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明欽拿出看家本領,還算頗為豐盛。況且大家忙碌一天,都有些餓了,顧不得仔細品味,吃了個風卷殘雲。


    穆清絕放下碗筷,伸了個懶腰,嘻笑道:“誰吃得最慢誰洗碗,我可不奉陪咯。”


    秦素徽瞥了她一眼,嗤聲笑道:“本來也沒指望你。欽之,你慢慢吃,呆會兒我來收拾。”


    秦素徽還有些主人的姿態,剛才讓明欽活忙半天,已經覺得過意不去,再讓他洗碗的話可不是待客之道。


    穆清絕抿嘴笑道:“還是素素會體貼人。”


    話雖如此,吃過晚飯,明欽還是幫著秦素徽收拾碗筷。這兩年他東奔西走,居無定所,大多數時間條件都不怎麽好,穆清絕和秦素徽雖然身份有點特殊,過的倒比較接近平常人家日子,這對久經風浪的修行者來說,確是一種難得的平靜。


    “你坐一會兒,我去收拾一下房間。看電幕吧。”


    連椅對麵有一張四四方方的屏風,叫作電幕或電戲機,通上電能之後,幕布上會幻化出種種影像,由於影像輪換的速度極快,產生目不暇接的感覺,猶如活動的一般。


    影神戲的好處是將各種藝術形式攝錄下來,再加以複原,不需要每一幕劇都重新演繹,傳播極為廣泛。


    秦素徽找出一個巴掌大的控製器,撥弄了兩下,屏風上明光閃現,幕布倏然分開,現出形形色色的人物。


    電幕裏播放的是一出兵爭戲,講的是邪蝕寇入侵,東華國奮起抵抗的故事。


    明欽對於仙界流行的一些仙寶也有所耳聞,諸如靈犀佩、天羅網、調溫機、電戲機之類,給仙民的生活帶來極大的變化。


    其實人類能夠戰勝四靈,成為三界之主,靠的就是器物之道。荀子說,‘君子性非異也,善假於物也’。器物本有文武兩種,兵器隻是很小一部分罷了。


    佛家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蘊盛,前四種是肉身上的,後四種是精神上的。


    詩雲,‘貧賤夫妻百事哀’。有人說,富貴人家也有種種苦況,這也不盡是無病呻吟。人生的苦痛本來就有物質和精神兩方麵。


    物質的缺乏會增加精神的苦痛,反之,精神的適足也可降低物質的欲求。顏回簞食瓢飲,居於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說的就是這種情景。


    宗教能緩解精神的苦痛,器物之道則可以紓解物質的缺乏。


    明欽心不在焉的看著電幕,影神戲的長處是顯而易見的。古代的戲曲格局很小,一個戲班隻有幾十個人,很多道具和場麵隻能象征性的表示一下,似乎還有些童趣。影神戲不受舞台的限製,顯得更加真實。


    但這也不過是些細枝末節,不管是戲曲還是影神戲,都需要有好的腳本,否則無論條件如何便利,也做不出好的作品。


    影神戲在表演方式上雖然更加自由,在傳播方式上反而戴了鐐銬,這就無怪電幕上的東西乏善可陳了。


    邪蝕寇是北東海上一大霸國,當年和塚虎國、屍馬國結盟,大有橫掃宇內的野心。


    東華國雖是天人後裔,龍族故土,適逢八百年末運,內亂頻仍,民生凋敝,根本無法和邪蝕寇相抗。


    古人說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楚辭、漢賦、唐詩、宋詞,文學最足以表現一個時代的風貌。唐詩之所以高絕千古,是由其時代風貌決定的。‘亡國之音哀以思’,漢賦、唐詩表現出來的恢宏氣度是其國運使然,以下便隻有明朝前後七子,提倡‘文必秦漢、詩必盛唐’,差足繼武。


    東華國的影神戲特別喜歡將邪蝕寇入侵作為背景,實則不但表現不出當時的時代風貌,適足以表露自身的醜態。


    文藝作品必然保留著時代的印記,這是曆曆可證的。


    明欽躺在連椅上,一陣倦意襲來,有些昏昏欲睡。


    穆清絕換掉公服,洗了個澡,穿了一件淡粉色的睡袍,握著濕漉漉的秀發從房間裏出來,看到明欽的模樣噗哧一笑,扭身坐到扶手上,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瞌睡去床上睡吧,別著涼了。”


    明欽坐起來打個哈欠,迷迷糊糊的道:“我睡哪兒?”


    “你睡我房間,我和素素睡。”


    其實穆清絕平時就跟秦素徽一起歇息,隻不過另有自己的房間。


    秦素徽本來想給明欽收拾一個房間,計劃讓他長住。穆清絕覺得不必多此一舉,引著明欽回到臥房,“你想洗澡的話,裏麵有熱水。”


    臥房裏麵有一個小門,另有一個小巧的套間,可以用來洗漱。


    臥房空間頗大,帳幔低垂,燈光昏黃,有種溫馨靜謐的感覺。明欽清醒過來,遲疑道:“秦姨說去給我收拾房間了。”


    “你就住這裏吧。不用那麽麻煩。怎麽,嫌我這裏條件不好呀?”


    穆清絕琢磨著別的房間肯定比不了這裏,重新收拾也有些麻煩。


    “怎麽會。那可謝謝師傅了。”


    明欽對房間還是很滿意,穆清絕一片盛情,自然沒有回絕的道理。


    “你先洗個澡吧,睡得舒服一點。”


    穆清絕看明欽的模樣,明顯不怎麽打理,歎口氣道:“你娘呢?不會也來了撫仙城吧?”


    話問出口,穆清絕便有些後悔,甘婀荷不同意她和明欽來往,穆清絕對她難免有些芥蒂。再者穆清絕對她的點心印本來就頗有懷疑,畢竟這件事情太過巧合,隻是她也弄不清楚甘婀荷這麽做用意何在?


    明欽搖頭道:“她在有鼻國。”


    穆清絕輕哦了一聲,暗暗放下心來。當先進了套間,裏麵雖然沒有寬敞的浴池,卻有噴泉的水龍,穆清絕打開熱水,交待道:“你慢慢洗吧,我出去等你。”


    明欽修煉金剛法相頗有成效,稱得上神堅魂牢,人的肉身和神魂陰陽異質,構造倒沒有太大差異,神魂修煉到一定境界,便是剛柔並濟,隨心變化。


    明欽衝洗了一下,發覺穆清絕並未離開,坐在床頭若有所待。


    “師傅,想什麽呢?”


    明欽踢掉鞋子,靠到鬆軟的床頭。


    穆清絕笑了笑道:“我一直有些話想問你。也不知道你老不老實答我。”


    “什麽話,師傅盡管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明欽在撫仙城見到穆清絕和秦素徽也很感意外,當初兩女被魘帶走,明欽也是心中不安,隻是離開玉京後,沒有機會回去。況且穆家是七曜世家數一數二的家族,也不是他能夠對抗的。


    穆清絕撅著紅唇,怏怏道:“那你先跟我說一說,這幾年在外麵勾搭了幾個女妖精。”


    明欽心頭微虛,他在炎方還真得結識了不少美貌女郎,這可是解釋不清的。忙搖頭道:“師傅你說什麽呢,我哪會兒結識什麽女妖精呢。”


    “就知道你小子不老實。”


    穆清絕輕啐了一口,沉吟道:“別的不說,今天跟你在一起那位杜姑娘,能是毫無關係?”


    穆清絕沒有真憑實據,自然拿明欽沒辦法,倒是杜芳惜是她親眼所見,和明欽出雙入對,關係親密,穆清絕雖未眼見,秦素徽早事無巨遺的告訴了她,還說杜芳惜美貌非常,比起她兩人也毫不遜色。


    “你是說芳惜姐。她是天南神尼的弟子,我們是在天河界認識的,交情是有一些。師傅你可不要亂想。”


    明欽和杜芳惜雖說修煉了兩儀氣,關係還算清白。明欽倒是巴不得和她親近一些,但是杜芳惜心誌堅定,不會給他可乘之機。


    “我亂想什麽?”


    穆清絕紅著臉輕嗔薄怒,心念轉動,言歸正傳,“老實說,你和你娘到南方來,是不是為了江山門的盟會?”


    穆清絕回到穆公館和穆坤乾達成和解之後,去往芙蓉園找到明欽。得知他和甘婀荷離開玉京城,下落不明。


    甘婀荷是江山門主孫弘的遺孀,身份特殊。孤山門長老召集舊屬,在厓州舉行盟會,消息雖然沒有傳開,自然瞞不過七曜世家的耳目。兩邊一聯想,穆清絕便斷定甘婀荷八成是參加盟會來了,她來巔南道任職,也是想就近打探明欽的消息。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江山門的盟會遭到偃武堂的破壞,四處緝查孤山派徒眾,盟會地點改在交脛國境地。


    明欽受到孤山派長老的委托,懷揣名單,遭到梅吟雪的追殺,一直逃到有鼻國。


    穆清絕來到巔南道後,雖然升遷很快,也經常公務纏身,沒有太多精力打聽明欽的下落,況且他早離開了東華國,穆家縱有勢力也是鞭長莫及。


    “師傅應該知道盟會遭到偃武堂破壞,根本就沒有舉行。我娘在這裏麵也沒有什麽作用。”


    明欽知道穆清絕是七曜世家的人,孫弘死後,江山門分裂成數派,寒江派、孤山派,甘婀荷和孤山派本沒有什麽關係,甚至還相互敵對。但她畢竟是孫弘的遺孀,聚麀門對她頗多顧忌,不會允許她和孤山派接觸。


    “我一直想問一問你,難道你真的相信那什麽點心印?”


    穆清絕始終覺得這事太過蹊蹺,甘婀荷曾經誕下一子,這雖不是什麽秘密,畢竟過去許多年,明欽又是從下界來的,說他是孫弘的兒子可能性微乎其微。


    況且穆清絕對甘婀荷有一點偏見,她不支持明欽和穆清絕來往,穆清絕難免有些忌恨,希望找出些蛛絲馬跡,打消甘婀荷對明欽的影響。


    不過明欽隻是一個下界修士,沒有任何背景,也沒有高絕的神通。穆清絕也想不到甘婀荷有什麽理由撒這個謊,當然明欽得到比目玉,是月宮天子的傳人。這個身份實在非同尋常,但事涉機密,明欽又甚是機敏,此事知之者甚少。幾乎隻有穆清絕、秦素徽、譚凝紫有限幾人,還是明欽向天女門尋求庇護的緣故。


    甘婀荷遠在玉京,按說不可能知道這個機密。那她就更沒有理由對明欽另眼看待了。


    明欽對此事也曾有所懷疑,但甘婀荷對他沒有什麽虛情假意,明欽在感情上還是願意接受這個事實的。畢竟如果要瞞哄他的話,至少應該做足姿態,甘婀荷則對他推心置腹,甚至不惜違拗他的意思,如若明欽一意孤行的話,兩人早就母子失和了。


    “師傅,其實我娘沒什麽壞心的,她也不是真的反對我們在一起。希望你對她不要有什麽成見。”


    明欽雖知穆清絕的懷疑不無道理,但沒有真憑實據明欽還不想徒增紛擾。


    “罷了,你自己多個心腸就是了。我穆清絕不是小肚雞腸的人。你也別讓她牽著鼻子走,尤其不要跟著江山門摻雜不清。”


    穆清絕最擔心的是明欽投入江山門,妄想東山再起。聚麀門在東華國如日中天,徒眾數千萬,這是任何道派都無可比擬的。八大輔翼加起來才不到二十萬人,孤山派則是偏安一隅,苟延殘喘。


    至於河嶽宗、鏡湖宮、滄海閣,雖然也都盛極一時,後輩子弟中也不乏仙道高手,但也根本無法撼動聚麀門的地位。


    穆清絕是七曜世家的人,如若明欽真的和孤山派串通一氣,兩人勢必要漸行漸遠,甚至反目成仇。


    穆清絕想到這裏,不由心中一怮,淚珠盈睫,抽泣道:“欽之,你一定要答應我。”


    “你放心吧。我心中有數,不會做飛蛾撲火的事。”


    明欽幫穆清絕揩掉臉上的粉淚,觸摸到光潔的肌膚,不禁心中一蕩。


    穆清絕感覺到明欽異樣的目光,神情微羞,她雖是天女門掌門,撫仙城郡城,性情頗有幾分孤僻,幾乎跟年輕男子沒什麽接觸。


    況且明欽幫她醫治先天病,兩人有過肌膚之親,這幾年穆清絕對他牽腸掛肚,愛恨交加,無一日能夠忘卻。


    “那你這段時間去了哪裏?”


    穆清絕還是有些不太放心,她真是害怕明欽和孤山派勾結在一起,那麽他說的話真實度就要大打折扣。


    明欽笑道:“我可去了不少地方,北西海聚窟洲、北海元洲、南海長洲,三天三夜可都說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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