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的太陽烤得布爾歇機場發燙。乘客們穿過地下通道,登上飛往克羅伊登的“普羅米修斯”號航班,飛機再過幾分鍾就要起飛了。


    簡-格雷落在了後麵,她匆忙在16號座位上坐定。一些乘客已經通過中門旁的洗手間和餐廳,來到前艙。過道對麵,一位女士的尖嗓音壓過了其他乘客的談話聲。簡微微撅了撅嘴,她太熟悉這聲音了。


    “天啊,真了不起。……你說什麽?……哦,對……不,是派尼特。……對,還是那些人……我們就坐在一起……,可以嗎?誰?……哦,明白了。”


    然後,一個和藹的男中音說:“我不勝榮幸,夫人。”


    簡順著眼角朝他看了看。


    他不算太老,雞蛋形的臉上蓄著長長的胡須。他很有禮貌地將自己的行李挪到過道對麵與簡相對應的座位上。他們在談話中提到了派尼特,這引起了簡的注意,因為她剛去過那地方。簡猛然記起在派尼特見過那位女士。一位朋友說她是什麽貴婦人,但也有人說她在什麽合唱團工作,簡似乎不願再想下去,她望著窗外機場上繁忙的景象。在簡的對麵坐著一位穿套衫的年輕人,簡決意不正視他,無論發生什麽事情,她都不能看他。


    機械師用法語喊叫著什麽,發動機頓時轟鳴起來,飛機起飛了。簡屏住了呼吸,這是她第二次乘飛機。她感到機身離開了地麵,布爾歇機場被遠遠拋在了身後。


    飛機的普通艙裏有28位乘客,簡所在的後艙有11位乘客,機組包括兩名駕駛員和兩位乘務員。震耳欲聾的飛機發動機聲窒息了大家談話的熱情,乘客們隻好各思所想。


    簡-格雷想:“不要看他,絕對不能。想一想什麽別的事情會使自己心神安寧。”


    不久前,簡和理發廳工作的五位同事購買了愛爾蘭一家公司發行的彩票。


    “假如你中了彩,你打算做什麽,親愛的?”


    “我已經有了打算。”


    然而,雖然她未能獲大獎,可她贏了100英鎊!


    “花上一半,親愛的,另一辦存起來。”


    “如果我是你,就去買一件最好的皮衣。”


    “去旅行怎麽樣?”


    去派尼特避暑,呆上一星期,這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奢望。穿什麽衣服去並非什麽大問題。像簡這樣在小公司供職的倫敦姑娘都有一衣櫃上好的時裝。此外,指甲、化妝和發型也絕不遜色於任何一位上流社會的貴婦人。


    可現在,在派尼特10天的旅行當中,簡隻記起了一件事情。


    每天晚上,簡拿出一小部分錢去參加“愉快賭博”。一連4天,她輸多贏少。現在是她這一天最後一次下注。賭盤上除了5和6兩個位置外都已被人下了注。簡猶豫片刻,把賭注放在6點上,對麵一位年輕人將賭注放在了5點上。賭盤飛快地旋轉,簡閉上了眼睛,直到荷官說:“5點紅。”


    簡差點沒哭出聲音,可對麵的年輕人說:“你怎麽還不查點自己的勝碼?”


    “我贏了?可我下的是6點。”


    “你沒有。我下的是6點,你下的是5點。”他露出迷人的微笑,雪白的牙齒襯托著褐色的臉龐。他有一對湛藍的眼睛,留著短發。


    簡給弄糊塗了,她用懷疑的目光看了看年輕人。


    “沒錯兒,”他說,“別再猶豫了。”然後,他友好地點點頭,轉身而去。這人真不錯,她想,也許他這麽做是想和自己套近乎。看來他不是那種人。現在,他就坐在她對麵。


    一切都結束了,錢也花完了。最後兩天在巴黎的旅行真讓人失望。現在乘機飛回倫敦,“下一步做什麽呢?”


    過道對麵的兩個女人停止了談話。其中一位叫霍布裏夫人的滿臉不高興地看著一片斷裂的指甲。她拉鈴叫來了乘務員:“你去前艙把我的仆人叫來。”


    不一會兒,一個黑發黑裝的法國姑娘拿著一隻首飾盒走了過來。霍布裏夫人用法語對她說:“小姐,我要那隻紅皮小盒。”


    法國姑娘又匆忙穿過過道,走到機艙盡頭,拿來一隻紅皮化妝盒。西西裏-霍布裏接過小盒說:“就放在這兒吧。”


    簡看著遠去的仆人。在兩個女士後麵坐著剛才給鄉下婦人讓座位的外國人。他裹著圍巾似乎睡得很沉。在他身旁坐著一位灰發高個男子,他正小心地擦拭著手中的長笛。簡覺得他不像是搞音樂的,倒像是律師或者醫生。


    在他們身後是兩個法國人,像是一對父子,兩人正指手劃腳激動地談著話。


    簡的視線被一位身著藍套衫的男子遮住了,這就是她執意不願去看的那個人。


    麵對著她,諾曼-蓋爾在想:她很漂亮。她一定還記得我。讓她賭贏一把,那表情真讓人感到愉快。她笑起來真迷人。


    霍布裏伯爵夫人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真讓人煩透了。那隻貓使一切都變得糟糕。她看著我,就好像我是一條腥魚。我恨這些鄉下女人。我該怎麽辦呢?


    霍布裏夫人所討厭的那隻貓即是她對麵坐著的維尼夏-克爾侯爵夫人。侯爵夫人在想:可憐的史蒂芬,你幹嗎要離開我投入那懷女人的懷抱,我希望你能回心轉意。


    兩位夫人幾乎同時掏出了香煙。乘務員連忙說:“對不起,夫人們,飛機上不能抽煙。”


    西西裏-霍布裏說:“見鬼”


    赫邱裏-波洛先生在想:那位姑娘很標致。她好像有什麽心事,她怎麽不願看一看對麵的俊小夥子?他們兩人似乎都在提防著對方。飛機微微往下一沉,波洛先生覺得有些不舒服,他閉上了眼睛。在他身旁,布賴恩特大夫顯得有些緊張:我很難作出決定,很難啊。這將是我一生的轉折點。他小心地將長笛從笛盒裏拿出來。音樂使人遠離一切塵世的煩惱。他臉上露出了微笑,將笛子放在嘴邊,然後又放了回去。顯然,他身旁那位矮個子已經睡得很沉了。


    老杜邦對身旁的小杜邦用法語嚷道:“這很明顯嘛,他們都錯了。那些德國人、美國人還有英國人竟去探尋什麽史前陶器。比如薩馬拉的器皿……”


    兒子瓊-杜邦似乎有些不以為然。阿諾德-杜邦打開一隻手提包:“比如這些庫爾德人的煙杆,看上去像公元5000年前的東西,其實剛出廠不久。”他們的談話就這樣一直延續著。


    偵探小說作家克蘭西先生從諾曼-蓋爾的座位後麵站了起來,他拍了拍機艙的後壁,出於職業上的考慮,他不願卷入任何爭論。


    坐在他身後的賴德先生在想:我一定要堅持住,盡管困難很大,這次分紅我一定要增加留存,一旦過了這一關……!


    諾曼-蓋爾去了洗手間。簡拿出化妝品,抹了抹粉,上了點口紅。乘務員將咖啡送到她麵前。簡看見窗外的英吉利海峽在太陽下閃著藍光。


    一隻黃蜂在克蘭西先生的頭上盤旋,他不經意地揮了揮手。黃蜂又嗡嗡飛去拜訪杜邦父子的咖啡杯。瓊-杜邦很靈巧地掐死了它。


    談話停止了,機艙終於安靜下來。不過乘客們並沒有停止思索。


    坐在機艙頂頭2號座位的吉賽爾夫人的頭猛地朝前耷拉了下來,也許她睡著了。可她沒有睡。她不能說話,也不能思考了。


    吉賽爾夫人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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