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雲自從進入明境之後,心情就沒有好過。已經見過的但凡種種,已經與他的認知大不相同了,這還是在明國的邊境地區,那在明人的腹心之地,會不會有更大的驚喜在等著他,不,那不是驚喜,隻怕更多的是驚嚇。


    陳也與賁寬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但他們卻有著一個共同的誌向,那就是讓治下的民眾過得更好。如果賁寬在路上看到有人的車子陷在了泥裏推不出來,他會挽著袖子親自上前去幫忙,事過之後,拂衣而去。相同的情況,陳也卻會笑咪咪的掏出一張鈔票放在車上,然後在旁邊大聲鼓掌加油,聲稱隻要推出來這張鈔票就是他們的了,事過之後,果然會留下那張鈔票滿意的離開,但他卻絕不會伸手去幫忙。


    這樣兩個性格迥異,行事方法絕然不同的人,卻都將自己的屬地治理得極好,這讓曹雲很難理解,他喜歡賁寬這樣的人,討厭陳也這樣的人,但又不得不承認,陳也的法子,同樣也行之有效。


    與陳也相伴數天之後,曹雲自己倒是陷入到了糾結當中。


    兩個不同的人,兩種不一樣的治理方式,但最後獲得的結果卻是一樣的,這豈不是說明要做好一件事情,並不是隻有一條道路,一個方法?終點喝在隻有一個,但其實道路卻是千千萬萬條,大家走得不一樣,但最後卻是可以殊途同歸呢?


    大齊現在正在進行的改革,說到底,便是在模仿著明人的做法,但真的隻有這一條道路嗎?是不是還有另一條道路,可以既避免眼前的動蕩和亂局,又能達到理想的結果呢?


    他陷入到了深深的迷罔當中。


    隨從之中無人傾述,他很幹脆的直截了當地問陳也,有時候,敵人的看法,或者比陷在局中的自己人的看法會更加一語中的。


    陳也微笑不語,隻是搖頭。


    曹雲再三詢問,陳也這才道:“親王殿下,大道理我是不懂的,但這就像做生意一樣,你不能老想著一家獨贏啊,大家夥兒一塊發財,那才是正經道理,你一人把事情做絕了,或許可以占得一時便宜,但時間一長,誰還跟你一起玩兒呢?一個孤家寡人,那就隻能等著破產了。”


    曹雲苦笑搖頭:“利益衝突太大,雞同鴨講,根本就說不到一起去啊!”


    陳也曬然道:“那是你們沒有找到利益的共同點吧,就算彼此敵隊,勢如水火,也能找到彼此利益一致的地方的,就像你們大齊與我們大明一樣,你暗中捅我一刀,我偷偷地悶你一棍子,搞不好了還明火執仗的打起來,但現在不也找到了利益的共同點嗎?要不然,親王殿下怎麽會到我們大明來呢?”


    曹雲愕然。


    “你是說,我們大齊與那些世家是可以找到共同點的羅?”


    “肯定是存在共同利益的嘛,但怎麽去找到他,怎麽去平衡他,這我就不知道了羅!當然,這也正是考驗你們皇帝絕大智慧的時候。”陳也嘻嘻地笑著道:“不過在我看來,貴國皇帝更喜歡快刀斬亂麻,他相信以自己的實力,絕對可以蕩平所有反對的聲音。”


    曹雲默然半晌,陳也說得不錯,大齊現在的改革已經進行到了最後的關頭,當然也是最危險的關頭,這個時候皇帝心中想得隻是用重錘敲碎路上所有的釁腳石,自己以前不也是這麽想的嗎?妥協,不是大齊皇帝的作風,也不是自己的習慣。


    為了達到大齊改革的目的,從多年以前齊國便開始著手,為了這個目標,大齊已經付出的夠多了。百姓也為此付出了絕大的代價,怎麽可能輕易的改弦易轍,此時再反複,隻怕會讓朝堂之上更加大亂。


    他猛然警醒過來,自己為什麽會有改弦易轍這樣的想法蹦出來,是因為到了明國麽?明人在向自己暗示什麽?


    他的目光陡然清亮起來,看向陳也的眼神頓時便嚴利起來。


    陳也卻是恍然未覺,揮舞著馬鞭,笑道:“在我們大明,也是有很多豪門的嘛,不過他們現在都是我大明的忠犬。比方說最早的沙陽五大家,比方說正陽的那些荀家,永平的程家,哈哈哈,這些人家親王殿下一定聽說過,所以啊,矛盾是可以調和的,也是可以找到利益點的。當然,這隻是我這個當過商人的官員的一麵之辭,親王當個笑話聽聽便罷了。”


    看著神態悠閑的陳也,曹雲的眼光慢慢地軟和了下來,是啊,也不過是聽聽便罷了,這個一門心思帶著百姓發家致富的商人官員,最大的理想恐怕也不過是借著大明這股春風,將自己的名聲在史冊之上留一筆罷了,至少,他也可以在武陵的郡誌之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這或者才是這個已經錢掙得足夠多了的家夥的想法。他能在政治之上有多麽厲害的謀劃麽?


    自己真是想多了!曹雲自失的一笑,到了明國,受到的刺激太多,自己真是有些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


    “親王殿下,看,前麵就是武陵郡城了!”陳也揮舞著馬鞭,指著前方出現在眾人視野中的巍峨關口,笑道。


    所謂的武陵郡城,其實有另外一個廣為人知的名字,那就是昭關,當年曾是洛一水的駐地,現在也是明國大將軍吳嶺的中軍行轅所在地。當年齊人撤退的時候,一把火將昭關燒掉了,現在,一座嶄新的巍峨城牆,再一次出現在了這片大地之上。


    道路之上人也漸漸的多了起來,再往前,便被設置了關卡,一條便道從大道拐開了。


    “親王殿下,前麵正在修路,我們需得繞道而行,這一次就不能從武陵郡城的正大門迎接您進去了,恕罪則個,這可不是我們無禮,而是實在事出有因。”陳也在馬上抱拳帶著歉意道。


    “修路?這條路好好的,怎麽又要重修呢?”看著腳下的道路,曹雲問道。


    “硬化,硬化!”陳也道:“這條道路天晴看著尚好,走起來也沒有什麽問題,但一下雨問題就出來了,梅雨季節更是不堪入目,所以我們準備用水泥修一條從武陵直通桃園的大道,這不剛剛開工不久嗎?”


    “水泥!”曹雲低低地道了一聲,他自然是知道這種東西的,在大明,這種東西被列為了戰略物資,是不允許向外出售的,大齊通過一些私下的渠道,得到過一些水泥的樣品,這玩意兒所展現出來的特質和他在軍事上的應用馬上就被曹雲這樣的人所肯定,但與冶鐵煉鋼一樣,這東西的製作方法也被明人極嚴密的保護了起來,齊人根本接觸不到,便連想得到這些東西,也是難上加難。


    大明的水泥作坊全都是官營,每一包送出作坊的水泥都是有些編號的,運到那裏,幹了什麽都有著嚴格的監管,齊國根本就不可能大規模地弄到這些東西。


    但在大明,他們居然已經奢侈到用他來修大路的程度了。


    “可以看一看嗎?”


    “當然,不過是修路而已,又不是什麽秘密,有什麽不能看的,隻不過灰撲撲髒兮兮的。”陳也一臉的嫌棄。


    “無妨!”


    眾人順著便道向前走了一段路再駐足下來,這裏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正在道路之上施工的人群了。


    最前方,幾個人正操作著一個古怪的大鐵筒子碾壓著路麵,看得出來,那鐵筒子極其沉重,所過之處,原本的道路都向下被壓實了一截,同時也碾壓得平平整整。但讓曹雲驚訝的是,這個看起來極沉重的家夥,居然隻有兩個人在一邊搖著一個類似水進中提水的軲轆一樣的手柄被帶動著他前進。


    “這是什麽東西?”他指著這個鐵皮筒子問道。


    “哦,這是專門用來壓路的。”陳也解釋道:“用鐵築成一個圓筒,裏麵灌裝上水泥,凝固之後就很沉重了,用他來壓路,可以節省很多的勞力,什麽溝坎不平被他一壓,統統平平展殿。”


    “兩個人如何能操作如此沉重的東西?”


    “機關啊!”陳也一臉看土包子模樣的神情看著曹雲,“這鐵筒子外頭的那些東西,便是一些機關消息,咱們大明專門有人研究這個,親王殿下一定在戰場上見過咱們的衝陣車,道理差不多。”


    曹雲沉默地忍受著對方的譏諷的神情,所謂一脈不通,周身不遂,現在的大齊就是這般模樣了。


    目光看得更遠一些,修路的那些人,用一些木板將一塊塊的道咱分割開來,然後便是另一些人推著一個個的小車走過來,將裏麵的泥漿一樣的東西倒進這些木板圍起來的地方,曹雲看得分明,那些泥漿一樣的東西大概就是水泥了,裏麵還混雜著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塊。小車走後,一些漢子便提著鋤頭鏟子之類的將這些泥漿弄平,壓實,最後便是另外一些人提著小鏟子將上麵抹得平平整整,光可鑒人,做完這些,這些人便不再管這段路麵,而是向下一個模塊出發了。


    “這就好了?”他指著那一段路麵道。


    “這就好了!”陳也點頭道:“現在氣溫高,太陽好,用不了兩天,這路便可以走人了,最多十天以上,這段路便是千斤大車走在上頭,也無法撼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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