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換換口味,咱們到北京大學上課。」李老師說。


    我們之中的北京學生都不是北大的,去北大上課對他們而言是新鮮的;而對台灣學生來說,多少帶點朝聖的意味前去。


    我們從西門進入北大。


    沒想到這個校門竟是古典的宮門建築,叁個朱紅色的大門非常搶眼。


    若不是中間懸掛著「北京大學」的匾額,我還以為是王府或是宮殿呢。


    兩尊凋刻精細的石獅威嚴地蹲坐在校門左右,目光炯炯有神,不怒自威。


    「這是圓明園的石獅。」李老師說。


    校門口人潮川流不息,卻沒人留意這兩尊曆經百年滄桑的石獅子。


    從西門走進北大,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兩座聳立在草地上的華表。


    在翠綠草地的烘托下,頂著陽光的華表顯得格外潔白莊嚴。


    我想起在紫禁城看到的華表,心裏起了疑問:校園中怎會安置華表?


    「這對華表也是來自圓明園。」李老師說。


    又是圓明園?


    一路往東走,見到許多明清建築風格的樓房,很典雅,周圍都是綠化帶。


    暖暖告訴我,李老師是北大畢業生,而圓明園遺址就在北大隔壁。


    李老師說北大最有名的就是「一塔湖圖」,像一塌糊塗的諧音。


    所謂一塔湖圖,指的就是博雅塔、未名湖、北大圖書館。


    穿過一帶樹木茂密的丘陵,便看到未名湖,博雅塔則矗立在東南湖畔。


    我們一行人沿未名湖畔走著,博雅塔的倒影在湖中隱隱浮現,湖景極美。


    湖水柔波蕩漾,湖畔低垂的楊柳婀娜多姿,湖中又有小島點綴湖光塔影。


    「當初為未名湖取名時,提出很多名稱,但都不令人滿意。」李老師說,「最後國學大師錢穆便直接以「未名」稱之,從此未名湖便傳開了。」「我以後也要當國學大師。」我說。


    「唷,想奮發向上了?」暖暖笑得有些俏皮。


    「嗯。」我點點頭,「我特別不會取名,但當了國學大師後就不會有這種困擾了。」暖暖不理我,逕自走開。


    不過萬一國學大師太多,恐怕也會有困擾。


    比方說兩個陌生的中國人在美國相遇,談起過去種種,把酒言歡。


    第一個說他住在未名路上的未名樓,第二個很興奮地說:真巧,我也是。


    第二個說他是未名中學畢業的,學校旁邊的未名河畔是他初戀的地方。


    我也是耶!第一個非常激動。


    兩人虎目含淚數秒後便緊緊擁抱,兩個炎黃子孫在夷狄之邦異地相逢,真是他鄉遇故知啊!兩人都嚷著今天一定要讓我請客。


    可是繼續談下去才發覺一個住北京,另一個住上海。


    最後在北京人說:上海人特現實、上海人說:北京人最頑固的聲音中,夕陽緩緩西沉了,而且兩人都沒付酒錢。


    「還沒說完呀。」暖暖停下腳步,回頭瞪我一眼。


    「剩一點點,再忍耐一下。」我說。


    「快說。」「既然無名,也就無爭。」我說,「未名二字似乎提醒著所有北大學生要澹泊名利、寬厚無爭。我想這才是錢穆先生的本意吧。」「這才像句人話。」暖暖笑了。


    「如果在這裏念書,應該很容易交到女朋友。」我說。


    「嗯?」「我母校也有座湖,不到十分鍾便可走一圈。但跟女孩散步十分鍾哪夠?


    隻好繼續繞第二圈、第叁圈、第四圈…」我歎口氣,接著說:「最後女孩終於受不了說:別再帶著我繞圈圈了!分手吧!別來找我了!


    叁個驚歎號便結束一段戀情。」「那為何未名湖會讓人交到女朋友?」暖暖問。


    「這未名湖又大又美,青年男女下課後在這散步得走上半天。走著走著,男的便說:我願化成雄壯挺拔的博雅塔,而你就像溫柔多情的未名湖,我寸步不移,隻想將我的身影永遠映在你心海。湖可能還沒走上一半,一對戀人就產生了。」「哪會這麽簡單。」暖暖的語氣顯得不以為然。


    「如果男的說:我們一定要永遠在一起,長長久久、不離不棄;不管風、不管雨、也不管打雷閃電。英法聯軍燒得掉圓明園,卻毀不了我心中的石頭,因為那塊堅貞的石頭上刻了你的名字。」我問,「這樣如何?」「太煽情了。」暖暖說,「你再試試。」我歪著頭想了半天,擠不出半句話。


    「想不出來了吧。」暖暖笑了笑,「我可以耳根清淨了。」「反正湖夠大,得走很久。」我說,「在如詩般的美景走久了,泥人也會沾上叁分詩意。」「是你就不會,你隻會更瞎說。」暖暖說。


    約莫再走十五分鍾,博雅塔已近在眼前。


    博雅塔是彷通州燃燈古塔的樣子而建造的,塔級十叁,高7公尺。


    「同學們猜猜看,這塔是幹啥用的?」李老師指著塔問。


    大夥開始議論紛紛,有人說塔通常建於佛寺內,建在校園內很怪;也有人說該不會像雷峰塔鎮壓著白娘子一樣,這裏也壓著某種妖怪?


    最後李老師公佈答桉:它是座水塔,一座以寶塔外型偽裝的自來水塔。


    博雅塔建於0年代,此後即默默站在湖畔,供應北大師生的生活用水。


    我抬頭仰望高聳入雲霄的博雅塔,它似乎飽經風霜,周圍隻有鬆柏相伴。


    「一座充滿藝術文化之美的建築,可以隻扮演簡單的角色;換個角度說,一個看似卑微的供水工作者,他的內心也可以充滿藝術文化氣息。」李老師說,「以前我在北大念書時,常來這裏沉思,每次都有所得。」離開博雅塔,我們轉向南,暫別未名湖,準備前往上課的地方。


    「未名湖真美。」我回頭再看了未名湖一眼,說:「但跟你走在一起時,卻覺得未名湖也隻是一般而已。」暖暖突然停下腳步。


    而我話一出口便覺異樣,也停下腳步。


    同學們漸漸走遠,我和暖暖還待在原地。


    「學長!」學弟轉頭朝我大喊:「別想溜啊!」我不知道怎麽會脫口說出這些話?


    是因為腦海裏幻想著青年男女在未名湖應有的對話?


    或是我心裏一直覺得暖暖很美於是不自覺跟未名湖的美景相比?


    還是兩者都是,隻因我把青年男女想像成我和暖暖?


    「這是我剛剛叫你試試的問題的答桉?」暖暖終於開口。


    「算是吧。不過…嗯…」我回答,「我也不確定。」氣氛並沒有因為我和暖暖都已開口而改變。


    「學長。」學弟跑過來,說:「我們來玩海帶拳。」「幹嘛?」我說。


    「海帶呀海帶…」學弟雙手大開,像大鵬展翅,手臂模擬海帶飄動。


    「你少無聊。」我說。


    「海帶呀海帶…」學弟高舉雙手,手臂正想向上飄動時,我敲了他頭,說:「你還來!」學弟邊狂笑邊跑走,暖暖也笑出聲。


    「咱們跟上唄。」暖暖說完後便往前小跑步。


    我也小跑步,跟上了暖暖,然後跟上了隊伍。


    穿過五四大道,看到一座建於晚清年間的四合院,門上寫著:治貝子園。


    門口還有尊老子石凋立像,高約兩公尺。


    內院是古色古香的小庭院,處處顯得古樸而典雅。


    「今天在這上課?」我問暖暖。


    「聽說是。」暖暖說。


    「嗯。」我點點頭,「這裏跟我的風格很搭。」暖暖笑彎了腰,好像剛聽到一個五星級的笑話。


    今天上課的老師一頭白發,但臉上沒半點鬍渣,講的是老莊思想。


    從《道德經》第一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開始講起。


    「道」是可以說的,但可以用言語來表述的道,就不是永恒不變的道;萬事萬物麵目之描述——「名」,也是可以被定義的,然而一旦被清楚定義,則萬事萬物的本來麵目便不可能被真實描述。


    嗯,好深奧。


    通常如果聽到這種深奧的課,我都會利用這段時間養精蓄銳。


    但能在這樣的地方上課是畢生難得的經驗,我的好奇心便輕易擊潰睡意。


    偷偷打量教室四周,屋上的梁、地下的磚都泛著曆史的痕跡。


    空氣的味道也不一樣,有一種澹澹的香味,說不上來。


    我在暖暖麵前的紙上寫著:有沒有聞到一股特殊的香味?


    暖暖聞了聞後,也在我麵前的紙上寫著:沒。是啥味?


    我又寫:這種味道跟我身上很像。


    暖暖寫:?


    我寫:那叫書香。


    暖暖寫:閉嘴!


    我寫:但我是用手寫的。


    暖暖寫:那就住手!


    快下課前,老師說人的本性就像一塊埋在心底深處的玉,隻露出一小點。


    每個人必須一點一滴去挖掘埋藏在心中的玉石,挖出它、琢磨它。


    這便是尋求自我發揮本性的過程。


    「要努力挖掘自我。」老師以這句當作課堂結尾。


    「你挖到自己了嗎?」離開治貝子園後,暖暖問。


    「挖可挖,非常挖。不如不挖也。」我說,「這是道家。」「還有別的嗎?」暖暖說。


    「挖即是空,空即是挖。這是佛家。」我說。


    「再來呢?」「誌士仁人,無硬挖以害仁,有不挖以成仁。這是儒家。」暖暖歎口氣,說:「瞎說好像就是你的本質。」「你現在才發現嗎?」我們走到叁角地吃午飯。吃完飯,我到附近商店買了北大的信封和信紙。


    「有特別的意義嗎?」暖暖問。


    「我想用這些信封和信紙寫履曆找工作。」我說,「收到信的主管會以為我是北大畢業生,好奇之下便細看。這樣我的履曆才不會石沉大海。」「你想太多了。」「還是想多一點好。現在台灣工作不好找。」大夥以散步方式往北走,快到未名湖時,便看到北大圖書館。


    這是圖書館新館,正門朝東,剛好跟東校門連成一線。


    如果從東校門進入北大,視線毫無阻隔,可直接眺望北大圖書館。


    設計風格結合傳統與現代,屋頂像紫禁城的宮殿一樣,透著古典與大方。


    整體建築物為灰白色,更顯得氣勢磅礴、端莊穩重。


    新館兩翼與舊館巧妙結合在一起,於是形成亞洲規模最大的大學圖書館。


    李老師說曾有北大生寫過描述圖書館內氣氛的詩句:靜,轟轟烈烈的靜。


    大夥便起哄要進去圖書館內感受一下氣氛。


    我們用證件換了張臨時閱覽證後,放輕腳步壓低音量,魚貫走進圖書館。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學生看書的眼神,像是緊盯獵物的猛虎。


    如果學生的世界也有理想國度,這應該就是世界大同的樣子。


    可惜我已經畢業了,如果還沒畢業,回台灣後我一定會更用功念書。


    不過換個角度想,幸好我已經畢業了,不然壓力太大了。


    讀可讀,非常讀。嗯,輕鬆讀就好。


    我們再往北走到未名湖畔,繼續欣賞上午未逛完的湖岸風景。


    未名湖西側湖中,有一露出水麵張口朝天的翻尾石魚,也是圓明園遺物。


    「石魚在未名湖裏,有畫龍點睛之妙。」暖暖說。


    「它的親人朋友們都被焚毀了,它孤伶伶在這點睛一定很寂寞。」我說。


    「唷!」暖暖笑了,「看不出來,你還有顆感性的心。」「你身上有沒有帶鎖?」「帶鎖作啥?」「我要將心鎖上,不讓你看見。」「我有帶槍,要不,幹脆斃了它。」暖暖說。


    從西門離開北大,上車後屁股沒坐熱,便到了圓明園,距離不到一公裏。


    這裏其實也沒剩什麽了,1860年英法聯軍放的那場叁天叁夜的大火之後,除了水域和部分破碎不全的石刻文物外,都被燒光了。


    但湖中荷葉翠綠、荷花藕紅,樹木從瓦隙中成長,廢墟隱沒在草叢中,整體自然景色還是有一種美,和一種旺盛的生命力。


    「除了文字、圖片、影像可記錄曆史外,斷垣殘壁也可見證曆史。」李老師說,「圓明園遺址公園的存在意義,在提醒中國人別忘了曆史。」愛新覺羅的子孫啊,想你先祖以十叁副甲冑起家,書七大恨告天,發兵攻明,所向披靡,是何等豪氣。


    如今人家搶光燒光了你家的花園,你卻隻能低頭認錯、割地賠款,死後又有何麵目見你先祖?


    「你說的對。」我告訴暖暖,「難怪鹹豐不敢住進天壇的皇穹宇。」「我是瞎說的。」暖暖說。


    「不,你不會瞎說,隻會明說。你總是獨具慧眼、高瞻遠矚。」我說,「如果鹹豐遇見的女孩不是慈禧而是暖暖的話,那結果肯定不一樣。」「哪兒不一樣?」「鹹豐牌位的木頭質地特別硬,牌位上的字寫得特別大,上的香特別長,上香時大家哭得特別大聲。」「說夠了沒?」「夠了。」我笑了笑。


    我們並未在圓明園多作停留,又上車前往頤和園。


    頤和園在圓明園西邊,還是一樣屁股沒坐熱就到了。


    正因為近,頤和園的前身——清漪園,也同樣毀於英法聯軍。


    後來慈禧挪用海軍經費叁千萬兩白銀曆時十年重建,並改稱頤和園。


    頤和園是清末皇室的避暑勝地,也是慈禧的行宮。


    由東宮門進入,六扇朱紅色大門上嵌著黃色門釘,門前還有一對大銅獅。


    先參觀慈禧處理政事的仁壽殿、慈禧聽戲的德和園、光緒的寢室玉瀾堂;然後我們在昆明湖畔走走,欣賞湖光山色。


    昆明湖碧波蕩漾,萬壽山與西山群峰交相輝映,山水一色。


    在廣闊的湖麵上,點綴叁個小島,湖四周有各式各樣典雅的亭台樓閣。


    頤和園既有皇家的金碧輝煌,又有江南園林的靈氣秀雅。


    「昆明湖真美。但…」「喂。」暖暖緊張地打斷我,「奇怪的話,一天說一次就夠了。」「我今天說過什麽奇怪的話?」「就是在未名湖那兒,你說啥未名湖真美的…」「未名湖真美。但跟你走在一起時,卻覺得未名湖也隻是一般而已。」我問:「你是指這段話嗎?」我話講太快了,根本來不及思索該不該說,便一口氣說完。


    暖暖聽完後似乎臉紅了,我也覺得耳根發燙。


    「暖暖。」「嗯?」「我們用第叁者的客觀立場來檢視那段對話,先別涉及私人恩怨。」「好。」暖暖點點頭,然後笑了。


    「青年男女在未名湖畔散步時…」我頓了頓,吞了吞口水,接著說:「如果男的說出那些奇怪的話,女的會作何反應?」「可能覺得甜,也可能覺得膩。興許還會有人覺得惡心。」暖暖說。


    「假設,隻是假設喔,你是在未名湖畔散步的青年男女的那個女生,當你聽到那些奇怪的話時,心裏有何感想?」「那得看是誰說的。」「假設,假設喔,那個男的是我。」「嗯…」暖暖沉吟一會,「我耳根軟,應該會聽進去。」「真的?」「畢竟你這人狗嘴吐不出象牙,難得說好話,當然要聽。」「那就好。」「我是說,假設我是那個女孩。」「但你同時也假設我是那個男孩。」「我…」暖暖似乎結巴了。


    「暖暖。」我說,「我們換個話題吧。」「好呀。」暖暖的表情似乎是鬆了一口氣。


    「慈禧真是用心良苦。」我說。


    「嗯?」「要不是慈禧挪用海軍經費,怎麽會有這麽漂亮的頤和園呢?」「說啥呀。」暖暖說,「難道你不知道這導致後來甲午戰爭的敗仗?」「如果慈禧不挪用海軍經費,而且還讚助私人珠寶給海軍,比方鑲夜明珠的內衣和鑲了鑽石的內褲。」我說,「難道甲午戰爭就會打贏?」「這…」「那些錢與其讓日本人打掉,不如用來建設頤和園。慈禧知道以後中國人在勤奮工作之餘,也需要一些名勝來調劑身心,因此寧受世人的唾罵,也要為後代子孫留下頤和園。所以說,慈禧真是用心良苦。」「瞎說。」暖暖瞪我一眼。


    「那再換個話題好了。」我說。


    「可以。但不準說香蕉跌倒後變茄子、綠豆摔下樓變紅豆之類的渾話。」「好。」我點點頭,「對了,我剛剛說錯了,慈禧應該是穿肚兜,因此她捐的是用各色寶石鑲成“身材最好的中國女人”這九個字的肚兜。」「換話題!」「慈禧真是用心良苦。」我說。


    「喂。」「慈禧臨死前還不忘送毒藥給光緒吃,讓他先死。」「這算哪門子用心良苦?」「慈禧知道光緒孝順,如果自己先死,光緒一定哀痛欲絕。於是寧可自己忍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也不願光緒承受失去母親的哀傷。」「光緒又不是慈禧親生的,光緒的母親是慈禧的妹妹。」「但名義上是母子,而且也有血緣關係。」我說,「總之,慈禧送出毒藥的手,是顫抖的。所以說,慈禧真是用心良苦。」「照這麽說,八國聯軍兵臨北京城下時,慈禧在逃跑前還讓人把珍妃推進井裏,這也是用心良苦?」暖暖說。


    「珍妃長期在冷宮,身子一定凍壞了。慈禧得由北京逃到西安,那是多麽遙遠的旅途,珍妃受得了這折騰嗎?為了不讓珍妃忍受長途跋涉之苦,慈禧隻好叫太監把她推入井裏。慈禧下令時,聲音是哽咽的。」「再換話題。」暖暖說,「而且不能跟慈禧有關。」「那就沒話題了。」我說,「不過我最初的話題沒說完。」「最初的話題?」暖暖有些疑惑,「我一時忘了,那是啥?」「昆明湖真美。但跟你走在一起時,卻覺得昆明湖與你在伯仲之間,而且暖暖是伯、昆明湖是仲。」一口氣說完後,我趕緊再補上:「如果有冒犯,請你原諒。你就當我瞎說。」「好,我破例。」暖暖笑說:「一天聽進兩段奇怪的話。」我們來到水木自親碼頭,慈禧從京城走水路到頤和園時,禦舟便泊在這。


    往北走一點,就是慈禧居住的樂壽堂,慈禧晚年大部分時間都在此度過。


    樂壽堂裏還有張慈禧扮觀音的照片,看起來的感覺一整個就是怪。


    你能把狼狗和美女想像在一起嗎?


    「慈禧真是用心良苦。」我說。


    「你又來了。」暖暖說。


    「慈禧扮觀音的目的,就是要提醒人們,世間有很多披著羊皮的狼,千萬不要被人的外表矇蔽了。」我說,「所以說,慈禧真是用心良苦。」「慈禧到底要用心良苦到啥時候?」「就到這。」我說。


    從樂壽堂往西穿過邀月門,就是舉世聞名的頤和園長廊。


    長廊是典型中國式建築,作為連接房屋間的有頂無牆走廊,因此漫步於長廊內既可欣賞美景,也可避免日曬雨淋。


    頤和園長廊南麵昆明湖,北*萬壽山,東起邀月門,西至石丈亭;全長78公尺,每四根柱子隔為一間,總共7間。


    每間的柱子上半部安裝橫木,下半部則設置木製坐凳欄杆。


    長廊所有的梁枋上,畫滿色彩鮮明的彩繪,共一萬四千多幅,無一雷同。


    這些彩繪是蘇式彩繪,大體可分為人物、山水、花鳥、建築風景四大類。


    而長廊也以建築獨特、繪畫豐富,被譽為世界上最長的畫廊。


    在長廊中漫步,彷佛走進一座別致典雅的彩繪畫廊;每個人也似乎化身成一條魚,在畫境之中優遊。


    長廊內的彩繪與長廊外的山水花木、亭台樓閣相映成趣,令人目不暇給。


    如果走累了,可隨時在兩旁木凳坐下。坐著欣賞彩繪,也是一派悠閑。


    「學長。」學弟跑過來說:「你邊走邊抬頭看彩繪,每幅都要仔細看喔,看你能走幾步不頭暈。」「都幾歲的人了,還玩這些小孩子遊戲。」我的語氣帶著不屑。


    「試試看嘛。」暖暖說。


    「嗯。」我立刻改口,「童心未泯是好事。」我微仰起頭,以緩慢的速度步行,仔細看著梁、枋上的彩繪。


    彩繪色彩鮮豔、造型豐富,我漸漸感到眼花了亂,便停下腳步。


    「學長你才9步。」學弟說,「我是7步,王克有48步喔。」「那又如何?」我說。


    「這表示你的智商比我和王克低。」「胡說!」「學長惱羞成怒了。」學弟轉頭跟王克說,「我們快閃。」學弟和王克的背影走遠後,我說:「暖暖,你也試試。」「甭試了。」暖暖說,「我智商肯定比你高。」「那可未必。」「要不,來打個賭。如果我智商比你高,你就帶我去暖暖。」「你說的對。」我點點頭,「你的智商肯定比我高。」到了排雲門,剛好遊完長廊的東半部。我們轉向北,朝萬壽山前進。


    由排雲門沿萬壽山而上,依序排列著二宮門、排雲殿、德輝殿和佛香閣。


    這些建築由南而北、自低而高,依山勢層層上升,氣勢雄偉。


    排雲殿角層層相迭,琉璃七彩繽紛,是慈禧過生日時接受朝拜的地方。


    裏麵展示王公大臣祝賀慈禧七十歲生日的壽禮,還有一幅慈禧的油畫。


    由排雲殿過德輝殿,再登上114級階梯,便可到達佛香閣。


    那114級階梯約0公尺高,足足有六層樓高度,把佛香閣高高舉起。


    由下仰視佛香閣,感覺佛香閣建在山脊上,高聳入天。


    「我不爬了,我恐高。」王克的腳有些發軟。


    「來。」學弟蹲下身,背對著王克,「我背你。」「謝謝。」我趴上學弟的背,「辛苦你了,你真細心。」「都幾歲的人了,還玩。」學弟猛不防彈起身。


    我跌了個狗吃屎,暖暖和王克則笑了。


    「暖暖。」我問,「你恐高嗎?」「不。」暖暖回答,「我樂高。」「那是積木吧?」「是呀。」暖暖笑了。


    同學們都走遠了,我們四個因為王克的懼高症而杵在這。暖暖提個建議:學弟走在前拉著王克的手,我和暖暖在後負責擋住王克的視線。


    我們便這麽做,學弟右手拉著王克,我和暖暖一左一右在後壓陣,王克則低著頭,視線不朝上也不朝下,緩緩拾級而上。


    爬著爬著,暖暖突然說:「慈禧真是用心良苦。」王克似乎有些驚訝,轉頭往後隻瞥一眼,又迅速轉回。


    「階梯這麽陡,慈禧不可能自己爬上來,肯定讓人抬上來。慈禧知道中國積弱的原因是體魄不強健,便蓋了特陡的階梯,讓抬她的人鍛煉身體。


    當慈禧在轎中望著抬轎的人時,眼睛肯定是濕潤的。」暖暖說:「所以說,慈禧真是用心良苦。」「暖暖。」王克突然笑出聲,「你咋這樣說話?」暖暖得意地笑著,笑聲剛停歇,我們便到了佛香閣。


    佛香閣依山而建,高41公尺,有八個麵、叁層樓、四重屋簷,氣勢磅礡。


    閣內供奉一尊泥塑千手觀音像,高約叁公尺。


    每逢初一和十五,慈禧便在此燒香禮佛,其他時間大概就可以隨便殺人。


    佛香閣是頤和園中心,在此居高臨下,視野開闊,頤和園美景盡收眼底。


    俯瞰昆明湖平躺的仙島、長堤、石橋,西邊有玉泉山和西山群峰的陪襯,水光澄碧、山色青蔥、樓閣秀雅,令人心曠神怡。


    我們順原路下山,原本擔心王克該怎麽下山,但0多個同學圍成叁圈,把王克圍成圓心,一團人緩緩滑步下山。


    王克先是覺得不好意思,後來便覺得好笑,我們也一路說說笑笑下山。


    回到排雲門,再沿長廊西半部行走,走完長廊便可看見石舫。


    石舫名為清晏舫,取「河清海晏」之義,全長6公尺,泊在昆明湖畔。


    石舫由白色大理石凋刻堆砌而成,上有兩層西式樓房,頂部是中式屋簷。


    船內花磚鋪地,窗嵌彩色玻璃,在白色大理石的襯托下,更顯精巧華麗。


    彩色玻璃讓人聯想到西方教堂的裝飾,而兩側的機輪也模彷西方輪船,因此石舫可說是中西合璧的產物,成為頤和園的重要標誌。


    清宴舫是慈禧賞湖和飲宴的地方,有時還會叫宮女太監打扮成漁人。


    可惜這石舫既不能航行,也承載不了晚清的江山。


    我們在清晏舫謀殺了很多相機的底片後,便到萬壽山後山的蘇州街。


    蘇州街位於後山蘇州河兩岸,模彷江南水鄉臨河街市的樣貌而建造。


    全長約00公尺,由蘇州河隔成兩街,以木橋或石拱橋連接兩岸。


    蘇州河曲折蜿蜒忽寬忽窄,沿岸建築形式雖多樣,但風格都是樸素秀雅。


    建築是木結構搭配青瓦灰磚,岸邊則是石頭護岸。


    這讓我想起元曲《天淨沙?秋思》描述的:小橋、流水、人家。


    走在蘇州街上,兩岸店家的招牌均為古式模樣,布幔、幌、旗都是招牌。


    清朝帝後喜歡在這裏乘舟遊街,店裏的掌櫃和夥計便由太監宮女裝扮。


    百年前這裏是全世界服務最好的商家,因為顧客上門店員都是跪著迎接。


    我和暖暖沿街漫步,遠處綠樹成林,河畔楊柳低垂,小船在河中劃行;若不是偶見的告示牌提醒遊人小心腳下別跌入河中,一切都讓人彷佛置身於十八世紀的世外桃源。


    見到白底鑲紅邊的旗子上寫著「錢莊」二字,好奇便走進。


    原來蘇州街以銅錢和元寶交易,錢莊便是人民幣與銅錢元寶兌換的場所,一塊人民幣換銅錢一枚。


    我和暖暖換了些銅錢和元寶,然後走到附近的茶館喝茶聊天。


    坐在茶館二樓,俯視小橋曲水,幻想古時江南水鄉是否真是眼前景象。


    而時間像蘇州河水的流動一樣,緩慢而寂靜。


    「這裏的東西一定賣得很便宜。」我說。


    「何以見得?」暖暖說。


    「咦?」我說,「你講話的口吻變了。」「環境使然。」暖暖說。


    「請爾重返1世紀,可乎?」「好呀。」暖暖笑了,「你說唄。」「逛街時慈禧問:這衣服多少錢?宮女回答:十兩白銀。慈禧說:太貴。


    宮女馬上跪下磕頭哭喊:奴才該死!」我說,「賣得貴的人都被殺光,自然會有東西得便宜賣的傳統。」「目盲之言也。」「嗯?」「瞎說。」暖暖又笑了。


    離開茶館,我們走過一座石拱橋到對街,看見白旗上的黑字:算字。


    「我隻聽過算命和測字,算字是什麽?」我問暖暖。


    暖暖搖搖頭,說:「去瞧瞧。」一位下巴鬍須垂到胸口的老者端坐亭內,旁邊有行小字:銅錢五枚。


    我和暖暖對看了一眼,互相點點頭,便坐了下來。


    「在紙上橫排跟豎排各寫十個字左右。」老者給我們兩張紙,說:「多寫幾個字無妨,橫豎字數不同也無妨。」我想了一下,先寫豎排:作事奸邪盡汝燒香無益。


    再寫橫排:居心正直見我不拜何妨。


    「這是啥?」暖暖問。


    「台南城隍廟的對聯。」我說。


    「耍酷是吧?」暖暖笑得很開心。


    「這是飽讀詩書的壞習慣,讓你見笑了。」我說。


    暖暖也想了一下,然後先寫橫排: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


    再寫豎排: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


    「這是成都武侯祠的對聯。」暖暖說。


    「你也有飽讀詩書的壞習慣?」「是呀。」暖暖笑說:「但我吃得更飽,因為字比你多。」我們將這兩張紙遞給老者,他隻看一眼便問我:「先生寫繁體字?」「是啊。」我說,「我從台灣來的。」「難怪。」老者微微點頭。


    「是不是寫繁體字的人,命會比較好?」我問。


    「我看的是性格,不是命。」老者說。


    這老者好酷,講話都不笑的。


    「因橫豎排列的不同,基本上會有├、┤、┼、┬、┴、┌、┐、└、┘這九種,代表每個人的基本思考。」老者將筆沾墨,在紙上邊寫邊說,「先生是┼,是唯一橫排穿過豎排的寫法,思考獨特,通常與別人不同。


    姑娘是┴,思考細密謹慎,不容易出錯。」「那其他的呢?」我問。


    「隻要發問,須再加銅錢一枚。」老者說,「這題暫不收錢,下不為例。


    簡單而言,一般人最常見的寫法是├與┤兩種,思考容易偏向某一邊,不懂從另一角度思考的道理。」我和暖暖都沒開口,怕一開口便要多給一枚銅錢。老者喝口茶後,說:「先寫橫排或豎排表示做事風格。先生先寫豎排,埋頭向前,行動積極;又剛好搭配┼之排列,獨特的思考會更明顯,也會更不在乎別人想法。


    姑娘先寫橫排,凡事權衡左右以安定為先;加上搭配┴之排列,思考會更沉穩,思考的時間和次數會更多。」「哪種比較好?」我一說完便摀住嘴。


    老者沒回話,端起茶碗喝茶。我拿出一枚銅錢放桌上,老者才接著說:「中國人講中庸之道,萬事無絕對好壞。做事太積極容易魯莽;思慮太多容易停滯不前。兩位各有缺憾,先生的缺憾在於不顧左右、一意孤行;姑娘的缺憾在於猶豫不決、無法行動。」「兩位請看。」老者雙手分別拿著我和暖暖寫了字的紙,說:「兩位無論橫豎,字的排列都非常直。橫排表空間,豎排表時間。豎排直表示兩位會隨時修正自己,具反省能力;橫排直表示兩位會想改善環境而且也會導正身旁的人。這正好可以稍微彌補兩位的缺憾。」老者說完後,將紙收回麵前,攤平在桌上,接著說:「從字跡筆劃來看,先生寫字力道大,做事有魄力;字的筆劃太直,做事一板一眼,不知變通。就以先生寫的「我」來說…」老者用筆將我剛剛寫的「我」字圈起,說:「左下角的鉤筆劃太尖銳,右上角收筆那一「點」太大,力道又是整個字最強的,顯示先生個性的稜角尖銳,容易得罪人且不自知。最重要的,先生的字太「方」,彷佛在寫每個字時,周圍有個方格圍住,但白紙上並無方格,方格是先生自己在心中畫出的,這是先生內在的束縛。」「姑娘就沒這問題了。」老者視線轉向暖暖寫的那張紙,然後說:「字的力道適中,整個字一氣嗬成不停頓,筆劃之間非常和諧,顯示姑娘個性隨和、人緣極好。可惜收尾的筆劃既弱又不明顯,字與字的間距有越來越小的現象,因此姑娘缺乏的是勇氣與執行力。」「那她應該如何?」我又拿出一枚銅錢放在他麵前。


    「做事別想太多、對人不用太好。」老者說。


    「那我呢?」我準備掏出銅錢時,老者朝我搖搖手。


    「你的問題請恕老朽無解,先生內在的束縛隻能*自己突破。」老者說完後,比了個「請」的手勢,我和暖暖便站起身離開。


    「請等等。」老者叫住我們,「字是會變的,幾年後或許就不同了。你們日後可以跟紙上的字比對。」老者將那兩張紙遞給我們,暖暖伸手接過。


    我隻走了兩步,又回?


    ??再將一枚銅錢放在老者麵前,問:「請問我和她適合嗎?」「你們是兩個人,所以算兩個問題。」老者說。


    我隻好又掏出一枚銅錢放桌上。


    「你問的是性格嗎?」老者說。


    「對。」我說完後,右手抓起桌上一枚銅錢。


    老者略顯驚訝,我說:「因為你也問了一個問題。」老者首次露出微笑,說:「如魚得水,意氣相投。」我右手握住銅錢,化拳為掌拍了桌麵,銅錢碰撞木桌時發出清脆聲響。


    「還有…」暖暖在身旁,我不敢直接問,但還是鼓起勇氣,說:「比方說,一男一女,意氣相投外,還有別的,也相投嗎?」老者抓起這枚銅錢,右手順勢斜拋上空,銅錢在空中畫了一道弧線後,噗通一聲掉進蘇州河裏。


    「這個問題要問老天。」老者說。


    離開那座亭子,我和暖暖若有所思,都不說話。


    「你覺得剛剛那位老先生如何?」我說完後,遞了枚銅錢給暖暖,她伸手接過。


    「挺怪的。」暖暖又將那枚銅錢遞給我,問:「你覺得呢?」「不是挺怪。」我說,「是非常怪。」然後我們很有默契地相視而笑。


    大夥在一座兩層樓高的石孔橋上集合,我們便從北宮門離開頤和園。


    無論在車上、學校食堂裏吃飯、洗澡,我腦海裏都不斷浮現老者的鬍須。


    洗完澡到教室聊天,問了很多同學是否也讓那位老者算字?


    結果大家都是經過而已,並未坐下來算字;隻有學弟坐下來。


    「我以為是問姻緣的,便讓他算字。」學弟說。


    學弟說老者尚未開口,他便說出生辰八字,還問自己的姻緣是否在北方?


    「你的姻緣在嵩山,對台灣來說是北方沒錯。」我插嘴說。


    「為什麽在嵩山?」學弟很好奇。


    「嵩山少林寺。」我說,「你是出家的命。」「學長。」學弟苦著臉,「別開這玩笑。」「好。」我笑了笑,「老先生怎麽說?」「那老先生說:不問姻緣,隻問性格。我隻好乖乖寫字。」學弟把他寫字的那張紙拿給我,豎排寫的是:我肚子好餓想回家吃飯。


    橫排寫的是:你不問姻緣坐在這幹嘛。


    橫豎的排列是┬,橫排和豎排不直也不歪,像S型弧線。


    字體既歪又斜,字的大小也不一。


    老者說學弟的思考無定理、沒規範,容易恣意妄為;但因個性好,所以字跡隨性反而是一種福報。


    「對了。」我說,「你為什麽想問姻緣?」學弟示意我放低音量,然後輕聲說:「借一步說話。」學弟往教室外走去,我站起身走了一步便停。


    「學長。」學弟說,「怎麽了?」「我已經借你一步了。」我說。


    學弟跑過來,氣急敗壞地推著我一道離開教室。


    遠遠離開教室,學弟找了個安靜無人的地方,我們席地而坐。


    「學長。」學弟開口,「你知道我喜歡王克嗎?」「看得出來。」我說。


    「這麽神?」學弟很驚訝。


    「白癡才看不出來。」我說,「你喜歡王克,所以呢?」「我們後天早上就要回台灣了,我想…」學弟的神情有些扭捏。


    我大夢初醒。


    是啊,就快回去了,也該回去了。


    來北京這些天,沒興起想家的念頭,一時忘了自己並不屬於這裏。


    但不管自己是適應或喜歡這裏,終究是要回家的。


    「要回台灣了,所以呢?」定了定神,我說。


    「我想告訴王克,我喜歡她。」學弟說。


    「那很好啊。」我說。


    「可是如果她也喜歡我,該怎麽辦?」「你喜歡她、她喜歡你,不是皆大歡喜?」「我在台灣,王克在北京啊。」學弟的語氣略顯激動,「路途這麽遙遠,還隔了台灣海峽,以後怎麽走下去呢?」「那就別告訴她,當作生命中一段美好的回憶吧。」「我怕以後到老還是孤單一人,牽著老狗在公園散步時,低著頭告訴牠:我曾經在年輕時喜歡一個女孩喔,但我沒告訴她,這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說完便掉下淚。而老狗隻能汪汪兩聲,舔去我眼角的淚珠。然後我默默坐在公園掉了漆的長椅上,看著天邊的夕陽下山。夜幕低垂後,一人一狗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中。」學弟越說越急、越急越快,一口氣說完中間沒換氣。


    「你可以去寫小說了。」我說。


    「我是認真的。」學弟說,「學長,你不也喜歡暖暖?」「你看得出來?」「我也不是白癡。」學弟說,「你會怎麽做?」學弟,我大你兩歲。在我們這個年紀,每增加一歲,純真便死去一些。


    我曾經也嚮往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陶淵明式愛情;但菊花已在現實生活中枯萎,而我也不再悠然。


    這並不是我喜歡你、你喜歡我便可以在一起的世界。


    這世界有山、有海,也有牆,並不如我們想像的那樣平坦。


    我不會告訴暖暖我喜歡她,或許就像蘇州街算字的老先生所說,這是我內在的束縛,自己在心中畫出的方格。


    我不會越過這方格,如果因為這樣便得在公園牽著老狗散步,我也認了。


    「別管我怎麽做。」我說,「你還是告訴王克吧。」「萬一她說喜歡我呢?」學弟說。


    「你自己都說“萬一”了。」「對啊,我想太多了。」學弟似乎恍然大悟,「我如果跟王克說喜歡她,她應該會說:我們還是當同胞就好,不要****人。」「我想也是。」「輕鬆多了。」學弟笑了笑,「我明天找機會告訴她,反正我說了,以後就不會有遺憾了。」學弟似乎已放下心中一塊大石,開始跟我說今天發生的瑣事。


    他還留了個在蘇州街兌換的元寶當作紀念。


    當我起身想走回教室時,學弟突然說:「學長,這樣會不會很悲哀?」「嗯?」「我因為王克會拒絕我而感到高興,這樣不是很悲哀嗎?」學弟苦笑著。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又再度坐下。


    一直到我和學弟走回寢室休息前,我們都沒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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