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的燭火調得有些暗淡,太後手撐著腦袋打著盹兒,身邊伺候的宮女都被她打發走了,虛掩著的殿門被人輕輕推開,太後被驚醒,抬眼看了又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口中問道:“怎麽去了這麽久啊?”


    “奴婢該死,勞娘娘久侯!”宮裝的麗人盈盈下拜。


    “行了,咱們之間哪裏在乎這等虛禮。”太後揮了揮手,扶著扶手想要起身,那人跨前兩步走到太後身旁,伸著手臂讓太後借力,這個動作非常自然,就像是做了幾十年一樣。


    “奴婢依著秦嵐平日裏的性子,將那月貴妃送回她的桂淑殿,才回的昭儀殿,然後裝作累了歇下,等了片刻才避開四方耳目溜了出來。”來人赫然是秦嵐的模樣,嗓音卻略顯蒼老,看起來十分怪異。


    “嗯,你年紀也不小了,還要替她們年輕人操心擦屁股,也是辛苦你了,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你這技藝還沒丟咯。”太後拍了拍她的手背,晃晃悠悠的往後殿走去。


    “太後哪的話,秦旃雖身份低微,從小孤苦無依,自來到娘娘身邊,得娘娘關愛,早就把太後的孩子當做自己的孩子,太後關心的人當做秦旃關心的人。秦旃看著嵐兒長大的,嵐兒她們幾個也一直喊奴婢姑姑,也就厚著臉皮當個長輩,長輩能有機會為小輩操點心也是福分啊!”秦旃眼中閃著淚光,她的第一個孩子出生既夭折,秦家選了她進宮當固國公主的乳母,她是如獲至寶,太後性子有些淡,教育孩子也有些嚴厲,她卻是完完全全的溺愛著那個從小聰慧美麗的固國長公主,長公主早逝,娘娘垮了,她也差點瘋了,要不是有那個孩子的存在,或許這後宮已沒有太後,也沒有她秦旃了。


    “何況,嵐兒那孩子會進到這泥潭一樣的後宮,為的也是她弟弟……”秦旃低著頭。


    “你呀,就是心軟!”太後斜乜了她一眼,話語裏也滿是無奈:“當初我就不讚同把嵐兒也扯進來,是你自己關心則亂自作主張,現在好了,又來心疼了。”


    “哎,是奴婢的不是,可是那不是因著陛下發現了那件事,奴婢一時心急,奴婢到現在都不知道陛下是如何知道的,按理說這件事除了我們和秦相爺秦夫人,再沒有其他人知道當年那件事了啊?”秦旃有些自責,如今形勢越發混亂,皇帝態度曖昧,讓她們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應該還有一個人知曉!”太後眉頭皺成一個川字,蒼老的臉上都是歲月留下的溝壑。


    “誰?!”秦旃頂著秦嵐豔麗的麵容,眼中卻透著殺氣,“奴婢去除掉他!”


    “王國舅。”


    “!”


    “你也別整天想著打打殺殺。”太後歎了口氣,轉過頭不讓秦旃看到她臉上的恨意:“應不是王鳳南說的,他知道也不打緊,他難道敢到處宣揚嗎?先皇荒唐,連自己女兒都不放過?那備受先皇寵幸的他又算什麽?!”


    秦旃緊了緊拳頭,先皇年輕時勵精圖治文武治世,將日現頹勢的啟朝治理得蒸蒸日上,十八年前與宛國一場大戰,不僅打滅了他們十萬精兵,還逼得他們不得不派了宛國最有名望的皇子來啟為質。


    隻可惜自那以後,短短兩年間,先皇就荒廢朝政日夜尋歡作樂,親小人遠賢臣,許多功臣鳥盡弓藏,顧瑞之便是其中之一,堂堂一品元帥,隻能壯年卸甲,徒留京城成為皇帝詞臣琴師,不過他也算還好,至少還有命在。


    隻是誰也沒想到先皇會那麽荒唐,固國公主當年年剛及笄出落得花容月貌,性子有些天真無暇,她並沒有想到從小對她寵愛備至的父皇會對她起那樣的心思。


    先皇的覬覦隻被寥寥幾人察覺,這幾人都是先皇最親近的,他們不約而同的護著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公主,防止先皇有機會下手,隻是沒想到那個乖巧的公主殿下卻不知何時珠胎暗結,先皇知曉後勃然大怒,因著那不能說的陰暗心思他一直將固國公主當做他的所有物,沒想到卻狠狠被打了臉,那一刹那,所有的父女親情,還是別的什麽情意統統消失殆盡,隻剩下被挑釁的帝王尊嚴,讓他狠下殺手。


    皇帝的雷霆一怒,即使是身為皇後的秦氏也抵擋不住,若不是秦閔暗中插手,怕是固國公主和她腹中的胎兒立時就要保不住,雖然後來公主還是不幸早逝,但至少那個孩子還是活了下來。


    “王鳳南一直以為固國的那個孩子是先皇的,所以一直非常忌憚秦家,實際上連我們都不知道那孩子的父親是誰。”太後麵色愁苦,固國一直乖巧懂事,她身為母親很是欣慰,但女兒何時有了心上人,又是何時與那人……她卻是一點都不知曉,事後逼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是啊,奴婢怕陛下也是如此誤會,才會害怕陛下對他不利。”秦旃伺候太後梳洗完畢,扶了她在鳳床上躺下,聞言也是有些後怕,公主一直都不肯說出那人是誰,要不是太後執掌後宮,能確定先皇沒機會得手,怕是也會如王國舅一般誤會。


    “好了,事已至此多想無益,當年那麽凶險他都撐過來了,卿華性子雖然古怪,但畢竟不像他父皇,你還是快去把臉洗幹淨吧,哀家這是越看越慎得慌!”秦旃自己是看不到,十七歲少女的樣子,五十歲老太婆的聲音,真虧得太後忍了這麽久。


    “遵命,我的太後娘娘!”秦旃此時也差不多收拾了心情,見太後難得有些年輕時的嬌嗔,便也“嬌笑”一聲,福了福身子告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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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崢本來也不怎麽想去找秦嵐和蘇木,他們久未相見,自是有許多話要說,但他心裏不高興,也不想就這麽回家,便漫無目的的在京城之中高來高去,直到天光微亮,需得回去準備府試才回了秦府。


    秦閔一直在等他,見他平安回來,便也作罷,隻是不輕不重的說了句:“別讓你母親擔心。”


    “嗯。”秦崢抬頭看著父親有些痀僂的背,暗暗告誡自己,也該收收性子。


    府試進行的很順利,雖然一夜沒睡,秦崢卻覺得精神很足,府試三天兩夜,出來之後秦崢閉門謝客,除了一同備考的衛之慶就連顧言涇來約他出去遊玩都婉言拒絕,等到府試結果出來,秦崢預料之中得了個解頭,他並未就此沾沾自喜,自己學問學得好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縣試府試的主考要不就如竇鈺是親世家派,要不就如府試的餘鶴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公正嚴明,這才讓他有機會施展自己的文采。


    然而會試卻沒那麽簡單了,會試主持的知貢是禮部郎官文淩,與王國舅有些姻親關係,不過此人是典型的貪得無厭、兩邊倒的牆頭草,王鳳南也不一定就能拿捏住他,但考試送禮,卻不是秦家的風格,所以到時候會如何還難說,秦崢隻能做好自己分內之事,以最好的狀態迎接即將到來的挑戰。


    卻說那日莫卿華回到宮中,連著幾日都勤政朝務,不出宮門半步,那日戶部清點上來的鹽稅果然不住往年三成,莫卿華為此大為惱火,責令戶部尚書崔合貴停職罰俸,在家閉門思過,待查過之後再行處置。


    戶部郎官多有牽扯,莫卿華一點沒有手軟,該殺該流一個都沒放過。


    戶部如此大換血,朝野震驚,關中世家都覺得皇帝是在殺雞儆猴,一時之間俱都憂心忡忡。


    崔家幾次派人來找秦閔都被他不鹹不淡的擋了回去,若說他們沒在鹽稅裏伸手,秦閔說什麽也不信,那些鹽商朝廷的稅要交,地方官京官戶部一樣少不了,竟是被逼得紛紛逃稅官鹽變私鹽,其實稅收這塊防不勝防,隻要不過分朝廷一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逼得商人無利可圖甚至要虧本,這實在是太過明目張膽,而這麽大的事,秦閔身為丞相卻毫不知情,可見崔家在其中花費的心思,或許並不隻是崔家,都說關中六家一向以秦家馬首是瞻,然而不知有幾家竟聯手蒙騙,如何教秦閔不心寒。


    這日莫卿華正在寢宮準備歇下,散了發換了柔軟的中衣,一時也睡不著,便捧了本書隨意翻看著。


    隻是翻了片刻又覺得無甚趣味,便輕咳一聲喚道:“非寧何在?”


    “主子,屬下在。”不過須臾便有一高大男子單膝跪地。


    “嗯,近日坊間有何趣事?說來聽聽?”莫卿華挑了挑眉道。


    “是,工部侍郎何大人又娶了一房小妾,算起來已是第八房姨太了,聽說那八姨太生得……”


    “行了,花心不忠之人,不聽也罷!”莫卿華也不知是不是意有所指,反正非寧聽在耳裏卻是出了一身冷汗。


    “你繼續說!”莫卿華仰麵躺在龍床之上,這幾日雖然朝務繁忙,但他總覺得有些百無聊賴的感覺。


    “呃,吏部覃大人給自家四公子定了個親,女方是尚書省陳大人的孫女。”


    “你說的是哪個秦四公子?!”莫卿華翻身坐起,眼裏竟是露出了凶戾之色。


    非寧雙膝觸地,額頭貼著手背頭都不敢抬,嘴裏快速說道:“是西早覃,吏部的那位員外郎。”


    總算止住那人騰騰火氣,非寧卻是不敢再開口。


    莫卿華煩躁的擺了擺手,非寧心裏一鬆,趕緊躬身後退想要退出殿外。


    卻隻聽莫卿華幽幽道:“你去給我查一查那日那個男子,事無巨細朕都要知道!”


    非寧疑惑片刻才反應過來那個男子是何人,當下不敢怠慢領命而去,雖然不敢說話但並不妨礙他心中腹誹,早說要去查的,主子不讓,現在還不是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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