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一晃而過。


    若說在此之前, 崔不去和鳳霄對且末城兩大勢力還沒有一個直觀了解的話, 壽宴這一天, 才真正讓他們見識到地頭蛇興茂在本城的影響力。


    從他們接到請帖的那一天起,城中便開始張燈結彩,布置壽宴, 短短幾日裏, 滿城都掛滿了大紅燈籠與綢帶,縱然且末城並不大,但這筆開銷也非得豪富之家才能消受得起。


    家大業大可能已經不足以形容興茂了, 作為鄯善王的後代, 當初鄯善滅國,鄯善王帶四千餘戶奔逃到且末城落地生根, 將鄯善國的國庫一同搬過來, 這些年經過三代經營, 興茂的產業遍布且末城不止,據說在六工城, 乃至大隋與南城的京城, 也都有鋪子分號。


    有了錢, 自然需要更大的力量來守護財物, 據說末代鄯善王打從興茂五歲起,就請來武功高手教授自家孫子, 可惜興茂資質平平,至今也隻能躋身三流高手的行列,不過他的護院保鏢卻一個都不少, 每回出行必然前呼後擁,排場甚大。


    鳳霄與崔不去來到興府門外時,此處早已車水馬龍,喧囂無比,興府護衛從門口一字排開,將整個興府都圍成鐵桶,上次他們見到的那位三管事就站在門口迎客,身後還站著兩名護衛。


    崔不去見狀一笑:“這排場,比起太子和晉王出巡也不差了,不愧是天高皇帝遠,這興茂雖沒了鄯善國,但還把自己當作一方土霸王。”


    鳳霄摸著下巴:“據說他那些下屬家人在他麵前,的確是口稱大王的。”


    四周停了好幾輛馬車,其中不乏造型華麗精美,唯獨這兩個人是從客棧步行過來的,身後也沒跟著隨從護衛,而來給興茂母親祝壽的,大多是本城有頭有臉之人,據說其中還有不少與興茂有交情的江湖人士,相形之下,崔、鳳二人就顯得寒酸了,連祝壽的禮物都要自己親手提著。


    興茂請的是龜茲王的孫子,金蓮一同出席的話,扮作侍女自然不成,又沒有非常合適的身份,為了避免佛耳對她下手,崔不去就把喬仙留下來保護她,但如此一來,他自己跟鳳霄兩人,對比旁人侍女護衛環繞,就越發樸素窮酸了。


    無視前後左右投來的奇異目光,臉皮厚度在此時發揮了重要作用,他們怡然自得地排在別人後麵,壓根沒有絲毫窘迫,反倒還饒有興趣地借此機會觀察別人。


    旁人都是大包小包的禮物,還有人為了顯擺,抬著一棵一人高,掛著金銀的搖錢玉樹進去,引來無數驚歎,崔不去卻拎著一個手臂長短的盒子。


    那位三管事許是見慣了各種奢華浮誇的珍貴禮物,看見這個像是在旁邊小鋪裏買蜜餞順便贈送的盒子,還結結實實愣了一下。


    再看請帖,他就知道來客是何人了。龜茲國盛產鐵器,家底豐厚,並非窮酸小國,但崔不去和鳳霄的衣著,雖談不上窮,但離三管事想象中的錦衣華服也有些距離。


    他尚且還知道收斂一些,旁邊小廝隨從的輕視眼神,卻已完全收不住了。


    “且慢!”崔不去不悅道,“誰讓你這麽拿了?”


    剛接過盒子的興府隨從,一頭莫名地看他。


    崔不去傲慢道:“阿鳳,打開盒子,讓他們看看,我們送的是何物。”


    眾目睽睽之下,鳳霄難得聽話順從,將興府侍從手中奪過,解開外麵的綢帶,拿出一把外表平平無奇的短匕。


    “看好了。”鳳霄道。


    他把短匕從刀鞘從抽出,眾人隻見匕首鋒刃白霜氤氳,仿佛冰雪纏繞,又見鳳霄抬手輕輕一削,捧著盒子的侍從還未有感覺,他上半身的衣物便已撲簌簌化為粉末,瞬間光溜溜的。


    聽見婦人驚叫之後,那侍從才回過神來,又羞又臊滿臉通紅,趕緊往回跑。


    崔不去哂笑一聲,昂然道:“興公見慣了奇珍異寶,我們何等身份,豈會隨隨便便就送點禮物過來?那與粗鄙村夫,阿貓阿狗又有何分別?”


    眾人見識了匕首的鋒利,感歎龜茲帖子名不虛傳之餘,也不敢再小看崔不去他們。


    三管事回過神,忙雙手接過匕首,小心遞給旁邊侍從,笑道:“是手下無禮,怠慢了尚郎君,還望大人大量,看在今日我家主人辦壽的份上,不予計較,您二位的位置早有安排,小人這就帶路,快請,快請!”


    旁人都由侍從引路,唯獨崔不去跟鳳霄得了殊遇,由三管事親自引入府中。


    興府之大自然無需贅言,由於今年赴宴的客人格外多,無法將所有客人都安排在一廳一室之內,興府隻好將宴席分為內外兩部分,內廳席位不多,視野也開闊許多,裏麵所坐之人,都是興茂的貴客,外麵院子裏的席位則多了許多,相比內廳而言,重要性自然稍遜一籌。


    崔不去他們雖然有三管事親自帶路,但也進不了內堂,隻在院子最靠近內堂的地方。


    這也許已經算是不錯的席位了,崔不去知道,他們一開始被安排的席位肯定更靠後,是剛剛鬧了這一場之後,三管事才臨時調整的。


    再看內廳,除了上首兩個主人席位之外,左右各四席,一共八位貴客,其中應該就包括了段棲鵠。


    崔不去露出很不痛快的神色,質問道:“怎麽?以我的身份,難道都不能在裏麵擁有一席之地?”


    三管事笑容不變,拱手彎腰道:“郎君見諒,那八個席位,都是我家主人的多年至交,並非以身份論高低,這外院的貴客裏,也有邛海門門主,關中韋家的子弟,仙林派少掌門等等,他們的位置,可都在二位之後!”


    崔不去假意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行了,老人家六十大壽,我也不欲與你多計較!”


    三管事笑道:“郎君果然海量!”


    他還要忙著去迎來送往,告罪一聲就先行離開,鳳霄挨著崔不去坐下,隨手從桌上拿了顆葡萄丟進嘴裏,開始環顧四周。


    客人陸陸續續入座,內廳八個席位也已有四個被人坐著,鳳霄一個都不認得,就聽見崔不去道:“內廳中有一個,看模樣是關中韋家的韋或芳,其他人我都不認得,應該不是江湖中人。”


    鳳霄道:“興茂肯定會將段棲鵠的席位安排在自己下首,以表重視,我們現在離得還是有些遠,要做點什麽實在不方便。”


    崔不去:“屆時再隨機應變吧,不過話說回來,你是從哪兒弄來那麽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


    鳳霄把一串葡萄吃完,又用銀簽戳了一塊蜜瓜送入口中,聞言就笑道:“我灌注了內力在上頭,別說削鐵如泥,就是拿去開山,也不在話下。”


    崔不去狐疑:“可那匕首抽出來時,不是有絲絲白氣縈繞嗎?”


    鳳霄哈哈一笑:“將這匕首放於冰雪中三四日,再以內力將上麵的冰霜激發,可不就有絲絲白氣?這玩意是我上回回來時,在城東那間打鐵鋪裏買的,三百錢讓我們蹭一頓珍饈美味,這錢花得不虧!”


    崔不去無語片刻:“解劍府已經窮得連一件像樣的禮物都拿不出來了?”


    鳳霄理直氣壯:“千裏迢迢來到邊城查案不用錢嗎?邊城風沙大,我不用花露和頭油滋養,麵容和頭發還怎麽維持原來的風華?你們家喬仙摳門得要命,讓她給我買點頭油,都跟要了她的命根子似的,本座不得自己花錢嗎?”


    崔不去:……


    若鳳霄翹著蘭花指娘們兮兮,他還能出言嘲諷幾句,偏偏對方不故意作怪時,完全是一副說一不二的霸道作風,想想鳳霄金刀大馬敞開腿坐在房間裏,一邊刮胡子,一邊往自己頭上抹發油保養的情景,崔不去就覺得麵皮忍不住抽搐。


    鳳霄語重心長教訓他:“你莫以為男人就無須修容,像本座這般驚天動地舉世無雙的容顏,不嗬護豈對得起上天的厚愛?你雖遠不如本座,姑且也算得上俊朗,但你身體病懨懨,本來就比旁人衰老得快,若再不細心保養,怕是再過兩年——”


    他嗬嗬笑了一聲。


    崔不去明知他肯定沒什麽好話,這回卻一個沒沉住氣,接了句:“如何?”


    鳳霄:“那我就真可以管你叫爹了。”


    崔不去盯著眼前的果盤看了好一會兒,他怕自己真的按捺不住,會把鳳霄的腦袋按到果盤裏摩擦。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打斷了他危險的想法。


    “某陳霽,不知這位娘子,與郎君,高姓大名?”


    崔不去抬起頭。


    叫陳霽的年輕人坐在鳳霄旁邊,這番話明顯是對著鳳霄說的,崔不去不過是附帶。


    “霽,是哪個霽?”鳳霄沒了方才與崔不去鬥嘴的欠扁笑容,他露出含羞帶怯的笑容,有意無意看了陳霽一眼,鳳眼飛起眼波,像極了在拋媚眼。


    這個表情對崔不去沒什麽用,對不知他身份的別的男人,卻明顯有些作用。


    最起碼陳霽就明顯意動,看著鳳霄的眼神帶了些熾熱。


    “上雨下齊,雨過天晴之霽。”


    陳霽。


    崔不去將名字與人物特征聯係起來,很快在腦海中翻出此人來曆。


    關中仙林派少掌門。


    仙林派不是玄都山天台宗那等數一數二的大宗門,但在江湖上還是有些名氣的,陳霽武功一般,性情驕縱,有點像雁蕩山莊的二世祖林雍,也許從小嬌生慣養,沒經曆過什麽大風大浪的富家子弟,大多差不離。


    他武功雖然不咋樣,但畢竟還有個仙林派掌門的爹,興家把他的座位安排在崔不去他們旁邊,也算穩妥。


    再看內廳,主人家與客人也都到齊了。


    段棲鵠、高懿分坐興茂左右下首,興茂旁邊還有一位老婦人,想必就是今日的壽星。


    崔不去剛還在想辦法接近段棲鵠,現在看見陳霽,頓時計上心頭。


    鳳霄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似笑非笑地睇了他一眼,將桌上果盤往崔不去的方向推了一推。


    崔不去感受到對方迫不及待想要看熱鬧的心情,禁不住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直接抄起果盤往地上一擲。


    劈裏啪啦!


    非但果盤摔成碎片,連帶盤中瓜果也都滾落一地。


    這動靜很難不讓人注意,場麵生生靜了一瞬,就連興茂等人也都望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送上,晚安好夢可愛們!


    明天生日,請假1天,後天24號周日晚上繼續更新!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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