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十七八歲, 正是青春年華, 發辮垂腰, 容貌秀麗,一身青衣若湖水蕩漾,柳葉輕揚, 不過, 也僅此而已,談不上美人,更勿論閉月羞花。


    與她一起落座的還有三人, 她的婢女, 以及一名白須老者,一個背著藥箱的小童。


    “多謝這位郎君。”青衣少女大大方方道謝落座, 目光在觸及鳳霄時, 難以免俗地怔了好一會兒。


    幾乎每個妙齡少女看見鳳霄都是這般反應, 這麽多年來他早已淡定自若,甭管多少這樣的目光同時落在他身上, 都不能令他倒茶的手顫抖半分。


    青衣少女畢竟是大家出身, 雖然好奇, 卻沒有貿然張口唐突。


    “這位公子, 瞧你似乎麵有不適,是否平日多病多咳?”與他同行的老者, 卻主動問崔不去。


    崔不去:“不錯,我生來帶疾,僥幸撿回一條性命, 如今不過苟延度日。”


    老者和聲道:“若公子不介意,容老朽為你把一把脈。”


    崔不去淡淡笑道:“多謝老丈好意,我身上連病帶毒,早已深入腠理,非人力能挽回,老丈不必費心了。”


    老者見他不願給自己看,隻歎息一聲,也不勉強,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遞給他。


    “這是老朽自製的清心丸,用甘草枸杞等尋常藥材調製而成,可疏通肺經,清肝去火,公子可日服兩顆,雖治不了什麽大病,也可以調養身體,日久天長,自有效果。”


    崔不去這次沒有拒絕,他接過藥瓶:“多謝老丈,敢問這藥丸幾錢?”


    老者爽朗一笑:“我方才說了,這些都是尋常藥材製成,不費什麽錢,你吃完了,若覺得好,再到安平城內保寧堂買便可。”


    崔不去:“那就卻之不恭了。”


    二人正說著話,旁邊有一輛馬車駛過,看模樣也是想要入城,卻晚了一步,馬車內的老人攜幼童下車,對方眼神極好,遙遙便看見茶寮中的老者。


    “孫大夫!”老人牽著孫兒的手過來下拜,驚喜道,“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您,您這是要回城嗎?”


    孫濟民摸著幼童的腦袋,語氣慈藹:“是,晚了一步,看來隻能明日趕早入城了,你們這是去哪兒?”


    老人:“我帶著孫兒回一趟老家,大郎,來,快拜見孫爺爺!”


    孫濟民笑嗬嗬道:“不必如此多禮,快起來!”


    老人忙道:“要的要的,做人不能忘恩負義,得讓他常記著孫大夫的恩德!”


    茶寮內人來人往,有些外郡人見狀好奇,便向旁人打聽起來,崔不去和鳳霄也順帶聽了一耳朵。


    老人姓叢,家裏三代單傳,當年兒媳婦難產血崩,險些沒命,當時家境貧寒,連穩婆都請不起,一家人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看著產婦一點點沒了聲氣,幸好路過的孫濟民聽見屋內哭聲,帶著藥童急奔而入,不避汙穢,親自給產婦接生,這才令母子平安,後來孫濟民又開了藥方讓產婦調理,度過危險,且因對方生計艱難,非但未收分文,反倒自己貼了藥錢,讓藥童送了幾趟藥。


    此後老人的兒子給商隊當學徒,出遠門做生意,因目光獨到,家境一日日好轉,到了這孫兒五歲時,已是小康人家,叢家並未忘恩負義,他們為孫兒起名念恩,逢年過節,都往孫大夫那裏送雞鴨魚肉。


    青衣少女見鳳霄與崔不去都在聽,便補充道:“從前,孫大夫自己開了醫廬給人看病,但每次不忍窮困病患為藥錢所苦,往往會免了他們的藥錢,久而久之,自己反倒入不敷出,這才去了我們保寧堂當坐堂大夫,不過就算如此,他還是堅持每日前十個病患都免去藥錢,所以有些當真付不起資費的病患,甚至會提前一晚在醫堂外麵排隊。”


    崔不去:“不知娘子如何稱呼?你是孫大夫的弟子嗎?”


    青衣少女笑道:“我姓崔,家中行九,你們喚我崔九娘便可,我倒是想隨孫大夫學醫,可惜孫大夫不肯收我,就連我這跟前跟後的差事,還是苦苦哀求家中長輩與孫大夫,才得來的。”


    孫濟民與那對祖孫正在聊天,聽見崔九娘的話,轉頭對她道:“行醫是一輩子的事,背醫書,認藥材,大醫者,非拘泥一地之人,而要行遍天下,濟世為懷,你家世清貴,衣食無憂,本該適齡出家,相夫教子,何苦自找麻煩?”


    崔九娘認真道:“孫大夫,這幾日,每日天不亮,我就跟著您出城,走訪村落,采藥診病,難道還不足以說明我拜師的誠心嗎?”


    孫濟民歎道:“九娘,我看著你從小長大,又與令祖認識多年,他方肯答應你與我出門幾日,可若知道你要隨我學醫,他是萬萬不會答應的。”


    崔九娘倔強道:“他若不答應,我就去求到他答應為止!”


    鳳霄安靜聽了半天,忽而插話道:“恕我冒昧,敢問九娘是否出身博陵崔氏?”


    崔九娘眨眨眼:“是,我還不知二位郎君的大名。”


    鳳霄麵不改色:“哦,我姓裴,名驚蟄,遊學四方,途經博陵,聽說每年此月,崔氏都會舉辦文會,在下雖才疏學淺,也想過來瞧瞧熱鬧,沾一沾高士之文氣。”


    他一指崔不去:“這位是我在半道上遇見的朋友,我們一見如故,相伴同行,他叫……”


    崔不去適時截過他的話頭:“我叫鳳霄。鳳凰的鳳,雲霄的霄。”


    鳳霄:……


    崔九娘脫口而出:“好名字!”


    崔不去:“強差人意吧,有些過於豔俗了,小時候我體弱多病,為了好養活,母親為我起名阿狗,我倒覺得鳳阿狗更好聽一些,崔娘子也可直接喊我鳳阿狗。”


    鳳霄抽了抽嘴角,忍不住暗中伸手,往崔不去腰肋狠狠戳了一下!


    崔不去猛地一顫,差點從座位上跳起。


    崔九娘驚奇道:“鳳公子怎麽了?”


    崔不去:“有隻臭老鼠跟了我一路,賊心不死總想咬我,方才又趁機咬了我一口。”


    崔九娘嚇一跳,東張西望道:“哪裏有老鼠!”


    “放心,被我趕跑了。”鳳霄道,“這文會具體是怎麽回事,還請九娘給我們說說吧!”


    崔九娘被他這一聲九娘喊得頓時忘了耗子,就道:“文會起初是我四叔崔珮所辦,後來因著慕名而來的人越來越多,祖父方才將日子定在每年五月,春末夏初之時,今年文會,應該是以榴花為主題,聽說新任郡守也會前來參與,的確難得盛事。我祖父向來樂善好施,愛才惜才,二位既是讀書人,不如隨我一並去見祖父,若得他老人家喜歡,說不定還能留住崔家,不必自己去外頭尋客棧住,可省下一筆錢。”


    她雖與兩人說話,但目光時不時在鳳霄身上停留片刻,顯然說話的對象有所側重,更希望鳳霄答應下來。


    鳳霄卻注意到,在崔九娘提及她祖父時,崔不去嘴角一抹冷笑,若有似無,很快消隱無痕。


    “這,會不會過於叨擾了,畢竟我等素昧平生……”鳳霄猶豫道。


    崔九娘笑道:“放心吧,祖父與我四叔,時常會請途經此地的才子名士留宿,不過,四叔如今不在家,你們恐怕得先去拜見我祖父,若二位公子當真才學橫溢,我祖父必定會奉為上賓的。”


    她這樣一說,“年輕氣盛”的鳳霄果然被激得一口答應下來。


    “我們自然不是那等胸無點墨的沽名釣譽之輩!”


    崔九娘甜甜一笑:“那就太好了,明日一早,兩位公子就與我一道入城吧!”


    此時客棧房間已經悉數收拾出來,眼看天色暗下來,茶寮準備收攤,眾人也都結束閑聊,陸續回到客棧歇下。


    似這種人來人往的城郊驛處,被褥不可能天天換,哪怕是一個月換一次都是奢侈,鳳霄想讓東家換一床新的,隻怕對方都找不到,但他是絕對不肯委屈自己的。


    於是剛剛洗漱好的崔不去,就聽見左月衛來報,說鳳霄將馬車上軟枕褥子全都搬進房間裏。


    崔不去不用想也知道對方想做什麽,他揮揮手讓對方下去,便踱到隔壁屋子。


    入門便聞到一股皂角的香氣,沐浴之後的鳳府主,任由半幹的長發披散,正側躺在床上,隻手撐住腦袋,一隻腳高高架在另一隻腳上麵,嘴裏吃著果脯,邊上還有個客棧夥計,正翻著書,抑揚頓挫地念道——


    “此日豔陽高照,卻說那宋氏女子攜婢帶仆,至城外玉佛寺上香,行到寺外石階下,忽見天色驟變,風雨大作……”


    崔不去認出那夥計正是方才在客棧裏跑腿引路的,粗識文字,還會像唱歌似的給他們報菜名。


    結果鳳霄立馬讓人家的長處有了用武之地。


    再看客棧本來的床褥,早就被堆在桌子上了。


    鳳霄眯著眼,朝門口的崔不去招招手:“阿狗,進來啊,愣著作甚?”


    崔不去沉默片刻,認真問道:“我想知道,天下武功前十的絕頂高手,私底下都是這副德行嗎?”


    作者有話要說:崔不去沉默片刻,認真問道:“我想知道,天下武功前十的絕頂高手,私底下都是這副德行嗎?”


    佛耳:???我不是。


    玉秀:???我也不是。我很優雅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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