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一位約十七、八歲,紮著辮子、丫鬟模樣的女子,捧著一套摺疊好的衣裳,走進孫蘭衣的寢房。


    「小姐,我替您送衣裳來了。」


    「你是——」孫蘭衣從花凳上起身,有些遲疑地問。


    「小姐,我叫屏虹,今後就是您專屬的丫鬟啦,若您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告訴屏虹,屏虹一定會盡力為您辦到。」屏虹笑嘻嘻地道。


    「謝謝你。」


    「來——小姐,穿上衣裳吧!瞧瞧這衣裳多美麗?聽說是以前表小姐留下,忘了帶走的。」


    屏虹攤開那件石榴色的衣裳,以誇張的口吻嚷道:「真漂亮!屏虹一輩子沒見過這麽漂亮的衣裳,若是讓我穿上一次,我死也甘心啦!」


    屏虹活潑逗趣的模樣,逗得孫蘭衣忍不住噗哧一笑。


    屏虹雖與她在孫府的丫鬟截然不同,但活潑熱情的個性很討人喜歡,向來溫婉守禮的她,受到屏虹的影響,心境上也不由得開朗幾分。


    「屏虹,我瞧你的言行談吐,並不像一般的丫鬟,你是打哪兒來的?」她好奇的詢問。


    「被您看出來啦?」屏虹吐吐舌頭,說:「其實先前我並下是這府裏的丫鬟,而是住在過去那座山頭的一個小村落——月河村的村姑。


    大約半個月前,蒼伯到我們村裏去,說要找個手腳俐落、能服侍人的丫鬟,我爹娘聽說尉府薪餉豐厚,便要我來試試,沒想到蒼伯果真挑中了我,所以我就離開月河村,成了這兒的丫鬟啦!」


    「原來如此。」


    屏虹被蒼伯找來的時間,與孫蘭衣來到此地的時間太相近了,簡直像為了服侍她才特地找來似的。下過孫蘭衣並沒有多想,隻當這一切是巧合。


    「小姐,讓我服侍您著衣吧!」


    屏虹小心地拿起衣裳,服侍孫蘭衣著衣後,又端來溫水,擰了條布巾,讓她洗去一天的疲憊與勞頓。


    「謝謝你。」孫蘭衣接過軟布巾,先秀氣地擦拭自己的臉,然後仔細拭淨一雙嫩白玉手,她的舉止輕柔緩慢,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閨秀,屏虹從沒見過舉止這般優雅的女子,瞧得都傻眼了。


    你要當心,孫小姐她……


    下午蒼伯告訴她的話,在此時飄入她的思緒中。


    她忍不住用惋惜的眼光瞧孫蘭衣。真讓人想不到,這麽高雅、有氣質的小姐,居然是——


    「屏虹,你在看什麽?我的臉沒擦乾淨嗎?」孫蘭衣放下布巾,疑惑地撫摸自己的臉。


    屏虹看她的眼神,好奇怪!


    屏虹見她心生疑竇,立即暗呼不妙。


    蒼伯一再告誡她,他告訴她的話,萬萬不可以讓孫小姐知道,要是她敢露出馬腳,蒼伯一定會氣得打斷她的腿!


    「沒——沒什麽啦!小姐,我替您梳梳頭吧?少爺正等著您一起用膳呢!」


    為了掩飾自己的慌張,屏虹拿起梳子,飛快替孫蘭衣梳起頭來。


    屏虹一麵替孫蘭衣梳理長發,一麵道:「小姐,您的頭發真漂亮,像黑色的絲綢一樣,羨煞屏虹了。」


    細致滑順的發絲拂過手心,屏虹忍不住多摸了幾下。


    「有嗎?」孫蘭衣自己倒沒什麽特別的感覺。


    「當然有!您瞧瞧,這麽漂亮的頭發,又滑又細,我簡直握不住哪!」


    屏虹誇張的語氣,逗笑了孫蘭衣。


    她美麗溫柔的笑容,令屏虹幾乎看呆了。她不由得又想:唉!真想下到呀,這麽漂亮的姑娘,居然是……


    「屏虹?」孫蘭衣柔聲喚道。


    「嗯,什麽事,小姐?」屏虹回神問。


    「你說尉公子在等我是吧?那我們是不是該出去了?」


    孫蘭衣確定不是自己敏感,屏虹看她的眼神,真的很奇怪,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哪裏不對勁?


    她放下梳子,朗聲嚷道:「啊——對!真糟糕,我居然發起呆來了。小姐,頭梳好了,我帶您去用膳吧!」


    「好。」


    孫蘭衣優雅地起身,隨著屏虹步出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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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孫蘭衣進入別院以來,第一次踏出房門。


    她走在兩旁植滿細竹、花卉的小徑上,不時轉頭瀏覽四周的景致。


    這兒雖然隻是尉府的別院,卻布置得相當雅致美觀,絲毫不馬虎隨便,一路走來經過幾個小跨院,裏頭精心栽植的花草,都美得讓她忍不住停下來觀看,總要等到屏虹疑惑地回頭喊她,她才回神繼續往前走。


    屏虹推開門揚聲喊道:「孫小姐來啦!」


    尉令堯正站在窗前,凝視夜空皎潔的明月,聽見屏虹的嚷嚷聲轉過頭,正好看見孫蘭衣娉婷嫋娜的身影,緩緩步人大廳。


    「你來了?」他微笑道:「這件衣裳很適合你,穿起來很好看。」


    石榴紅的衣衫,襯托出她紅潤的雙頰,看起來煞是美麗。


    「真的嗎?謝謝。」他火熱的眼眸,令孫蘭衣不自覺羞怯起來。


    「來,快坐下用膳吧!菜都要涼了。」尉令堯招呼孫蘭衣坐下,然後轉頭朝屏虹道:「替孫小姐添飯。」


    「是。」屏虹微笑拿起孫蘭衣麵前的碗,手腳俐落地添了熱騰騰的白飯,送到孫蘭衣麵前。「小姐,請用吧!」


    「謝謝。」孫蘭衣接過白飯,拿起筷子,小口地吃了起來。


    「嚐嚐蒼嬸炒的菜。」尉令堯替她挾了些菜,自謙道:「這裏地處偏僻,沒什麽奸菜,隻有山蔬野味而已,怕你吃不慣。」


    孫蘭衣連忙搖頭道:「怎麽會?雖然是簡單的家常菜,但道道都是好滋味,我很喜歡。」


    「你不嫌棄就好。來,這是醃鹿肉,多吃點!」


    尉令堯又替她挾了些菜,然後也低頭用起餐來。


    孫蘭衣默默吃著,想起府中的爹娘或許也正在用膳,思念之情立即湧現,於是放下碗筷,歎了口氣。


    「怎麽了?」尉令堯抬頭望著她,柔聲問。


    「我忽然想起我爹娘,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會不會擔心我、思念我?我好想見他們!」她才說著,淚水已盈滿眼眶。


    尉令堯放下碗筷安慰道:「我說過,我已派人知會令尊令堂,相信他們很快就會接到你平安無事的消息,你別太擔心。」


    「可是……」


    「相信我好嗎?」


    「嗯!」他眸中的真誠,已取得孫蘭衣的信任,她抬起手拭去眼淚,用力的點了點頭。


    「那麽快吃吧!今晚月色不錯,等會吃完了,我陪你出去走走。」


    「好。」


    孫蘭衣重新拾起碗筷,暫時忘卻煩憂,專注地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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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過晚膳,尉令堯果真實踐諾言,帶孫蘭衣到院內散心。


    為了豢養捕獲的鹿、狐等溫馴的獸類,別院占地廣闊,其中還有林子、水池供小獸飲水。


    他們走在樹林旁的小徑,天上銀盤高掛,地麵月光-潔,連燈籠都下必準備,使可清楚視物。


    尉令堯嫌仆傭礙事,沒帶任何人隨行。


    「月色真美!」孫蘭衣仰望明月,忍不住讚歎。


    別院位處山區,人煙罕至,因為沒有塵囂的幹擾,所以賞起月來,別有一番下同的風味。


    「是啊。」尉令堯也抬頭注視天上的明月,喃喃自語:「我從不知道,原來月兒是這麽美的東西。」


    「你下知道?」孫蘭衣詫異地轉頭看他。「你——很少賞月嗎?」


    「幾乎不曾。」尉令堯緩緩搖頭。


    「怎麽可能?」她大感不可思議。「那麽中秋呢?就連中秋,你也下賞月?」


    「不。」


    「為什麽?」


    「因為忙。尉家商行眾多,有太多事需要我打理,我根本沒心思想那些附庸風雅的事。」


    「好可憐!」


    她臉上悲憫的神情,令尉令堯在心中嘲諷地一笑。


    荒謬!他何時需要一個階下囚來同情他了?


    「你不必同情我,這是我肩負的使命,我理該承受這些責任。」


    「可是——」


    嘎嘎——


    她正欲開口,黑暗中突然傳來幾聲詭異的嘎嘎聲,接著一隻不知名的巨鳥揮動翅膀自樹楷衝下,挾帶著一股龐大的氣流,刷地自他們頭頂掠過。


    「啊——」孫蘭衣受到驚嚇,尖叫一聲,急忙轉身撲進尉令堯懷裏。


    「別怕!它已經飛走了。」


    尉令堯眯眼審視逐漸飛遠的巨鳥,那是山林裏常見的夜梟。


    那夜梟原本停在樹梢休憩,大概被他們的談話聲驚擾,才會倉皇展翅飛走。


    「嚇死我了!」聽到怪鳥飛走了,孫蘭衣這才撫著劇烈跳動的胸口,大喘一口氣。


    「那不過是隻夜梟,在山裏經常可見,沒什麽好怕的。」尉令堯輕輕拍撫她的背脊,柔聲安慰。


    她身上淡雅的香味陣陣襲來,他不自覺深吸口氣,汲取那醉人的香氣。


    「謝謝——啊!」孫蘭衣抬頭欲道謝,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下知羞恥地偎在他懷中,緊抓著他的衣襟不放。


    「對……對下起。」她飛快鬆開手,羞愧萬分地致歉。


    她下知道自己怎會一再如此?她已經許配給平雲飛,雖然還沒正式過門,但已經算是個有丈夫的女人……


    這個想法,令她陷入自責與羞愧當中。


    「我……想回去了。」她別開頭,不讓尉令堯看見她眼眶中的淚。


    「也好!今日孫小姐累了一天,理應好好休息,我送你回房。」


    尉令堯沒多追問什麽,隻是默默陪在她身旁,一路送她回房。


    當天夜裏,孫蘭衣睡得極不安穩,她做了一些奇怪的夢,夢見她不顧矜持,投入尉令堯懷裏,但他卻在瞬間轉變臉色,譏諷她是個不知羞恥的女人,還說他不撿平雲飛的破鞋……


    她被光怪陸離的惡夢糾纏,直到天快亮時,才終於倦極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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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尉令堯踏進孫蘭衣所住的小跨院,看見她站在小花圃前,凝望著飛舞的彩蝶發怔,不知想些什麽。


    她娉婷而立,豐姿綽約,即使他早巳見過她數次,仍有片刻失神。


    他立即喝令自己保持清醒,別被她的美貌衝昏了頭,忘了早已計畫好的一切。


    他要平雲飛麵子掃地,至於孫蘭衣——他隻能說,她不該與平雲飛訂親!


    他藏起陰沉的表情,勾起唇角,緩緩走到她身旁。


    「孫小姐,早!」


    「啊!」孫蘭衣正在發呆,忽然聽到他的聲音,頓時嚇了一跳。


    「抱歉嚇到你了。」尉令堯哂然一笑。


    「沒……是我失神了。」


    「你在想什麽,想得這麽入神?」


    「我……」孫蘭衣欲言又止。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在想家,是吧?」


    她有些傷感的垂下頭,輕輕頷首。「嗯。」


    「令尊令堂想必是極好的人,讓你如此牽掛思念。」


    「他們隻有我這麽一個女兒,極其疼愛我,而我又從未與他們分離過,所以很想他們老人家。」想起父母,她又紅了眼眶。


    「你也別難過了,我已通知官府,相信山賊很快就能鏟除,你我也能早些回到蘇州城。」尉令堯安慰道。


    「思,謝謝你!」孫蘭衣微微點頭道謝。


    「來,我們去用早膳吧!你身子這麽瘦弱,可別餓著了。」


    「我不瘦的。」孫蘭衣微紅著小臉爭辯道:「爹爹也常說我瘦,可是我覺得我已經夠強壯了。」


    「是啊!你確實很強壯,你壯得一陣風刮來,就足以把你吹到嶺南。」尉令堯以嚴肅的表情說道。


    孫蘭衣愣了兩秒,才聽出他在調侃她。


    「你——取笑我!」孫蘭衣輕跺著腳,不依地嬌嚷。


    「哈哈……」


    尉令堯樂不可支地仰頭大笑,那燦爛開朗的笑容,令孫蘭衣有些看傻了眼。


    尉令堯見她傻愣愣地直望著他,於是停止大笑問:「我臉上有什麽不對?」


    「啊?沒——沒什麽。」發現自己竟然如此大膽的直盯著一個男人看,她下覺羞赧地別開頭。


    他是好看的,從她第一眼看到他,就很清楚的知道這一點,但他的笑——


    她歪著頭,竟不記得他曾如此大笑過。


    她粉頰羞紅地暗自思忖:她喜歡他的笑容!


    然而她很快想起,自己已有婚約在身,羞怯的淺笑立即斂起。


    這時她居然有個荒謬的想法:如果與她訂下婚約的人不是平雲飛,而是尉令堯就好了……


    尉令堯發現她收起笑容,神情有些鬱鬱寡歡,於是問道:「怎麽了?」


    「我……」孫蘭衣怎敢說出剛才心中所想之事,她絕不願讓他以為,她是個大膽無恥的女子。「我隻是有點……想念爹娘。」


    「是嗎?你一定覺得很寂寞吧!很抱歉,委屈你住在這偏僻的深山別院裏,又沒盡好地主之誼,我覺得十分過意下去。」尉令堯佯裝失意地歎息。


    「尉公子幹萬別這麽說!」孫蘭衣趕緊補充道:「我確實想念爹娘、想下山回家,但那絕下是尉公子的錯,尉公子與蘭衣非親非故,卻待蘭衣如此善心體貼,不但自山賊手中救出蘭衣,還讓蘭衣在此叨擾,蘭衣才該感到過意下去!」


    尉令堯上前握住她的手,再度展露笑顏。「如果孫小姐真的肯原諒在下,那麽在下便於願足矣!」


    「尉公子,請你……放開蘭衣。」他言詞懇切、真情流露,孫蘭衣怎麽可能無動於哀?但他這樣緊握著她的手,於禮下台呀!


    「抱歉!」尉令堯立即放開她。「在下又唐突了。以往我絕非貪戀美色之人,自從遇到孫小姐之後,我突然像在一夕之間成了登徒子。」


    「沒這回事!我……我知道尉公子隻是一時沒留意。」她紅著臉,替他找台階下。


    「如果——我說我是情不自禁呢?」


    「啊?」


    見孫蘭衣一臉震驚的表情,尉令堯知道這時候說出這種話,還是太早了些,於是立即搖頭道:「沒什麽,我是說笑的。時候不早了,我們真的該用早膳了!」


    「嗯。」


    雖然孫蘭衣竭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但是心弦已被他所撩動,這就隻有她自己清楚了。


    盡管她欣賞他,甚至有點喜歡他,他們之間卻有太多阻隔,他們——是永遠不可能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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