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西的手抖了抖,眼睛眯縫了一下,在二盤開了門準備出去的時候,他猛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小展!”平叔吼了一聲。


    項西停下了,全身的血都像是翻騰著湧上來,卻無處可去,不用毒藥都快能七竅噴血了。


    他在二盤身後對著門踹了一腳,門發出一聲巨響關上了。


    “坐下。”平叔指了指椅子,拿起茶壺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又開始吃菜。


    項西覺得自己全身的關節都發硬,半天才咯吱咯吱地響著坐到了椅子上。


    平叔又很慢地吃了幾口菜,細嚼慢咽地半天才放下筷子看著他:“饅頭的事,你知道嗎?”


    “知道他跑了。”項西悶著聲音說。


    “跑哪兒去了知道嗎?”平叔問,“你倆好得跟親哥倆似的,你應該知道啊。”


    “不知道,”項西覺得胃很疼,今天忘了吃藥,不,不是忘了吃藥,他早上起來的時候放在床頭的藥就都不知道哪兒去了,“叔,我那些藥呢?”


    “藥?什麽藥?”平叔想了想,“哦,床頭那些藥盒?那裏麵還有藥啊,我不知道,都當空盒扔了。”


    項西沒說話,手抖得厲害,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氣的。


    “一會兒記著把碗洗了,用熱水洗,別著涼了,”平叔站了起來,拿了茶壺往樓上走,“你說你,好朋友跑沒影了,還吃什麽藥啊,多難受的事啊……”


    項西握著拳頭頂著自己的胃,很長時間才慢慢直起身。


    收拾了碗筷進了廚房,洗碗的時候他一直低頭盯著自己的手,被李慧掐出的傷口旁邊的那道被二盤抽出來的紅印已經腫了起來。


    饅頭不是他好朋友,連朋友都不算。


    他一直是這麽劃分的,劃得很清楚,跟任何人都這樣,為的就是自保。


    但還是躲不過。


    他咬咬嘴唇,在心裏罵了饅頭一句。


    這日子過不下去了,就這種破日子都過不下去了,真是可悲。


    他特別想去同奎胡同的小屋裏找出那張名片,給那個人生攝影師打個電話,問他要不要來看看不一樣的人生。


    程博衍今天本來不值班,但隔壁劉大夫發了一下午燒,晚上他替下了劉大夫。


    程博衍身體還不錯,很難得頭疼腦熱的,不過值班時來的一個骨折病人對著他的臉連打了三個噴嚏,不知道會不會被傳染上感冒。


    這人感著冒,吃了藥之後暈頭轉向地開著摩托車對著路邊的垃圾箱就撞了過去,對著程博衍一通噴嚏打完才把情況說明白。


    拍完片子又是一通噴嚏,程博衍覺得自己要瘋了。


    他忍著拿了張紙擦了擦臉,低頭開始寫病曆。


    患者自訴於一小時餘前摔傷左小腿,當時感覺左小腿疼痛,患肢不能活動,未發現有活動性出血和骨質外露……


    “大夫,我要住……”這人皺著眉又打了個噴嚏,“院嗎?”


    左小腿中下段可見輕度腫脹,未見皮膚破損,無活動性出血……


    “建議住院。”程博衍看了他一眼。


    “能不住院嗎?”這人揉了揉鼻子,“我家裏老娘病著,我沒法住院啊。”


    左脛骨中下段螺旋形骨折。


    建議住院治療完善(患者拒絕)……


    這人拒絕住院的理由讓他想起了項西,這小子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爹,有沒有一個從沒見過的媽,到底是不是十八歲……


    石膏固定,給予脫水、消腫、止血治療……


    把這個病人處理完之後,程博衍跑到廁所去洗了五分鍾臉,往回走的時候聽到值班的小護士說了一句:“又下雪了啊!”


    他走到走廊的窗戶邊往外看了看,還真是又下雪了,還以為今年不會再下雪了呢。


    程博衍低頭打了個噴嚏。


    趙家窯一片昏昏欲睡的黑暗裏,項西看著天空中飄下來的雪花,偶爾會在不知道哪兒來的光裏閃動一下。


    四周很安靜,連半夜裏的罵娘聲都消失了。


    項西打開通往後巷的門走了出去,轉到二盤屋子樓下。


    他從雪地裏撿了塊很小的石子,抬手用手指一彈,石子飛到二樓,在玻璃上輕輕磕了一下。


    聲音不大,但足夠讓屋裏的人聽到。


    窗戶沒有打開,但窗簾晃了一下又關上了,兩分鍾之後李慧從後門輕手輕腳地走了出來,穿得很厚實,手裏還拿著個小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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