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天過去, 左月局除了派人上門送過一回藥材之外, 別無動靜。


    若不是八日之後, 鳳霄在通化門外如期見到了崔不去,他差點以為對方連赴約都忘了。


    彼時崔不去正坐在馬車上看書,見到鳳霄之後, 一反平日愛答不理, 態度溫柔可親,甚至主動朝鳳霄拱手問好。


    “八日不見,鳳府主安好?”


    那一瞬間, 鳳霄幾乎以為這個崔不去是他人易容改扮的。


    兩人大眼瞪小眼。


    崔不去莫名。


    這表情就對了。鳳霄方才放心上了馬車。


    “不怎麽好。”他幽幽歎了口氣, 伸出手掌,“你看, 疤痕還沒消除, 陰雨天總會隱隱作痛。”


    “這八天裏, 京城豔陽高照,並無陰霾。”崔不去提醒道。


    鳳霄想起對方過目不忘, 當即麵不改色道:“不錯, 雖無陰雨, 但傷口結疤之後, 每逢入夜,總是痛癢交加, 輾轉難眠。那一戰,如今回想起來,對方武功之高, 實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更未想到他居然在劍上淬毒。


    崔不去見他攤開的手心,的確還有幾道淺淺的痕跡,雖說假以時日肯定能消除,但以鳳霄的自戀程度,又如何能容忍自己白璧微瑕?


    “鳳府主救命之恩,崔某銘記於心,絕不會忘。”崔不去柔聲道。


    鳳霄眨眨眼,他覺得今日的崔不去有點奇怪,但對方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沒了下文。


    “然後呢?”


    崔不去:“什麽然後?”


    鳳霄不滿:“這八日裏,我從未見過你親自上門道謝。”


    崔不去無辜道:“因為我一直忙於追查傷了你的凶手下落。”


    鳳霄:“找到了嗎?”


    崔不去搖頭:“對方自那夜之後,竟如從未出現過一般,徹底消失蹤跡。不過幸好,另一件事有了結果,我也算是對鳳府主的救命之恩有個交代。”


    鳳霄:“什麽結果?”


    崔不去笑道:“鳳府主身中劇毒,區區八日,肯定無法將餘毒清除幹淨,我找到一名神醫,從他那裏學了一套針法,保管鳳府主針到毒除,絕無後患。”


    說罷,他從懷裏摸出一個布囊,又從布囊裏取出一根銀針。


    鳳霄:……


    的確是一根銀針。


    隻不過銀針三寸來長,尾指粗細。


    這一針紮下去,恐怕就不是藥到病除,而是藥到命除了。


    鳳霄抽了抽嘴角:“我從沒見過這麽粗的針,這幾日你為了讓人趕製出來,也沒少費工夫吧?”


    崔不去溫聲道:“重病就要用猛藥,鳳府主不要諱疾忌醫,來,讓我紮上兩針就好了。”


    鳳霄沉默片刻:“你是怎麽發現的?”


    他自忖裝得還不錯,見麵之後,聲音帶著大病未愈的虛弱,臉色也還有些蒼白,若是崔不去來把脈,還能發現鳳霄脈象虛浮,這完全是他做了萬全準備的緣故,根本不怕崔不去懷疑。


    誰知還是被看穿了。


    崔不去將針隨手一扔,冷笑道:“鳳府主莫不是忘了,那夜與你交手的人舍劍離開,如果你身中劇毒,劍上又怎麽會沒淬毒?”


    而長孫菩提趕到之後,劍也就落入他手中,雖然沒法從劍上查出凶手來曆,不過以崔不去的細心,肯定會問劍上的毒。


    鳳霄摸摸鼻子,心道百密一疏,那天晚上他顧著裝死,讓崔不去忘記追究馬車上的事,卻忘了那把劍的存在。


    “可我為了你受傷,又救了你一命,這總沒作假吧?”


    崔不去冷笑:“若非如此,我還坐在這裏與你好聲好氣地說話?”


    鳳霄不太滿意:“再怎麽說,我也救了你一回,你就不能對我溫柔一點?”


    崔不去當真溫柔淺笑,輕聲慢語:“若沒有我,鳳府主當晚不也要在清荔園栽跟頭?那麽多王宮貴胄,就算你隻身逃脫,也難免被事後詰問,咱倆這應該算是扯平了才對。”


    鳳霄打了個寒噤:“罷了,還是恢複原狀吧!”


    崔不去微哂,果然懶得再裝模作樣:“我有一事,想請教鳳府主。”


    這才是熟悉的崔不去。


    鳳霄莫名心安,搖扇子道:“但講無妨。”


    既然已經被戳穿,鳳霄索性也不裝柔弱了,身體往馬車內軟枕上一歪,又是那個慵懶隨意,無視規矩的鳳府主。


    崔不去盯著他:“那夜在馬車上,鳳府主為何對我無禮?”


    鳳霄裝傻:“那刺客從車底往上刺了一劍,我若不抱著你滾開,你如何來得及躲避?”


    崔不去眯起眼:“躲避之前呢?”


    鳳霄慢吞吞道:“躲避之前,我在聽刺客的動靜啊。”


    崔不去忍不住道:“你分明還輕薄了我!”


    鳳霄故作驚訝:“啊對,我想起來了,那時也是為了迷惑麻痹刺客,不得已為之,崔道長應該能諒解的吧?”


    他一臉大義凜然,語氣正經無辜,說罷還朝崔不去露齒一笑,以示自己坦蕩無私。


    二人四目相對,崔不去冷哼一聲,懶得再問下去,拿起書自顧看了起來。


    鳳霄看著他微微一動的耳朵,卻忽然笑了。


    那一夜他吻下去,對方從震驚到憤怒的劇烈掙紮,卻無法推開自己,氣得耳根子都紅了,也是像現在這樣,耳朵微微顫動,眼角泛紅,津液潤唇,迷離可愛。


    也就是說,崔道長現在狀若冷靜,實則心裏快要氣死了,正想方設法琢磨著這麽算計鳳霄呢。


    就算他現在看的是《道德經》,估計入眼也成了《三十六計》。


    鳳霄自覺發現了對方的小秘密,不由暗自一樂。


    崔不去懶得理會他,眼皮抬也未抬。


    二人各踞馬車一角,各得清靜,暫告鳴金收兵。


    ……


    喬仙因傷勢未愈,崔不去沒讓她隨行,這次帶的是兩名左月衛,鳳霄則更幹脆,什麽人也沒帶,孤身一人過來會合,是以此行四人,輕裝上路,從大興往東,馬車晝行夜停,很快就到了博陵郡外的安平城郊。


    此時雖南北分治,但經過前朝周武帝宇文邕的勵精圖治,加上本朝建立之後的大刀闊斧,隋朝實際管轄範圍內的北方,已經大抵安定,沿途行走官道的話,一路暢通無阻,賊匪基本絕跡。


    此時天色已晚,城門關閉,再要入城隻能等隔天,所幸城郊也有驛站,許多來不及趕回城的人便在此處歇腳,久而久之,附近開起茶寮集市,從幾戶人家增加到幾十戶,隱隱形成一個新的村莊,日暮時分倒也十分熱鬧。


    行至驛站外麵,夥計迎出來牽馬,兩名左月衛進去登記入住,崔不去與鳳霄則坐在外麵茶寮,一人麵前一杯清茶,遙看日落遠山,耳聽市井雜聞,倒也別有閑逸滋味。


    茶寮不大,一人一席,彼此難免擁擠,鳳霄輕易便能戳到崔不去的腰肋。


    崔不去正喝茶,冷不防被他戳中癢處,差點一口茶噴出來。


    鳳霄噗嗤一笑:“原來你還怕癢啊!”


    崔不去正想把手裏的茶杯倒扣在他頭上,便聽見旁邊傳來一聲詢問:“此處逼仄,位置不多,能否請郎君稍微往左挪一挪?”


    聲音清脆若黃鸝出穀,不必看臉都知道必是青春少女。


    崔不去嗯了一聲,往鳳霄那邊微微挪了一下,方才抬頭去看來人。


    這一看,卻不由微微愣住。


    作者有話要說:


    七夕快樂寶貝們,說好的福利小劇場送上:


    【小劇場與正文無關】


    許多年後,七月初七。


    牛郎織女相會之日,世間有情人終成眷屬。


    鳳霄為崔不去準備了一份禮物——一把折扇。


    折扇一麵是鳳霄自畫的小像,另一麵,還是他的小像。


    這樣就算崔不去出門在外,思念自己,而自己又不在他身邊時,打開扇子就能時時看見他了。


    鳳霄覺得崔不去一定會喜歡這樣一件禮物的。


    而從前天開始,就在等崔不去也給自己一個驚喜。


    但他不會主動去問,這樣就顯得自己太急切,太被動了。


    不過為免對方貴人事忙,他還是讓裴驚蟄去婉轉地提醒了一下。


    以崔不去的七竅玲瓏心,肯定一點就通。


    但崔不去一直沒動靜,兩人出去吃飯時,對方連暗示都沒有,甚至連隔天就是七夕都想不起來。


    鳳霄有點急了。


    他讓裴驚蟄去暗中打聽崔不去的動向。


    七夕當天早上,裴驚蟄來報,左月局進了一筐橘子。


    鳳霄心想,崔不去總不會是當初在樂平公主的千燈宴上看見自己吃橘子,就以為自己能一口氣吃一筐吧?


    罷了,姓崔的向來不肯在情事上費心,能讓他承認對自己有情已是不易,這種溫柔體貼的情趣還得慢慢調教才能開竅,橘子就橘子了。


    結果裴驚蟄又來報,崔不去將那一筐橘子都分發給左月局眾人了。


    鳳霄臉黑了。


    他終於坐不住,直奔左月局,見麵就問崔不去討要:“禮物呢?”


    崔不去毫不意外:“準備好了。”


    鳳霄一喜,心說姓崔的還算有心啊。


    隻見崔不去拿出滿滿一大碗的橘子白絲。


    “我看你當初挺喜歡擺弄這玩意的,特地買了一筐橘子,讓他們把白絲都剝下來再吃。喏,拿去擺吧,可以讓你擺好幾個玩意兒了。”


    鳳霄:………………


    哪個王八蛋想出七夕這個日子的,本座要去把他的墳給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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