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想回家。”菲利普-杜蘭特說。他說來哀愁、急躁。


    “可是,菲利普,真的,沒什麽好再留在這裏的了。我是說,我們已經來見過馬歇爾先生討論過事情,而且也等警方來談過了。但是現在沒什麽可以阻止我們馬上回家的了。”


    “我想我們再留下來幾天,你父親會十分高興,”菲利普說。“他喜歡晚上有人陪他下棋。啊呀,他的西洋棋下得真高。


    我以為我下得不差,但是我從來就贏不了他。”


    “父親可以找別人陪他下棋。”瑪麗簡短地說。


    “什麽——從婦女會叫個人來?”


    “反正,我們應該回家去就是了,”瑪麗說。“明天是卡登太太來擦銅器的日子。”


    “波麗,十全十美的家庭主婦!”菲利普大笑說。“反正,那個叫什麽名字來著的太太沒有你也能擦銅器,不能嗎?或者如果她不能,那就打封電報給她,告訴她讓它們再長一星期銅苔吧。”


    “你不懂家務事,菲利普,而且不了解有多難。”


    “我不明白有什麽難的,除非是你自己讓它變難。反正不管怎麽說,我要留下來。”


    “噢,菲利普,”瑪麗激昂地說,“我恨透了這個地方。”


    “為什麽?”


    “這麽陰暗,這麽不幸——還有這裏發生的一切。謀殺案等等一切。”


    “好了,”波麗,可別告訴我說你會對那種事緊張兮兮的。


    我相信你聽到謀殺案會麵不改色。不,你想回家因為你想清理那些銅器,還有掃掃灰塵,還有確定一下沒有蠹蟲跑進你的毛皮大衣裏——”


    “蠹蟲冬天不會跑進毛皮大衣裏去。”瑪麗說。


    “哦,你知道我的意思,波麗。大致錯不了。但是你知道,從我的觀點來看,這裏有趣多了。”


    “比在我們自己的家有趣?”瑪麗說來似乎既震驚又受到傷害。


    菲利普迅速看著她。


    “對不起,親愛的,我說得不太好。沒有什麽能比我們自己的家好,你把家裏理得真是可愛、舒適、整潔、迷人。你知道,如果——如果我像以前一樣,那就完全不同了。我是說,我整天會有很多事可以做。我會忙著一大堆的計劃。然後回到我們自己的家跟你在一起,談談一天發生的事情,那真是太好了。但是你知道,現在不同了。”


    “噢,我知道那方麵是不同了,”瑪麗說。“不要以為我忘了,菲。我確實在意。我十分在意。”


    “是的。”菲利普幾乎是從齒縫裏迸出來地說。“是的,你太在意了,瑪麗。你那麽在意有時候讓我更在意。我要的隻是消遣一下而且——不”他舉起一手——“不要告訴我說我可以拚拚圖還有玩玩那些職業治療法的玩意兒,還有找人來幫我複健還有看不完的書。我有時候非常想要真正的親身做一些事情!而這裏,在這屋子裏,就有我可以真正親身體驗一下的事。”


    “菲利普,”瑪麗倒抽一口涼氣,“你不會是還在玩弄——


    你的那個主意吧?”


    “玩找凶手的遊戲?”菲利普說。“謀殺,謀殺,誰幹下的謀殺案?是的,波麗,你說的差不遠。我非常想知道是誰幹的。”


    “可是為什麽?而且你怎麽能知道?如果某個人闖進來或發現門開著——”


    “仍然認為是外來的人?”菲利普問道。“靠不住的,你知道。老馬歇爾說得好聽。但是實際上他隻是在幫我們留點麵子。沒有人相信那個美麗的故事。根本不是真的。”


    “那麽你必須明白,如果不是真的,”瑪麗打斷他的話,“如果不是真的——如果,如同你所說的,是我們之中一個——那麽我可不想知道。我們為什麽要知道?我們——我們不知道不是好一百倍嗎?”


    菲利普-杜蘭特抬起頭以詢問的眼光看著她。


    “把你的頭埋進沙子裏,是吧,波麗?難道你就沒有任何自然的好奇心?”


    “我告訴你我不想知道!我認為這一切太可怕了。我想忘掉,不去想它。”


    “難道你對你母親的關心不夠好想知道是誰殺了她?”


    “那又有什麽好處,知道是誰殺了她?兩年來我們都一直十分滿意是傑克殺了她。”


    “是的,”菲利普說,“我們一直全都滿意是很可愛。”


    他太太疑惑地看著他。


    “我不——我不真懂你的意思,菲利普。”


    “難道你不明白,波麗,就一方麵來說這對我是個挑戰?


    對我的智慧的挑戰?我並不是說我對你母親的死感受特別深刻或是我特別喜歡她。並不是。她盡她一切所能阻止你嫁給我,但是這我並不恨她,因為我還是成功的把你娶走了。不是嗎,親愛的?不,不是想報複,甚至也不是對公理正義的熱愛。我想是——是的,主要是好奇心,盡管或許有比這好一點的一麵。”


    “這不是你該牽扯進去的事,”瑪麗說。“你扯進去是不可能有好處的。噢,菲利普,拜托,拜托不要,讓我們回家去把這一切都忘掉。”


    “哦,”菲利普說,“你大可以把我推到任何你喜歡的地方去,不是嗎?但是我想要留在這裏。難道你不想有時候讓我做我想做的事嗎?”


    “我要你得到世界上你想要的一切。”瑪麗說。


    “你並不真的想,親愛的。你隻想把我當嬰兒一樣照顧,知道什麽是對我最好的,每一天都想盡一切辦法這樣。”他笑出聲來。


    瑪麗疑惑地看著他說:


    “我從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是認真的,什麽時候說著玩的。”


    “除了好奇,”菲利普-杜蘭特說,“應該有人查明真相,你知道。”


    “為什麽?能有什麽好處?再讓某個人去坐牢。我認為這是個可怕的主意。”


    “你不十分了解,”菲利普說。“我並不是說我會把那個人——如果我查出是誰的話,送交警方。我不認為我會。當然,要看情況而定。或許我把他送交警方也沒有用,因為我仍然認為不可能有任何真正的證據。”


    “那麽如果沒有任何真正的證據,”瑪麗說,“你又怎麽去查出任何事情來?”


    “因為,”菲利普說,“要查明出來,十分確定的知道,有很多方法。而且我認為,你知道,這變得相當必要了。這屋子裏的情況不怎麽妙,很快就會變得更糟。”


    “你是什麽意思?”


    “難道你什麽都沒注意到嗎,波麗?你父親和關妲-弗恩怎麽樣?”


    “他們怎麽樣?為什麽我父親在他那種年紀還要再結婚——”


    “這我能了解,”菲利普說。“畢竟,他的婚姻相當不公平。他現在有個真正幸福的機會,臨老的幸福,你可以這麽說,但是他是有這個機會。或者,我們姑且說,他過去是有。


    現在他們之間情況不太妙。”


    “我認為,這一切——”瑪麗含糊地說。


    “正是,”菲利普說。“這一切。讓他們一天天地更加疏離。而這可能有兩個原因。懷疑或是有罪。”


    “懷疑誰?”


    “呃,姑且說是彼此懷疑。或是一方懷疑而另一方自知有罪,反之亦然,你高興怎麽想都可以。”


    “不要這樣,菲利普,你把我搞胡塗了。”突然瑪麗態度有點活潑起來。“原來你認為是關妲?”她說。“或許你對。噢,如果是關妲那真是太好了。”


    “可憐的關妲。你的意思是,因為她不是家裏麵的一員?”


    “是的,”瑪麗說。“我的意思是這麽一來就不會是我們之一了。”


    “你的感受就隻是這樣,是吧?”菲利普說。“這件事對‘我們’的影響。”


    “當然。”瑪麗說。


    “當然,當然,”菲利普急躁地說。“你的毛病是,波麗,你沒有任何想象力。你無法站在其他任何人的立場想一想。”


    “為什麽要?”瑪麗問道。


    “是的,為什麽要?”菲利普說,“我想如果我誠實的話,我大概會說為了消磨時間。但是我能設身處地的替你父親想,或是替關姐想,如果他們是無辜的,那麽他們的處境是多麽的痛苦難堪。關妲突然之間讓人不敢接近。敬鬼神而遠之。她內心自己知道她終究還是無法跟她所愛的人結婚。再來設身處地的為你父親想一想。他知道,他禁不住知道,他愛上的女人有機會行凶而且有行凶的動機。他希望不是她幹的,他認為不是她幹的,但是他並不確定。而更糟糕的是,他永遠無法確定。”


    “在他那種年紀——”瑪麗開口說。


    “噢,在他那種年紀,在他那種年紀,”菲利普不耐煩地說,“難道你不了解對那種年紀的男人來說更糟?那是他生命中最後的愛情。他不可能再有了。這種愛情很深。再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他繼續,“假設裏奧從他設法生活了那麽久的沉默孤獨世界的陰影中走了出來。假設是他擊倒了他太太?幾乎可以讓人為他這可憐的人兒感到難過,不是嗎?並不是說,”他沉思地接著又說,“我真的認為他做出這種事來。


    但是我毫無疑問的認為警方可能這麽想。現在,波麗,我們來聽聽你的看法。你認為是誰幹的?”


    “我怎麽可能知道?”瑪麗說。


    “哦,或許你不可能知道,”菲利普說,“但是你可能有很好的想法——如果你想過的活。”


    “我告訴你我根本拒絕去想這件事情。”


    “我懷疑是為了什麽……純粹隻是因為討厭?或者是——


    或許——因為你確實知道?或許在你冷靜的頭腦裏你十分確定……確定得不想去想,不想告訴我?你想的是不是海斯特?”


    “海斯特到底有什麽理由想殺死母親?”


    “沒有真正的理由,有嗎?”菲利普沉思地說。“但是你知道,你確實看過這種事情。一個受到相當好照顧的兒女或女兒,受寵愛,然後有一天某件愚蠢的小事件發生了。溺愛子女的父親或母親拒絕付錢買電影票,或是買雙新鞋子,或是說如果你跟男朋友出去十點以前非回來不可。可能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但是卻可能成為導火線,突然之間這青春期的少女精神惜亂抓起一把鐵錘或斧頭,或者可能是一把火鉗,就這樣。總是難以解釋,但是卻發生了。這是一長串壓抑住的反叛性達到最高點。這是適合海斯特的模式。你知道,海斯特的毛病是讓人不知道她那顆相當可愛的腦袋裏在想些什麽。她是軟弱,當然,而她為她自己的軟弱感到憤慨,而你母親是那種會讓她感覺到她自己的軟弱的人。是的,”菲利普有點生氣蓬勃地傾身向前,“我想海斯特是個很好的例子。”


    “噢,你不要再說了。”瑪麗叫道。


    “噢,我不再說了,”菲利普說。“光說是不會讓我得到任何成果的。或是會?畢竟,得先在心裏決定一下這可能是什麽模式的謀殺,然後將這個模式套用在有關的不同人身上。


    然後當你推敲出一定是怎麽樣時,就開始設下小小陷餅,看看他們是否會掉進去。”


    “當時這屋子裏隻有四個人,”瑪麗說。“你說得好像有半打或者不隻。我同意你的說法不可能是父親幹的,而認為海斯特可能有任何真正的理由做那種事也是荒謬的,剩下來的是克斯蒂和關妲。”


    “你比較認為是她們之中哪一個?”菲利普微帶嘲諷地問道。


    “我無法真的認為克斯蒂會做出這種事,”瑪麗說。“她一向那麽有耐心,脾氣那麽好。真的十分鍾愛母親。我想她大概可能突然變得怪異。是聽說過這種事沒錯,但是她看起來根本從來就沒怪過。”


    “是的,”菲利普若有所思地說,“克斯蒂是個非常正常的女人,那種喜歡過正常女人生活的女人。就一方麵來說,她跟關妲是屬於同一類型的女人,隻是關妲長得好看,有吸引力,而可憐的克斯蒂平庸得像葡萄幹麵包一樣。我不認為任何男人會看她第二眼。但是她喜歡男人多看她一眼。她喜歡談戀愛然後結婚。生為一個女人卻平庸而不吸引人一定相當可悲,尤其是如果沒有任何特殊的才能或智力來彌補的話。事實上是她待在這裏太久了。她應該戰爭過後就離開,繼續去當她的職業女按摩師。她可能釣上某個有錢的老病人。”


    “你就像所有的男人一樣,”瑪麗說。“你以為女人除了想結婚以外其他什麽都不想。”


    菲利普咧嘴一笑。


    “我仍然認為這是所有女人的第一選擇,”他說。“對了,蒂娜沒有任何男朋友嗎?”


    “我知道的是沒有。”瑪麗說。“不過她不怎麽談她自己。”


    “是的,她是一隻安安靜靜的小老鼠,不是嗎?不十分漂亮,但是非常優雅。我懷疑她對這件事知道些什麽。”


    “我不認為她知道什麽。”瑪麗說。


    “你不認為?”菲利普說,“我倒認為。”


    “噢,你隻是想象而已。”瑪麗說。


    “我這可不是在憑空想象。你知道那女孩說什麽嗎?她說她希望她什麽都不知道。那樣說有點奇怪。我想她一定知道些什麽。”


    “知道什麽?”


    “或許有什麽關聯的事。但是她自己並不十分了解有什麽關聯。我希望從她那裏知道一下。”


    “菲利普!”


    “沒有用的,波麗。我有了一項生命中的使命。我已經說服了我自己,為了大家的利益我應該著手去做。現在我該從什麽地方著手?我倒認為我該先從克斯蒂開始。就多方麵來說,她是個單純的人。”


    “我真希望——噢,我多麽希望,”瑪麗說,“你會放棄這一切瘋狂的念頭回家去。我們這麽幸福。一切都這麽順利——”她中斷下來轉身離去。


    “波麗!”菲利普在擔心。“你真的這麽介意嗎?我不知道你這麽不安。”


    瑪麗猛一轉身過來,眼中充滿希望。


    “這麽說你願意回家去把這一切忘掉?”


    “我無法忘掉這一切。”菲利普說。“我隻會一再擔心、迷惑、思考。無論如何,讓我們待到這個星期過去吧,瑪麗,然後,呃,我們再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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