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說四民,士、農、工、商。士指的是讀書人,廣義的說,僧侶、道流、巫覡之類的修行者都可以歸於士的範疇。古代通經致用叫作博士,泰西講究專門名家,治學方法雖不相同,都可以叫作士。


    人類的職業大抵仍不出四民的範圍。孟子說,‘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一般來說,農人、工人屬於體力勞動,士人、商人屬於智力勞動。前者是生產者,後者是分配者。一個人的精力有限,很難身兼數職,這樣的社會分工本來有其合理性。


    但是士人、商人既是分配者,又是管理者,很容易出現損人肥己,分配不公的事,在社會上占據優勢地位。此消彼長,農人、工人就成為被剝削、被侵害者。‘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說的都是這種情狀。


    三代以前占據統治地位的是貴族和巫覡,周公製禮作樂,才有儒士的興起。春秋以下,王室衰落,學術流入民間,加之戰國攻伐,社會動蕩,民生凋敝,遂有諸子爭鳴,都想要移風易俗,為天下開一新局。


    儒者稱道堯舜,墨家推崇大禹,道家比附黃帝,農家托名神農,前三派都是要獨占學術地位,隻有農家提倡‘君民並耕’,農家托言神農,並不是空穴來風。蠻荒之世,人類茹毛飲血,生活十分困苦,神農嚐百草,種五穀,首領和民人共同勞作,這也是實情。


    直到堯舜時代,還有許由一流人,不願接受君王的地位。起初首領都是責任大於享樂,所以必須德才兼備才能勝任,後世官吏能否盡職盡責要看個人操守,情景已然迥乎不同。


    曹丕篡漢之後,聲稱堯舜之事我明白了。又有竹書紀年之類的史書,非毀古代的禪讓,這都是以後世的情景比附,不明白當時的實際情況。


    農家和道家都是有感於戰國爭伐,詐偽叢生,想要回到三代樸野的社會,觀察既嫌片麵,事實上也是辦不到的。


    可以說爭競馳逐是文明進步的必然現象,當然爭逐到一定程度,兵連禍結,殺人流血,甚至會摧毀人類文明。


    隨著人類文化的發展,出現了社會分工,‘君民並耕’的時代就一去不返了。農家的學說似乎隻被滕國接受過,恐怕是滕國地域狹小,君民的地位不太懸遠的緣故。後世帝王有籍田禮,這隻是禮儀性的活動,跟農家的理想已無甚關係了。


    秦漢以後中夏常由士人組成政府,分裂時期多是武人割據或異族入侵。士人和商人都依靠智力生存,域外有商人執政,中夏則常行重農抑商的政策,那是因為中夏廣土眾民,商人控製商品的流通,謀取利益,本身不事生產,如若農人的勞作,就會出現饑荒,動搖國本。


    而域外的小國家則可以憑借便利的交通,依靠商業存活。


    古代中夏的糧食全靠自己生產,在太平日久,人口激增之後,沒有荒地可以開墾,遇有水旱災害,便會出現眾多饑民,造成社會動蕩,引發戰爭。


    仙界道術精微,舟車便利,四洲七海朝發夕至,日月所照,霜露所墜都有人類的足跡。工業和農業生產也更多的依賴機械操作。但是四民分工仍沒有大的改變。


    儒士以外,僧、道也常為一特殊階級,有些邦國和地區則由僧侶統治,此外,也有一些道者聲稱代表工人、農人,其實不管何種職業,一旦成為管理者,都免不了損人肥己。呂誠之先生說,‘隻有覺醒的個人,沒有覺醒的階級’。確為洞見。


    人生一世,無非是在四種身份中找一個位置。


    修行者同樣是一種士,隻是所修道術不同,從事的職業也不一樣。


    “那要看你喜歡做什麽了?”


    以秦素徽的人脈不難給明欽找點事做。不過人各有誌,有的人渴望出人頭地,有人的卻向往平平淡淡,有的人追求富貴利達,一呼百應,有的人安貧樂道,不以三公易其介。


    人向往的生活很多,實際能做的卻很少。當初秦始皇出遊,項羽望見說,‘彼可取而代也’。劉邦說,‘大丈夫當如是’。


    不數年,群雄並起,誅滅暴秦。政由羽出,號為西楚霸王。劉邦又糾合諸侯,攻滅項羽。兩人一前一後,都實現了自己的願望。


    項羽是亡楚之後,固然有複國之誌。劉邦也無非是表露豔羨之情,未必有扭轉乾坤的誌向。曹孟德自明本誌,也說當初起兵不過想做個將軍。後來地位漸高,才野心高漲。


    這都是風雲際會,千載一時的事,秦朝統一天下之後,若是及時調整策略,不一味酷法嚴刑,恐怕就沒有劉邦、項羽什麽事了。


    薑太公八十得遇文王,酈食其、範增輔佐劉邦、項羽也都在六七十歲,行將就木。薑太公雖獲成功,也可謂是絕無僅有,酈食其、範增則限於時代,不能洞徹天下大勢,終歸於失敗。


    李白詩,‘大賢虎變愚不測,當年頗似尋常人’。孟子也說‘堯舜與人同爾’。


    太平時節論資排輩更難有表見的機會,懷才不遇可說是士人一個永恒的主題。既然不遇,那麽才與不才也難有定論。但是才士總有那麽一些落落寡合,容易產生心理落差也在情理之中。


    孔子說,‘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人類的追求無非是功名利祿,一般來說,求名比求利好一些。因為求名通常是求好名,這就需要潔身自好。但名和利往往是伴生的,有錢可以邀買名爵,有名可以財源滾滾,乃至有的人隻要出名,髒名、汙名也甘之如飴,助成一種恬不知恥的風氣。


    修行者通常都有些過人之處,爭競也更為激烈。諸天萬國有很多神道會、天道會、仙道會,背後也都是名利的驅動。


    明欽是從下界來的,這幾年一直在有鼻國和海外活動,沒有參加過道術的測定。很難做一些高級的工作,修行者很講究師承,行事有一定的準則,在外頭胡亂闖蕩早晚招來麻煩。


    天女門雖然是一個曆史悠久的門派,性質和僧寺、道觀差不多,屬於民間自力謀食的團體。


    “對了,咱們天女門怎麽樣了?”


    明欽離開天河界已有數年,雖在造化門見過洛甄、淩波,卻沒有說上話。對於天女門其他人更是毫無聯係。當初在懸空島,荊眉嫵拜在雲輕素門下,師徒二人一同修煉天則道經,明欽和雲輕素離開的時候,荊眉嫵還昏睡不醒,一過數年,也不知下落如何。


    “天女門還在神光教的控製之中,不過庭芝頗得奉聖夫人的信任,門人的處境還算可以。”


    天女門掌門陳庭芝以下,許多長老、弟子都被劫往光明海,其中還有穆清絕的侄女穆穆。穆清絕傷好之後,也在想方設法打探天女門的消息,但天女門遠在天河界,鞭長莫及,陳庭芝等人在神光教總壇光明海,連天庭大將蘇湛威都遭了殃。若無萬全計劃,誰也不敢輕易涉險。


    好在萬物生死後,神光教在成淩崖主持之下收斂了許多,陳庭芝、姬寒又得樊小鸞的信任,不是沒有脫身的機會。


    “你有沒有嫵姐的消息?”


    荊眉嫵藏身之處在迢遞崖一處神秘峽穀中,若是無人指引,外人很難找到。


    現在已經過去數年,明欽疑心荊眉嫵早就醒轉,想到這麽久沒有回去看她,不由背脊發熱,希望荊眉嫵不會出什麽事才好。


    “你放心。雲師姐回過迢遞崖,她說荊師侄很安全。”


    雲輕素是荊眉嫵的師傅,又是天女門第一高手,修為還在穆清絕、秦素徽之上。她隱在暗處,奔走於光明海和迢遞崖之間,帶出了許多消息。


    明欽對雲輕素的能為自然放心,不過聽說她陪同洛甄、淩波去了造化門。既然來了東華國,得抽空回迢遞崖一趟,看看荊眉嫵怎麽樣了。


    “其實我也沒有特別想做的事,等過段時間安定下來再說吧。”


    明欽也不想事事依賴穆清絕和秦素徽。諸天萬國皆以修行者為尊,最好的辦法就是投入一個較為前途的道派,將來這個道派一旦執掌政要,便可以跟著雞犬升天。


    神秀宮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神秀宮由紫府國主暗中扶持,成為丹鳳、青鸞兩派之外最具實力的道派。前宮主秋焉如兩次角逐宰相之位,盡管不敵落敗,卻也積攢了雄厚的人脈,菩無塵打算更進一步,擴充神秀宮的徒眾,打破女子立派的規矩。


    紫府國獨占長洲,長洲又叫青丘,和生洲合稱長生二洲,在十洲三島中可說是得天獨厚,環境極為優美。不過紫府國是鷹揚國的藩屬,風俗習慣保留著修羅人的特征,天人、夜叉、海族還是少數。


    明欽雖有太陰煉形術,變化一下容貌並不困難,但是想成為紫府國的宰輔顯然還十分遙遠,可能需要二三十年的努力。


    明欽是中土人,雖說東華國受修羅文化的影響,風貌大變,但是曆史的血脈還在。縱然有妖子孽孫肆意掃除,終歸有幾千年的積澱。流風遺俗尚存,比起修羅、夜叉要親近許多。


    長遠來看,諸天的聯係會日益緊密,將來究竟是如何一種局麵還很難說。北俱蘆洲瓜剖豆分數十國,曆數千年難以混一,日後會不會摶成一龐大邦國,誰也不說準。一洲尚且如此,四洲七海混合為一似乎還遙遙無期。


    戰國之世以武力爭勝,那是不必說了。太平時節,文化實有轉移風氣,潛移默化的功效。非秦能掃滅六國,早在秦滅六國之前,天下已然造成了大一統的風氣。而健全的武力必以博大的文化為支撐,秦國雖統一天下,但秦國文化在七雄中相對落後,在文化上反被同化。李斯在《諫逐客書》曆數秦國受到東方六國金玉聲樂的濡染,秦國固有的不過是擊甕扣缶,彈箏搏髀,歌呼嗚嗚而已。


    為大一統作前驅的首先便是邦國意識,中夏在秦漢以後很少有邦國意識,甚至在異族入侵的時候,也很少誓不兩立的對抗。中夏認準文化是更高層次的東西,武力上縱有不如,文化上常能對異族加以同化。在這種思想之下,邦國意識泯滅已久,隻有屈原等少數人對自己的故國飽滿深情,至死不渝。而秦國用來統一天下的客卿幾乎都是六國的遊說之士。


    顧名思義,漢奸是漢朝以後才有的說法。


    人類的遷徙確實會消減邦國的意識,但也有一些種族能保存自己的特征,即便國家滅亡,流離失所,這種特征並不褪變,這也是一種文化的印記。


    明欽來到仙界時日尚短,雖然到過一些地方,其實對別的邦國了解不深,天人、修羅、夜叉可說是仙界三大種族,修羅和夜叉格格不入,天人包容性強一些。


    明欽受自身經曆的影響,自然覺得天人一族比較親近,可能呆得時間更久一些,會有些不同的想法。


    “好了,時間不早了。”


    秦素徽收拾了一下碗筷,招呼明欽出門。雖然沒有得到明欽的答複,秦素徽也不覺得十分意外。年輕人難免心性浮躁,有許多不確定的想法,秦素徽倒覺得明欽有和年齡不甚相符的謹慎,至少比一些虛無飄渺的幻想強得多。


    秦素徽和穆清絕沒有太多交流,還不知道她作何打算。以穆清絕的家世,明欽如若不做出一番成績來,兩人必定會十分坎坷,雖說穆清絕性格執拗,認定的事情不會輕易放手。


    但明欽年紀還輕,似乎沒有太多的考慮兩人的未來,這對於穆清絕來說顯然不是很好的苗頭。秦素徽要比穆清絕沉靜一些,凡事深思熟慮,但也畢竟不是當事人,有些事情不能夠越俎代庖,隻能靜觀其便了。


    秦素徽領著明欽出了門,坐上她的雪兔車趕往仙寶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月老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風斯在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風斯在下並收藏月老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