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為表思念,賦詩一首:啊!你學鳥飛,我有槍;你效魚遊,我有炮;槍炮不夠我還有炸藥!啊!你我有如軍刀和火藥!”


    樓逍拿著電報,麵無表情,久久不語。


    將電報送來的副官,強撐著沒笑,臉卻憋得通紅。電報室裏兩個接報員,一個趴在桌子上笑得站不起來,一個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他當時還覺得奇怪,一封電報而已,至於嗎?接過來一看,第一反應,好長!第二反應,下巴掉在了地上。


    果然不愧是少帥夫人,這火辣辣的情懷,夠直接!夠強悍!夠味兒!


    副官忍不住去看樓逍的表情,這反應,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啊?


    李謹言發出這封電報,也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他沒敢把事情交給季副官,而是親自上陣,當時發報員看他的眼神,差點讓他找個地縫鑽進去。


    發完了電報,李謹言幾乎是落荒而逃。為國為民,為少帥,他容易嗎?!


    電報發出去當日,沒等到樓少帥的回電,李謹言不解,該不會是太含蓄了?


    隔日,李謹言吃過早飯,翻開報紙,頭版頭條就是關於滿洲裏戰事的情況。還有一篇美國記者的采訪,旁邊附有一張照片,雖然有些模糊,李謹言也能認出,照片上的人,是樓逍。


    這時,季副官將樓少帥的回電送了過來,李謹言接過來一看,有些傻眼。


    電報上就三個大字:“好,很好。”


    他花了整整二十六塊大洋,腦細胞死了不知道多少,就換回三個字?!


    “言少爺。”季副官見李謹言瞪著電報,就像是要把那張紙吃下去一樣,連忙開口道:“少帥還給後勤部的薑部長發來了命令。”


    “恩?”這關他什麽事?李謹言還沉浸在二十六塊大洋換回三個字的鬱悶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少帥告訴薑部長,您有一批重要物資送往邊境,要他配合您行動。若是大帥問起,就說這件事是少帥吩咐的,等他回來會向大帥說明。”


    李謹言聽了,坐在椅子上,半天沒有說話。


    “言少爺?”


    “沒什麽。”李謹言覺得嗓子眼有些堵,心好像破開了一個口子,有什麽東西緩緩淌了進去,說不出什麽滋味。


    狠狠搓了一把臉,將那股莫名的情緒暫且丟到一邊,李謹言站起身:“季副官,把少帥留下的那個班都帶上,換上便裝,和我去一個地方,別聲張。”


    “是!”


    李家屯位於關北城外三十裏,全屯有一大半的人都姓李。前些年關北城外土匪鬧得凶,為了自保,像李家屯這樣的大屯子都建立了保安隊,在屯子外修建高牆,搭建角樓,組織青壯日夜巡邏,形成了一個封閉式的堡壘。一旦土匪來襲,全屯子的人都躲進高牆裏,屯子裏的青壯,便能借著高牆和角樓上的射擊孔,擊殺來犯的土匪……


    等到樓少帥歸國,這些土匪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關北城外的土匪寨,都被樓少帥帶著人給踏平,一把火燒個幹淨。結果是,樓大帥為了從俄國人手裏把鐵路弄回來,想找個現成的土匪寨子都難,還得自己動手搭個寨子,再找人假扮。


    李謹言一行人從大帥府出發,到李家屯時,已經快到中午了。


    來之前,李謹言仔細考慮過,開大帥府的車太顯眼,路又有些遠,最好的辦法就是騎馬。他原本想讓季副官帶著他,可季副官一聽,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開玩笑,當初少帥可是發了話的,言少爺這不是害他嗎?要是少帥回來,知道言少爺曾經坐在他的馬上,他焉能有命在?


    季副官還有遠大的抱負,他可不想就這樣被少帥的子彈給崩了。


    沒辦法,季副官隻得給李謹言找來一輛馬車,趕車的車老板看著這一個個人高馬大的壯漢,差點以為自己遇上了歹人。幸好李謹言給他塞了兩塊大洋,車老板才沒掉頭就跑。


    李謹言一行人到了屯子前,亮了身份,隻說他是李家的三少爺,來見一位故人。


    屯子裏的青壯懷疑的看了李謹言等人一眼,卻沒立刻讓他們進屯,而是派人去屯子裏報一聲。過了一會,一個身材高大,臉上有一道刀疤的壯年漢子走了出來,“哪位是李家少爺?”


    李謹言上前一步:“是我。”


    壯漢盯著李謹言看了兩眼,李謹言隻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身旁的一個兵哥險些就要拔槍,那壯漢哈哈一笑,朝李謹言等人一抱拳:“諸位,怠慢了,請跟我來吧。”


    李謹言舒了口氣,和季副官等人一起進了屯子。


    等到牆上的門一關,屯子裏和屯子外,赫然成了兩個世界。李謹言一行人被壯漢帶到了屯子西邊的一座大屋前,屋子應該有些年月了,大門和院牆都有些破敗。


    “啞叔,有故人來訪!”


    壯漢站在門口,也不敲門,扯開嗓子就喊了起來。過了一會,才聽到大門吱呀一聲,從裏麵打開了,一個滿頭白發的老者,傴僂著腰,出現在眾人麵前。


    “啞叔,這是李家少爺,李慶隆老爺的兒子。”壯漢給老者介紹道。


    老者沒說話,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落在李謹言的臉上,李謹言這才發現,這個老者竟然有一隻眼睛是瞎的,鼻子也少了一塊。看起來,有些駭人。


    老者咧嘴一笑,整張臉愈發醜陋。擺擺手,讓壯漢先離開,然後帶著李謹言等人進了大屋。


    院門關上,李謹言剛要開口,老者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李謹言被嚇了一跳,連忙讓開。


    啞叔張開嘴,能清楚的看到,他的舌頭少了一截,沒有聲音,李謹言隻能從他的嘴型分辨出,他是在說:“少……爺……老爺……”


    “啞叔,你快起來!”


    李謹言扶起他,他從沒想過,李二老爺托付的人,竟然是這樣一個不能說話的老人!


    啞叔將李謹言帶進了堂屋,卻不讓季副官和兵哥們進去。李謹言隻得讓他們留在外邊。啞叔踩著凳子,從屋頂的房梁上取下了一個盒子,打開盒蓋,裏麵放著一封信,啞叔將信交給李謹言,示意他看。


    信封上沒有任何署名,李謹言拆開一開,是一封李慶隆的親筆信,還有一張渣打銀行的存單,一張華俄道勝銀行的存單,合計白銀二十萬兩,銀圓五十萬。


    李謹言拿著兩張存單,心裏暗道,李二老爺不隻是吞了軍火,恐怕還把南方政府的國庫都給搬了吧?


    二十萬兩白銀,差不多是七十萬銀圓,兩張存單加起來,一百二十萬銀圓,這可不是筆小數目。


    李二老爺絕對是個狠人,還不是一般的狠!


    李慶隆信上寫,他當初隻把軍火的事情告訴了老太太,這筆錢,一個字都沒提,另外吩咐啞叔,若是他的親子來,就把錢和軍火一起交給他。若是其他李家人,隻給軍火,錢留給啞叔養老。


    若來的不是李家人呢?李慶隆信上沒寫,李謹言下意識的去看啞叔,啞叔朝他咧嘴一笑,手一伸,掌心突然出現了一把匕首,匕首上泛著藍光,一看就是淬了毒。


    李謹言後頸一冷,這才徹底相信李慶隆信上寫的,啞叔年輕時,是個被朝廷通緝的江洋大盜。


    不過,李慶隆信上還提到啞叔有個徒弟,該不是那個帶他們來見啞叔的壯漢?


    啞叔搖搖頭,沾著茶杯裏已經冷掉的茶水,在桌子上寫了幾個字:“起了不好的心思,宰了。”


    李謹言:“……”


    他再一次佩服李二老爺,這樣的人物,怎麽就會死了呢?


    “啞叔,你今後打算怎麽辦?”李謹言把信和存單收好,對啞叔說道。


    啞叔沒說話,隻是看著李謹言。


    李謹言摸摸鼻子,果然是人老成精,在這樣的人麵前,他那點心思,根本不夠看。


    “啞叔,我現在是樓家人。這件事,我以後慢慢和你說,外邊那幾個,都是樓少帥手底下的兵。我身邊還沒自己人。”李謹言刻意加重了自己人三個字。


    啞叔笑了,點點頭,朝李謹言彎了一下腰,然後袖著手站在一旁。李謹言眨眨眼,這是答應他了?


    季副官和幾個兵哥在門外等得著急,卻牢記著李謹言的吩咐,不敢隨便進去,否則,恐怕早就破門而入了。等見到李謹言和啞叔一先一後的出來,才鬆了口氣。


    按照信上的地址,又有啞叔帶路,李謹言等人很快就找到了那批軍火的掩藏地。距離李家屯不到五裏,緊挨著山腳,前朝是個義莊所在,後來被廢棄了,一直有鬧鬼的傳聞,平常人輕易不願意靠近。


    啞叔沒帶李謹言等人進義莊,而是繞道去了義莊後邊的山上,走到半山腰,撥開雜草,幾個兵哥合力推開了一塊巨石,露出了巨石後黑黝黝的洞口。


    洞裏長期空氣不流通,等了好一會,一行人才敢進去。


    洞很深,北方很少能見到這麽深的山洞。從洞壁上能看出開鑿的痕跡,顯然,這個山洞並不全是天然形成的。


    啞叔打著火把在前邊走,李謹言一行人走在後邊,拐了幾個彎,眼前豁然開朗。寬敞平整的地麵上,整齊擺放數不清的木箱,箱子上都刻著李謹言不認識的字母。靠牆還有一排火炮,季副官和幾個兵哥都是識貨的,一眼就認出,這是德國克虜伯七五山炮!


    啞叔把火把交到一個兵哥的手裏,走上前,輕而易舉的取下了一隻木箱,隻用手裏的匕首,就撬開了箱蓋,裏麵放著一支支用油紙包裹的步槍。


    李謹言對槍械的認知,完全來自於影視劇和網上的一些帖子,季副官和兵哥們卻是看得雙眼放光,季副官當先拿起一支步槍,拆開幾層油紙,拉動了一下槍栓,哢嚓一聲輕響。


    “這是德國產的1888式委員會步槍,7.92口徑,五發彈倉。”說著,舉起槍,瞄準了一點,扣動了一下扳機,槍膛裏發出了一聲空響,“真是好家夥!”


    男人沒有不愛槍的,尤其是這些兵哥,看著季副官手裏的槍,都十分眼饞。


    隨後,啞叔又給李謹言看了水冷式馬克沁重機槍,和K88卡賓槍,這種騎槍比樓少帥獨立團中配裝的捷克貨還要好上不少。


    李謹言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走進了四十大盜藏寶庫的阿裏巴巴,隻不過阿裏巴巴找到的是金子和寶石,他眼前的,卻是能要人命的軍火。


    粗略統計下來,藏在這裏的步槍,不下兩萬杆,騎槍也有五千杆,克虜伯七五山炮一百二十門,在另一個洞裏,竟然還有120口徑的榴彈炮八門,150口徑的榴彈炮四門!


    李謹言半天說不出話來,看著眼前的150口徑榴彈炮,心中隻剩下一個疑問,當初李二老爺是怎麽把這批軍火在南方政府的眼皮底下運到北方藏起來的?


    這麽多大家夥,難道那些地方軍閥都是瞎子嗎?


    這個疑問暫時沒人能幫他解答,啞叔隻負責看管這批軍火,至於當初把這批軍火運到關北交給他的人,他卻隻字未露。


    李謹言想了想,也沒繼續追問。他知道,啞叔真正忠心的,是他的父親。不過,至少啞叔現在願意幫他,這就足夠了。


    大致清點完這批武器,季副官和兵哥們也從激動中清醒過來,季副官似乎明白了少帥發給薑部長那份命令背後的含義。


    少帥,原來是這麽看重言少爺的嗎?


    薑瑜林得到季副官的消息,立刻帶人前來,看到眼前的一切,腳下一滑,差點坐到地上。不久前,他剛和禮和洋行簽訂了一筆單子,其中就有1888式委員會步槍和騎槍,一杆步槍連刺刀配上兩百發子彈,就要22塊大洋!騎槍也要19塊大洋!這已經算便宜了,要是換成毛瑟98K,一杆最低也要100塊大洋!


    眼前這些加起來,得多少錢?更不說那些火炮了。


    薑瑜林隻覺得一陣陣眼暈,難怪少帥吩咐他小心行事,這能不小心嗎?!


    再看李謹言,薑瑜林的兩隻眼睛都發出了綠光,難怪有傳言,大帥親口說少帥娶回家個金娃娃,這哪裏是個金娃娃,壓根是個金佛啊!


    李謹言把統計的武器數目告訴薑瑜林,薑瑜林連連點頭,嘴已經笑得合不攏了,不過,李謹言這批武器也不白給,他和薑瑜林口頭約定了一批軍需單子,主要是被服。他已經想好了,布莊再開下去,還得繼續賠錢,土布的成本再低,也扛不住機器大生產出來的洋布。


    與其死扛著賠錢,還不如另辟蹊徑,他手裏有了李二老爺留下的這筆款子,完全可以對布莊進行改營。布莊關停大部分,改成被服廠,背靠樓家,還怕沒錢賺?


    他和李慶雲說的家化廠年後就能生產,雪花膏的原料主要是硬脂酸,堿,水和香精,為了保濕,還要添加一些甘油,口紅的基料主要是油,油脂和蠟再加上一些著色的色素,原料都不難找,尤其是口紅,如果李謹言黑心點,直接用肥皂做基底,也不是不行。這種肥皂做基低的口紅,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可是流行了一段時間,也沒聽說有口紅毒死人的傳聞。


    喬樂山對磺胺的研究已經有了進展,研製雪花膏和口紅,不需要他出馬,他身邊的幾個助手就完全可以勝任。


    當然,李謹言也不會讓他們白幹活,每開發出一種新產品,除了研究費用,還會在新產品的利潤裏,拿出千分之一,分給開發人。雖然數目不多,架不住產品的銷售數量龐大。


    效果是顯著的,知識分子也是人,也要穿衣吃飯,對於正當途徑得到的孔方兄,誰也不會輕易往門外推。


    薑瑜林拖著一大批軍火回後勤部的消息,自然瞞不過樓大帥,連李謹言和樓逍發的那兩封電報,都在第一時間送到了樓大帥的麵前。


    樓大帥摸摸光頭,這兩個小兔崽子,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這手,膽子夠肥啊!


    氣過之後,樓大帥又忍不住笑了,得,聰明點也不是壞事,懂得防人,總比什麽都不知道的傻子強。


    樓夫人站在書房門口,聽到裏麵傳出的笑聲,鬆了口氣。媳婦向著兒子是好事,她可不想李謹言因為這事就被大帥忌諱。


    李謹言這批軍火送到前線時,錢伯喜和杜豫章再次驚掉了下巴。尤其是在聽到這批軍火和李謹言脫不開關係時,看著樓少帥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錢伯喜直接開口道:“少帥,你這哪裏是娶個媳婦,這整個搬回家一座金山。”


    樓少帥極其罕見的勾了一下嘴角,再次吐出了讓兩個師長都有些吐血的話:“羨慕,也是我的。”


    潛台詞,老婆是他的,軍火也是他的。想要,求他啊?


    錢伯喜&杜豫章:“……”


    大帥這兒子,果然不是一般的欠揍!


    樓少帥無視兩個師長想殺人的目光,戴著雪白手套的大手,按住了軍裝的上衣口袋,口袋裏,裝著那封李謹言發給他的電報。


    樓少帥緩緩眯起了眼睛,等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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