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司晨拍手笑道:“這個主意好,洛令使如果參選,聖女之位定然非她莫屬。”


    洛詠言笑罵道:“你們幾個小輩,淨拿我這個老太婆取笑,姣如姑娘不願參選,還是司晨和綺兒來吧。”


    武司晨和洛綺是蜃龍王派給洛詠言的幫手,自然不敢違拗。童姣如也鬆了口氣,說到上陣殺敵她是出色當行,讓她參加什麽聖女大選,著實有些為難。


    金頂、圓頂二上人在天界傳道多年,徒眾遍布諸天,已然成為西方教、修羅教、夜叉教之後最為顯赫的教派。如今金頂、圓頂二上人先後去世,金烏教實力分散,缺乏眾望所歸的領袖人物。新文禮異軍突起,在羅刹國大得成功,儼然執金烏教之牛耳。


    羅刹皇帝對金烏教頗為忌憚,他囚禁蒼鷹,流放新文禮,對金烏教打擊極大。這次起事關係到金烏教生死存亡,衛振衣統籌全局,蓄勢已久,聯合蜃龍會隻是其中一個環節而已。


    眠鶴熱心舉辦聖女大選,可謂是羅刹海市難得一見的盛事,個中深意耐人尋味。


    想要參加大選自然也有一些資格限製,這是海市聖女,要求應選者有海市籍貫,或者居住年限在十年以上。並非哪裏人都可以參加。其他條件尚在其次。參選資格由總督府嚴加審核,一旦發現有弄虛作假的跡象立即取消資格,不過這可難不到金烏教這類教派。這些教派本來就徒眾廣泛,不乏本地人士,隻需要冒名頂替就可以了。至於容貌的差距可以用易容術或煉形變化之類的法門,總督府縱有畫像,和本人有些反差也無法避免。


    幾人上了岸,諸女都像洛詠言一樣蒙上麵紗,免得太過招搖。羅刹海市毗鄰苦海,商旅繁榮,風氣開放,三教八族的雜廁其間,風俗習慣各不相同,當街動手也屬司空見慣。


    這時天已入暮,幾人進了城,在洛詠言的引領下到了一片房屋破舊的民居。


    洛詠言解釋道:“這一帶民居多是做工之人,生活困苦。本教弟子極多,羅刹朝廷禁止我們傳教,搗毀我們的分壇,抓了我們許多弟兄,但是氣候已成,朝廷這般倒行逆施,不過是為淵驅魚罷了。”


    這片民居和富麗繁華的海市城反差極大,處處可見破舊的房舍和滿麵塵灰的住戶。古說四民,士農工商,農人、工人是生產者,士人、商人是分配者,隻是手段不同,雖然不能說不勞而獲,對工人、農人的壓榨也未免過甚。士人稍有理想,常要重農抑商,晁錯論說當時現實,朝廷重農人,農人貧賤,輕商人,商人富貴,朝廷的政令和社會現實恰恰相反。這也是農、商的性質決定的。士人、商人從事分配,故不免中飽私囊,踞於上流。但是古往今來,有多少王朝興衰,這四種職業雖更細密,大體總離不開生產和分配。生產方式沒有重大革新,人們創造出來的財富便不會陡然加增或減少。所以分配問題便顯得尤為重要。


    孔子說,‘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貧富懸殊過甚,往往是危機四伏。‘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開元盛世的危機豈不早於此時埋下?


    舟車所通,政令所及,總是有富人,有貧人,這是不可避免的。儒家素有均貧富的理想,手段為井田製,以為土地均則貧富均,商人本身並不創造財富,中夏廣土眾民,素來以農為本,農業荒廢則動搖國本。古代王朝的衰亡往往是人口滋生,無力謀生,所謂‘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一是上位者聚斂太甚,二來也是人口激增之後土地的富力無法養活更多人口。再加上天災人禍,貧民破產,淪為寇盜。


    ‘民以食為天’,飲食屬於生理需求,是物質和精神所無法取代的。高樓廣廈,寶馬香車,不吃飯一樣會餓,首陽采薇,簞食瓢飲,不管仁人賢士如何自得其樂,仍不免餓死。


    後世泰西器術異軍突起,掃蕩寰宇,交通便捷,四海一家。農業生產雖不必限於本國,同樣不可或缺。仙界有商業繁榮的洲域,也有貧窮困苦的邦國,隻是異國他鄉,似無兼濟的責任。事實上士、商作為分配者,本身並不創造財富,一飲一啄皆是工人、農人生產,於世間貧民豈能雲無責任?


    仙界一國,不過當前古之一縣,即便山海相限,言語不通,舟車所及,皆有商旅往來。修羅人號稱富厚,也不過是些戰爭販子,靠壓榨殖民地起家而已。


    是以均貧富的首要之事莫過於控製人口,春生秋殺,自然之理。人口太多,必然競爭激烈,謀生為難。甚至土地無法養活,舍戰爭別無他路。古代生養不易,人們也不覺有節製生育的必要,仙界道術昌明,以民為貴,更應該人口質量而非數量。


    所謂貧富,貧者多為農人、工人這類生產者,富者多是士人、商人這類分配者。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均貧富並不能完全消除貧富差距,隻是通過禮法製度使士、商階級無得過於貪虐而已。


    不惟中夏,曆史上的大國多是士人組織政府,少數地理位置特殊,商旅繁榮的小國才會出現商人政府,因商人本身不創造財富,即便不壓榨本國的工人、農民,也一定有其削剝對象。


    士人的性質卻很複雜,有文士,有武士。以道術而分,又有儒、釋、道或別種教派。


    不管何種士人執政,都很難做到公平公正,哪怕天庭和地府,號稱聰明正真的神明,猶不免有犯上作亂的妖猴,總而言之,‘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不得以世道否晦,諉罪於古人。


    洛詠言帶著四人在一個破舊的院落外麵停下,抬手敲了敲門,三長一短,很有節奏。明欽心知這是金烏教的聯絡信號,蜃龍會也有類似的切口,這類團體很多事情都見不得光,不得不小心謹慎。


    過了片刻,一個頭戴瓜皮帽的老者拉開木門,打量著洛詠言,眼神疑惑不定。


    洛詠言掀開鬥篷一角,壓低聲音道:“進去說話。”


    老者麵露恍然之色,連忙退到一邊,“快請。”


    眾人跟著老者進了屋,洛詠言解下鬥篷,詢問道:“老陳,蔣大姐回來了沒有?”


    老者叫陳希年,是金烏教的骨幹,雖然年過半百,皺紋橫生,卻是虞淵的成員,地位不低。虞淵是金烏教的機要組織,由衛振衣直接指揮。洛詠言雖是金箭令使,也無權過問虞淵的事。


    蔣大姐名叫蔣芳,也是虞淵的人,她在總督府做事,對於此次行動至關重要。


    “蔣大姐已知令使的決定,她讓令使帶著兩位姑娘先去總督府,她會設法和你們聯係。這是蔣大姐交給我的文驗。”


    陳希年說著從懷中摸出幾張文書,這是出入總督府的憑證,上麵蓋著總督眠鶴的官印,至關重要。


    洛詠言接過文驗,微微點頭,她也知道臨陣換將會打亂原有的部署,但這次聖女大選極為嚴格,金烏教原本挑選了十多個弟子進入預選,最後隻有兩個勉強通過,如果無法進入決選,便失去接近眠鶴的機會。總督府防範森嚴,若不知道眠鶴的藏身之處,根本無法掌控局勢。


    “你們準備的怎麽樣了?”


    陳希年這裏是新設的聯絡據點,他負責組織接應,介時不管能否殺死眠鶴,總督府必然大亂,他們必須傾巢出動,盡快占據總督府,掌控海市城。


    陳希年信心滿滿地道:“令使放心。我們已經在組織人手,定然不會誤事。我約齊了幾位頭領前來議事,令使是不是見見他們。”


    “不必了。我還有要事,就不多耽擱了。”


    洛詠言臉容凝肅的道:“現在是非常之際,一定要處處小心,不可走露半點風聲。”


    “我明白。”


    陳希年貌不驚人,這也是他的優點,放到人群裏毫不顯眼,不會惹人懷疑。


    說話間,門外又傳來敲門之聲,幾人立時心生警惕,陳希年側耳傾聽,“是我們的人,我去開門。”


    “等一等。我們翻牆出去。”


    洛詠言不願和來人照麵,雖然都是金烏教的人,彼此的任務不一樣,無須相互接洽,以免橫生枝節。


    “也好。”


    陳希年見洛詠言如此謹慎,也不敢多說什麽。洛詠言帶人潛入總督府,伺機刺殺眠鶴,這是此戰的重頭戲,他們人手雖多,不過是在外圍接應,已是下一步的事了。


    洛詠言幾人都是道行高手,輕身術頗為高明,離了陳希年的舊宅,腳步匆匆,直奔總督府。


    總督府還是蒼鷹的舊官邸,蜃龍王曾是蒼鷹的左膀右臂,洛綺是蜃龍會大將,對於總督府並不陌生。不過眠鶴和蒼鷹興趣大不相同,他入住之後對園林池閣頗有改築,已非舊時格局。


    這次聖女大選雖是總督府舉辦,會場卻並非設在總督府,而是和總督府毗鄰的梅園。梅園的主人叫作梅芳馨,乃是和顧盼齊名的花魁。據說梅芳馨對眠鶴有知遇之恩,在眠鶴落魄之時曾資助他讀書進學,又幫他引介達官顯貴,眠鶴才能有今日地位。眠鶴貴顯之後不忘舊情,多次向梅芳馨求婚,奈何梅芳馨並未允從。


    眠鶴又在總督府附近買下舊園加以修繕供梅芳馨居住,便是今時的梅園。有人說眠鶴舉辦聖女大選,便是要將梅芳馨推上聖女之位,但是梅芳馨和顧盼年歲相當,參選聖女有年齡限製,梅芳馨並不符合。


    眠鶴將大選會場設在梅園,梅芳馨是梅園主人,也算是替她揚名了。


    幾人來到總督府,才知決選地點設在梅園,總督府有羅刹兵把守,縱有文驗也不得進入。梅園在總督府背麵,不知府中有無通道,想去梅園隻能繞街而行,反而有些迂遠。


    “走吧,去梅園。”


    洛詠言是海市舊人,她少年時便聽過梅芳馨的名聲,這些年走南闖北,多次經過羅刹海市,也都過門不入,聽到這位耳熟能詳的人物,頗生今昔之感。


    “這個梅芳馨和你家的顧夫人可是一朵並蒂蓮,齊名並稱,色藝雙絕。不過今時的聲名顧夫人可遠為不如了。”


    顧盼嫁給蜃龍王之後,深居簡出,蜃龍會是羅刹海市有名的幫派,自然無人敢打她的主意,久而久之,她也幾乎被世人淡忘。這也許就是梅芳馨的聰明之處,她不但親手資助出一位總督,這些年四處遊曆,交結權貴,豔名遠播,人人爭睹其華彩,又豈是顧盼可及。


    明欽見過顧盼,雖說容貌體態俱未衰謝,和洛綺、武司晨這些妙齡少女相比,也未遜色太多。不過處於蜃龍會那種環境之中,仰蜃龍王的鼻息,戰戰兢兢,強顏歡笑,沒有變得陰險毒辣已屬難能可貴。


    可見容貌顏色隻是一端,金無足赤,人無全美,名流千古的美人未必在容貌上無可挑剔,關鍵是其特殊的際遇讓人心馳神往,無可取代。故事讓人物更豐滿,人生於世,若是無所表見,縱有滿腹才華,也不過庸人自憐而已。


    幾人繞道梅園,隻見園外車水馬流,熙攘不絕。園門也有羅刹兵查看文驗,幾人排了半天隊,總算挨到門前,好在查視文驗十分順利,羅刹兵大手一揮放了他們進入。


    梅芳馨原是藝名,因其酷愛梅花故而以梅為姓。這梅園的梅花堪稱一絕,沿著湖邊遍植梅樹,時值深冬,梅花卻紛繁鮮妍,淩寒不凋。


    園中賓客雲集,多是海市的達官貴人,名流富紳。總督府舉辦聖女大選,嘉會難得,一票難求,能夠進入梅園觀摩比賽本身就彰顯著身價和身份。


    湖心亭搭建著戲台,上麵緊鑼密鼓演著一出戲劇。梅芳馨能歌擅舞,後來潛心學習戲曲,遍訪名師,眠鶴也雅好此道,兩人經常描眉畫鬢親自登台,這已經不是什麽新聞。


    園中有不少手持兵械的羅刹兵巡邏戒備,此間品流混雜,對於會場的安全總督府自是做足功夫。況且總督眠鶴親臨,不能有絲毫閃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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