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弘燁低著頭不說話了,顧言涇雖說生氣,但也知道王弘燁生氣的時候有時會口無遮攔,不過王弘燁今天的話也太傷人了,他抿著唇努力使自己的話不要那麽僵硬:“燁子你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他這話一出口,那邊廂原本就看不慣他的薑明突然就笑出了聲,其他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隻見那薑明撇了眼王弘燁,發現他沒有製止的意思便嘴角一挑張嘴說道:“聽聞顧公子不管是讀書還是識譜都是天資過人,隻是,在下卻覺得不然,王公子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怎得顧公子卻像是聽不明白?”


    眾人此時也反應過來,他們與顧言涇都沒什麽交情,世家看不起勳貴,勳貴也覺得世家太過清高矯情。於是四座之中俱都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在這些人的嗤笑聲中,顧言涇原本的自信在看到王弘燁依然如故沒有絲毫辯駁的時候,變成了深深地失望,他想或許真如大哥說的一樣,他是來錯了地方交錯了朋友。


    顧言涇麵色有些發白,隱藏在袖中的手已緊握成拳,他看了王弘燁一眼,見他此時已經抬頭滿不在乎的看著他,他深吸了口氣拱了拱手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告辭!”說罷堂上那些容顏如花的美姬也好,各人不屑的嘴臉也好,王弘燁也好,都已不在他心上留下任何痕跡。


    王弘燁愣愣的看著顧言涇的背影,眼眶漸濕,他就知道顧言涇的心是硬的的,隻是明明早就知道心裏卻不會因為早有準備而不那麽疼痛。


    等顧言涇的背影消失得再也看不見,他突然轉身對著堂上眾人大喝:“都給我滾出去!”


    座上那些人大都畏懼王家的權勢,見王弘燁發了火,隻好灰溜溜地躲了出去,那薑明卻是湊到王弘燁身邊含笑勸道:“王兄為那樣的人氣壞了可不值當,在下知道有個好去處,不如……”


    “滾!”回答他的是王弘燁滿帶厭惡的聲音,薑明本以為王弘燁再怎麽霸道也應看在他薑家家世的份上給他些麵子,沒想到王弘燁卻是對他如下人般喝罵。那張白皙如玉的臉霎時漲成了豬肝色,他本想罵上兩句,但看著王弘燁那如畫眉眼便想起這座國舅府的主人——那個傳言中如蛇蠍般的美人的手段。


    他突然便不敢吱聲,勉強牽了牽嘴角,借故告辭溜了出去。


    王弘燁也不管人是不是都走光了,上前兩步就將麵前的幾案一腳踢翻,惹得幾個姑娘驚聲尖叫。


    ==============


    六月二十五日就是長安各縣開試的日子。這日一大早,當晨鼓響起之時,秦崢就已吃過早飯收拾停當,母親崔氏先得一日便提他準備好了所有考試的用具,臨得出門又囑咐提東西的夷騂反複核查了一遍,父親秦閔則細細的給他解說考試的步驟與考場的規矩,其實這些前段時間秦閔已經給他講過了,隻是此時的前前前科狀元郎,竟是比自己當年入場時還要緊張,生怕兒子有什麽差錯,隻好一遍遍給他講述,以期讓自己稍稍心安。


    到得門前將上馬車,便見本應當班的二哥秦巒一身錦衣卻是坐著車夫的位置。


    “二哥?”


    “好不容易卻隻換到一天班,二哥隻能送你去考場沒法來接你,不過想來小崢也不需要我去接吧。”秦巒眨了眨眼,指了個方向,秦崢這才注意到顧言涇竟也來了,見他看過來,便搖著一把扇子風度翩翩地走了過來,“在下在此預祝秦相公你馬到功成金榜題名。”說完還唱了個揖,像模像樣的好一股酸腐味道。


    啟國有稱讀書人相公的說法,隻是他們畢竟是世家公子,被這麽稱呼秦崢還是第一次,不由的有些哭笑不得,隻是顧言涇也是有心了,畢竟丞相之尊也是稱為相公。


    “那在下就承您吉言!”秦崢說完,三人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隻有小夷騂一臉認真的點點頭,一副很相信自己家公子的表情,惹得三人又是大笑出聲。


    幾人一路出了興寧坊往長安縣衙所在的宣平坊走去,此時天色仍未大亮,路上卻已有許多行人,大都是前來應試的士子與他們的家人、友人。等到了長安縣時大門卻是還未開啟,秦巒找了個偏僻的地方將馬車停下,因現在尚有些寒露,也不讓他們下車,自己往車裏一鑽,卻是一副聊天的架勢。


    隻是說著說著馬車邊上卻是來了一群應試的讀書人,都在議論著今歲的科考,馬車中幾人除了夷騂都有武藝傍身自然是耳聰目明,便將那些人的議論聽得清清楚楚,隻是那可不是些什麽好話。


    “朝廷好不容易開次恩科,怎麽那相府的幼子來湊什麽熱鬧!”


    “傳說當年秦相爺四書五經無不精通,貼經那一場十中取六本就很難了,秦相爺竟是十道全答上來了,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擅,當年他還沒下場,那才華便已名動金華,甚至驚動了先皇!”


    “你們慌什麽,傳言那秦家四公子幼年離家,無憂穀劍法確實厲害,這個大家都承認,但是我就不相信了,人再天才還能樣樣精通,學武不比學文,學武可不要什麽腦子!再說啦,那秦府的大公子可不就是武狀元出身?想來那文曲星難得,可不能夠都跑去一家去。”


    “就是就是,都隻聽說那秦崢劍法好,哪裏有傳出過什麽才名,我看那秦家公子年紀小小便好名如此,卻是不好。”


    “咦?這又如何說道?”


    “你們想想,那秦家明明是世家,想入仕途有的是辦法,門蔭也好國子監也罷,豈不是秦相爺一句話的事?”


    “哎?!對啊,那他偏偏要與咱們一樣走這鄉貢?”


    “哼!還不是為了求名!”


    馬車內的幾人聽見外頭那些人的議論,無不覺得荒謬,秦家一向低調在民間口碑很好,秦閔一直教育他們不論做什麽都要憑自己的努力爭取得來的東西才珍貴,除了秦巒實在是對讀書寫字不感興趣不得已才憑門蔭入仕,秦巒每次看見父親都有種心虛感,便是因此而來,而且這些士子居然連武舉要考策論都不知道,居然說學武不要腦子?簡直是閉門造車死讀書!


    顧言涇原本義憤填膺,但轉念一想,現在不論說什麽都不如結果出來時給人的震撼,於是他嘿然一笑,反正過兩天他會來縣衙門口接秦崢出來,到時候五顏六色的臉色豈不好看?


    夷騂卻是聽不大真切,隻軟孺孺的仰頭問道:“公子可是有人在叫你?”


    “沒有,你聽錯了。”秦崢也是半點不在意的搖了搖頭,自己付出的努力自己知道,取得什麽樣的成果還看平日裏的積累,並不會因為別人說上一兩句便差了什麽。何況家訓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他確實是求名,他們也沒有說錯,要想達成與阿姐的約定,沒有名氣如何會有權勢,沒有權勢又何談無人掣肘?


    夷騂跟著秦崢雖不算太久,但一向很信服秦崢,既然公子說他聽錯了那他便是聽錯了,當下“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秦巒越看他越覺得跟秦崢小時候太像了,便伸了手,蒲扇般的大手蓋在夷騂頭上,揉了揉他的紅毛,夷騂反射性的縮了脖子嘟了嘟嘴有些委屈,不知二公子為什麽要弄亂他的頭發,隻是夷騂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懂事不可與主人頂撞,他也不敢說些什麽,待秦巒的手離開他頭頂,趕忙抬手捂住,搖了搖頭示意不許再碰。


    秦巒見他這麽可愛,倒是牽起了少時的記憶,便待一邊伸手再去撩撥他一邊口中說道:“哈哈,夷騂太可愛了,小崢,母親選他去你房裏伺候倒真是選對了,他實在太像……嗷!”秦巒話隻說了半截便大叫出聲,隻覺得腰側又痛又麻,頓時不敢接著往下說。


    馬車外的那些士子聽見車內傳來的慘叫俱都互望了一眼然後不由自主悄悄遠離了點,顧言涇疑惑的看了看秦巒看了看秦崢,見一個後怕的瘋狂搖頭,一個麵無表情就差閉目養神了,便又看向夷騂,隻是小家夥比他還困惑,一臉懵懂的看著幾個公子。


    顧言涇吞了吞口水,直覺告訴他,還是什麽都不問的好,不然……


    外麵嘈雜的聲音越來越大,看來應考的士子來得都差不多了,秦崢幾人便下了馬車。便在此時縣衙大門緩緩開啟,新上了油的門軸無聲無息,直到一個小吏出來,站在階上大喊了一聲:“肅靜!”


    四周刹那一片寂靜,那小吏身後又魚貫而出幾人,最後便有個官員模樣的出來宣讀了一下陛下今歲開恩科的旨意,在啟國跪拜是很高的禮節,除了祭祀和覲見君上,其他時候都不用跪拜,頂多就是長揖到地,如今宣讀聖旨,眾士子也不過拱了拱手,凝神靜聽而已,原本坐著的還是坐著,頂多態度恭謹些。


    聖旨念完,那身著官服的三十出頭的中年人便含笑道:“本官長安縣縣尉竇鈺,得府尹大人看中,命本官主持今歲的長安縣試,各位士子需遵守縣試秩序,不得夾帶不得抄襲,不得冒名冒籍,不得匿喪參考,考場不得喧嘩不得交頭接耳,一經發現立刻逐出考場,本官還會上奏府尹取消其下一科的考試資格!”這一番話不得不說是很有震懾力的,眾人俱都噤若寒蟬,眼見氣氛凝重,那竇縣尉又哈哈一笑揚聲道:“本官在此預祝各位未來的同僚鵬程萬裏,金榜題名花前月下。”這一番軟硬兼施還和藹的開了個小玩笑,讓眾士子很是買賬,各個連聲拱手致謝。


    然後竇縣尉便吩咐身邊的小吏唱名而入,籍貫加姓名再核對長相,現場秩序井然,士子們一個個由差役們檢查後便進了門。


    等到秦崢聽到自己的名字時,便向二哥和顧言涇告別,拿過夷騂手中提著的包袱,又伸手解下腰間佩劍遞了過去,便往那縣衙大門走去。


    此時所有的人都在尋找這位短短兩個月便名動京城的少年,因而待他們發現有一白衫少年提著包袱施施然的往他們麵前走過,無數道目光與議論之聲伴隨著秦崢。


    他目不斜視一路來到縣衙門前麵,竇鈺在他麵上來回掃了幾圈便點點頭對他和善一笑,他也從容施禮,待差役們檢查過包袱便進了那大門,不管身後那些漸漸嘈雜起來的議論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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