非,雖說主意是殷重甲的,隻是借明欽之口說出來罷了,也足見對他的看重。


    白問天見微知著,立即便向殷重甲薦言,讓明欽和他一同前往碧雲寺,輕而易舉將明欽拉到他的陣營。


    既然殷重甲有此安排,明欽也拒絕不得。和白問天一起出了統製府,形形色色的飛電車都停在府門外等候。


    “墨大俠,請——”


    白問天招手叫來飛電車,和明欽一起坐了進去。這時,天色還不甚晚,剛到了掌燈時分,玉京城是天族國都,富貴繁華,時間又剛過了新年,街市上張燈結彩,車水馬龍,飛電車不覺慢了下來。


    “墨大俠,聽說你是從蜃樓城來的。龍族攻占蜃樓城,天界從此多事,真非生民之福呀。”


    白問天雖是策士,也未始沒有幾分悲天憫人的情懷。龍族橫掃六合,雄視天下,此番遠征天界,自然讓人擔憂。


    “墨大俠,依你看來,龍族下一步會如何行動?”


    白問天似乎很重視明欽的意見,他想必也知道殷夫人母子在龍族手中。隻是不知殷重甲是何態度。


    明欽失笑道:“在下江湖草莽,本無見識,豈敢臆斷龍族的動向。”


    白問天眯著眼笑了笑,對明欽的回答似乎並不意外,緩緩道:“龍族已經踞有蜃樓城,擺在麵前無非是兩條路,一是進攻羅刹國,一是進攻天族,龍族如果不想兩麵作戰,兩者必居其一,你總不會以為龍族來到天界會無所作為吧。”


    明欽故作恍然道:“軍師覺得龍族會先進攻哪一邊?”


    白問天微微沉默,忖思著道:“金烏教剛剛推翻景深朝廷,建立新朝,地位未穩,必不敢和龍族開戰。而我天族藩鎮割據,攻伐無休,進攻哪一邊不是明擺的事情嗎?”


    “軍師是說龍族會先拿天族開刀?”


    明欽也到這種可能性,羅刹國雖然剛經過一場動亂,但金烏教號稱天界第四教派,羅刹國橫跨忉利、夜摩、兜率三大天域,疆域廣大,金烏教要穩固局勢,必然不願和龍族開戰。


    天族則內憂外患,危機四伏,且是神族後裔,很有和神族聯合的可能。神族是三曜之主,也是龍族的心腹大患。


    龍族如若將天族當作首要的打擊對象,絲毫都不奇怪。


    白問天歎了口氣,“今天龍族使者來到玉京,大統製接見了他。龍族使者用夫人和少爺要脅大統製,提出了許多條件。大統製非常震怒,但我天族的形勢,一旦和龍族開戰,恐怕是要亡國滅種的。”


    明欽微吃一驚,心說龍族使者來得好快,殷重甲剛拿下玉京,做了六師都統製,他們就隨後趕了來。


    其實龍族早知殷夫人母子的身份,多日前便派出使者去往江州求見殷重甲,沒成想酈當國和黃瑞麒爭權,殷重甲以調解為名,入主玉京。這樣一來,殷重甲地位更加顯赫,殷夫人母子也更加重要。


    龍族使節迫不及待趕來玉京,逼迫殷重甲向龍族稱臣納貢。有道是,‘妻子豈應關大計,英雄無奈是多情’。殷夫人是殷重甲的正室夫人,殷璠是嫡子,自然份量不輕。


    但是單憑殷夫人母子也不可能讓殷重甲卷甲稱臣,關鍵是龍族勢焰方張,兵力強大,放眼天界,無人能敵。


    “大統製不會同意龍族的要求吧?”


    龍族野心勃勃,殷重甲若不同意龍族使節提出的一係列喪權辱國的條件,恐怕就隻有用兵戈說話。形勢對天族非常不利。這也是殷重甲和白問天急著要請孫滿江出山的原因。


    殷重甲雖是三郡之主,帶甲百萬,卻不希望自己獨當龍族,這時候就需要一個威望素著的人出來號令群雄,共同對抗龍族。


    “暫時還沒有。”


    白問天道:“龍族是天族共同的敵人,單憑華陽軍怎麽抵擋得住。所以此番我們去碧雲寺見孫滿江,一定要請他出來,號令群雄。惟有如此,才能挽救天族。”


    “我明白。”


    明欽微微點頭,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邀請孫滿江出山既然是殷重甲和白問天深思熟慮的事,又何須當著諸將之麵爭論不休呢?難道孫博明會不知底細?孫博明是殷重甲的結義兄弟,恩信不在白問天之下。可能孫博明代表了諸將中一部分人的思想,殷重甲接見龍族使節的事還不能公諸於眾,他們三人如此煞費苦心在眾將麵前演戲,大概是想遮掩龍族的威脅吧。


    不過殷重甲一旦距離龍族的無理要求,和龍族開戰,這一節可就瞞不住了。


    “墨大俠,此番多虧你將殷小姐送回帥府。大統製恩怨分明,對你非常感激和器重。年輕人要當仁不讓,將來這天下可是你們的。”


    白問天看著明欽,麵露嘉許之色,他雖然沒有明說,顯然殷重甲此番安排和殷花露不無關係。


    “軍師過獎了。”


    明欽含糊應對,不知是殷重甲的誤解,還是殷花露說過什麽。不過明欽和殷花露沒什麽特殊交情,去往封天的時候有洛玄音、顧盼同行,殷重甲應該不至於懷疑什麽。


    “事不宜遲,我備了一些禮物,咱們現在就往碧雲寺。聽說孫滿江身體不太好,不知道病得嚴不嚴重。”


    孫滿江應酈監國和黃瑞麒之邀進京,到來之後卻住進碧雲寺,雖然外麵頗有傳言,說孫滿江是扶病而來,命不久矣。白問天自然並不深信,但是孫滿江並沒離開過碧雲寺,似乎病得頗重,並非作偽。


    白問天此來是為了請孫滿江出麵收拾人心,如果他真的重病不起,豈不是一場空忙?


    不知不覺間,飛電車出了玉京城,往郊外馳去。原來先前白問天托辭回宅隻是掩人耳目。


    碧雲寺在半山腰,飛電車停在山下,明欽和白問天下了車,隻見繁霜滿地,月華皎白,照得石階清晰可辨。


    白問天讓後車的隨從帶上禮盒,一行人拾級上山。


    白問天須發飄白,步履卻甚是矯健,精神慷爽,身材高大。


    明欽想到很快就能見到孫滿江和甘婀荷,心中升起幾分期待。不覺懸想見麵的情景,當初和甘婀荷相識卻甚是巧合,甘婀荷發現他身上有自己點過的心印,更是奇上加奇。


    明欽離開炎方後便未有和甘婀荷相見,呆會兒就算見了麵,恐怕也是相逢不識。想到這裏,心情頓時有些低落,人生多欲,便不免作繭自縛,自討苦吃。


    多情自古空餘恨,際遇如此,夫複何言?


    “前麵就是碧雲寺了,大家快一點。”


    白問天精神振奮,他自負智計,也想會一會這位江山門主,名滿天下的不世人傑。


    眼看著山門在望,山上忽然傳出咣咣的鍾聲,音聲悠渺,響徹群山。


    白問天臉色大變,低語道:“半夜鳴鍾,這……莫非寺中有什麽變故?”


    白問天和隨從加快腳步,朝碧雲寺疾奔而去。


    明欽隱隱覺得有些不妙,身上的竹簫忽然發出嗚嗚鳴響,不由放慢腳步,取出來查看。


    “蘭蘭……”


    明欽竹簫中寄放著蕭菖蘭的魂魄,有時會自鳴好音,宛若天籟。


    蕭菖蘭精通音律,和琴藝絕世的卓琴心為手帕交,明欽聽到簫音自鳴,又是歡喜又是辛酸,回想蕭菖蘭的音容笑貌,不由心生淒惻。


    忽聽得身邊風響,麵前多了一個中年男子。他身量不高不低,相貌清瘦,儀容端整,眉宇間帶著一絲殷憂。


    “年輕人,方才我聽到簫聲,又見你手裏拿著竹簫,想必是你吹奏的吧。”


    明欽來回看了看,這山道空曠清寂,雖說他方才有些走神,竟不知這人是如何出現的,想必是位修行高手。


    “吹得不好,讓閣下見笑了。”


    明欽無法跟一個陌生人訴說蕭菖蘭的事。這人聞簫音而駐足,想必是個風雅之士。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我雖不會吹簫,平生卻酷愛簫曲。今日相逢,甚是有緣。我這裏有一卷簫曲,乃是一位故人所贈。今就贈與你吧。”


    那人說著伸出手來,掌心光華流轉,包涵著流風溢氣。


    “來,來……”


    那人笑了笑,掌心雲氣浮動,好似一道飛瀑,流瀉入明欽的眉心。


    明欽隻覺得眉心一燙,猶如醍醐灌頂,渾身湧起淩風欲仙的奇妙感受。這才知道文士所贈的並非普通樂譜,而是流風溢氣交織而成的仙樂。


    莊子說,世間音聲有三種境界,一為人籟,用樂器發聲。一為地籟,是眾竅之音聲。一為天籟,是自然之音聲。


    這天籟之音,是流風溢氣交織而成,陰陽兩氣相激相蕩,神妙無比。


    明欽遇到過不少精通音聲之道的,音聲之道修煉到高深境界,能影響神魂,不戰而勝,確實非常了得。


    不過音聲之道易學難精,明欽所見仍是人籟、地籟為多,進窺天籟境界的鳳毛麟角,隻有孟薑庶幾近之。


    明欽想不到這人素不相識,居然送他一部仙樂。明欽對音聲之道無甚研究,蕭菖蘭自盡而死,魂魄不全,寄存於竹簫之中。按照驪山神女的說法,需得用陽氣濡染,使得她神魂完聚,再想辦法再造肉身。


    明欽心想蕭菖蘭既然化身竹簫,最好的調養方法自然就是音聲之道的,若能日日吹奏,蕭菖蘭自然能感染他的陽氣。但是明欽對音聲之道實在淺薄,如今有人以仙樂相贈,實是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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