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文安坊,秦崢若有所思的問顧言涇:“阿言你以前可見過那兩位安王之子?”


    “沒有,一直以來啟國皇子成年後都要去往封地就番,晉王和安王也不例外,不過皇上登基體恤他們年老體弱,便招來京城頤養天年,這也就這幾年的事情,安王世子此次應是第一次進京。”顧言涇說著也皺了皺眉,宗室不得旨意不可擅離封地,安王封地偏遠又不是什麽富庶之地,怎麽這安王的兒子比之京城貴胄子弟還要來得氣度不凡。


    倆人對視了一眼,看了看秦崢手上捧著的石硯,都覺得這東西拿著有些燙手,但畢竟是王爺之子若是退回去也是不妥。


    二人此時也沒心思再逛,秦崢便提出告辭回家,顧言涇與他告別後並不離去,在原地躊躇了一陣還是往另一頭的慶安坊行去。


    慶安坊多是勳貴之家,比起興寧坊和豐樂坊的雅致多了股奢靡之風,這個坊很新,先朝亂軍黨首就是隱藏在此指揮攻打皇宮,在官兵反擊之時這裏幾乎被毀得麵目全非,重新規劃的道路橫豎交錯,一個大大的十字貫穿整個坊,裝飾奢華的馬車時有經過,更有那鮮衣怒馬的貴介少年過坊而不下馬,直接策馬而行,坊中巡邏的坊正官吏位卑低賤,對此情形管不了便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些會奉承的少不得點頭哈腰,竟如人家中奴仆一般。


    顧言涇以前慣常往這裏來,下馬之時自然也是有小吏為他牽馬,客客氣氣的放了行還順嘴說了一句:“顧公子可許久沒來了。”


    顧言涇聽了心裏有些煩悶,便低低地應了聲,上馬繼續往裏走,等到了那座國舅府門前他放慢了馬速倒有些不大敢進去了,此前與王弘燁不歡而散,顧言涇氣性不大基本上過了頭天就沒什麽事了,隻是前段時間為了給秦崢配樂,他一直住在秦府,壽宴之後又因為擔心秦崢的傷勢也無心出門,如此算來他與王弘燁竟是有將近一個月未見了。


    以前他們兩個鬧了矛盾都是顧言涇先服軟登門道歉,王弘燁嘴上嫌棄其實也是想著他們能趕緊和好,記得有一次他因為什麽事訓誡了王弘燁,兩人鬧得不歡而散,顧言涇回去之後就得了風寒臥了幾天床,少年人好麵子特地叮囑下人不許說出去,隻是還不等他身子好起來,王弘燁便哭著鬧著來給他道歉。原來他不知道顧言涇病了,見他那麽多天沒來找他道歉,還以為他要跟他絕交,那時候的王弘燁真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顧言涇覺得搞笑之餘心裏也是暖暖的,王弘燁本身就是個跋扈的,又被家中的慈父慈母慣壞了,但自從認識顧言涇後,若是顧言涇表示不喜的,他雖然嘴上倔著,實際上下一次他都不會再犯。


    這麽多天過去了,他都沒來看看王弘燁,也不知道他的腿傷怎麽樣了,不知道王弘燁是不是還在生他的氣。


    隻是他實在不想失去這個朋友,這麽想著他為自己鼓了鼓氣,翻身下了馬,便有門前值守的仆從下了階梯一邊為他牽馬一邊親熱的招呼道:“顧公子來了,日頭這麽大快些進去吧。”


    很早以前公子就吩咐過,顧言涇登門不用通報,這道命令一直沒人改動,顧言涇腳下一頓,本想讓那下人去通報一聲,便見那人牽了馬就往旁邊的角門往馬廄去了,顧言涇無奈隻得跨過門檻,往王弘燁所在的院子去了。


    一路上遇見的下人都和善的與他行禮,顧言涇走著走著心情也好了起來,看樣子王弘燁並未將他列為拒絕往來戶,顧言涇繞過熟悉的那座小巧精致的四角小亭,便看見王弘燁的院子了,隻是奇怪的是,這周圍不僅一個下人也無,如今也還是白日,那道院門竟是關閉的,顧言涇抬頭看了看天色,此時已是未時末快申時了早已過了午歇的時分,難道燁子睡懶覺了?


    顧言涇想想也是挺有可能,便莞爾一笑,輕輕推開那虛掩的院門走了進去。


    這院子很寬敞樣子是一個橢圓形,最寬的地方十丈有餘,一個小巧的演武場就建在院中,隻是那道從南麵小樓裏傳來的靡靡絲竹之聲與整個院子的風格完全不合,走得近了還能聽到舉杯邀樂之聲。顧言涇有些皺眉,王弘燁腿傷好了麽?怎麽連酒也喝上了?


    濃重的酒氣在纏繞在鼻端,顧言涇揉了揉鼻子帶著些怒氣便待上前敲門。


    “那秦家也太過分了,咱們定要找個機會好好教訓他們一番!”


    “對對對,王兄這等金貴他們也敢使那下三濫的手段,哼!他秦家什麽身份,都已出了五服了還好意思腆著臉與太後娘娘攀親戚,哪比得上王兄可是皇後娘娘的親侄子,也不掂量掂量。”


    “來喝喝喝,在下敬王兄一杯。”顧言涇聽見房內王弘燁重重地哼了一聲,然後是數人喝酒的聲音,他沒有聽人牆角的習慣,雖然不大高興,但也不好就此走人,便打算敲門,此時又是一道略帶懦弱的聲音響起:“可秦家有顧家崔家權勢卻也不低,聽說陛下現如今挺看重那秦家四公子的。”


    “……顧……”王弘燁此時的聲音低沉有些咬牙切齒,“我遲早不會放過他!”顧言涇心中一跳,怎麽燁子竟像是連他也給恨上了。


    “王兄可是想對付那顧二?”不管顧言涇心裏怎麽紛亂,裏麵卻是有人幫他問了出來。


    “敢背叛就要有被報複的覺悟,哼!”王弘燁惡狠狠地說,隻要想起顧言涇替那秦崢說話他心裏既憤怒又委屈,他與顧言涇交朋友與其說是兩人因緣際會,倒不如說是他纏著鬧著求來的,王弘燁從小性子就野得很,又是家中最幼,父母兄長俱都寵著他,又有個當皇後的姑姑給他撐腰,就是偶爾犯了錯,隻要往姑姑那一躲,連父母也無法管教他。想要想玩的東西他還沒開口就捧到了麵前,好不容易遇到個愛說教愛管人的顧言涇,他自然覺得新奇。


    隻是顧言涇脾氣雖好但是什麽都愛講原則講公平,常常惹得王弘燁生氣吵架,隻是過不了多久顧言涇氣消了便會來給他道歉,王弘燁一向覺得自己大氣的很,便都大肚的原諒了他。


    秦崢甫一出現就讓他感到厭惡,顧言涇對他的態度太好了,他雖然對人有禮從不會說什麽重話,但對一個才第一次見麵的人就那麽感興趣卻是第一次,王弘燁討厭秦崢,自己性格是一個原因,顧言涇是第二個原因。


    顧言涇這人沒什麽主見有些隨波逐流,雖然連他自己都以為自己跟誰都能交上朋友,遇見生人也很自來熟,實際上隻有王弘燁知道,顧言涇的心很硬,他會為了他心中所謂的正義,毫不猶豫的拋棄他站在正義的那一方。王弘燁卻不是這樣的人,如果是他最好的朋友與一個剛剛認識的人發生衝突,他不會去管誰對誰錯,朋友囂張他比他更囂張,朋友罵人他會幫著罵,朋友如果跟人打架,他二話不說提起刀就幫他砍人。


    他知道顧言涇跟他是不一樣的,但不知為何他這次已經不想等他來給他道歉,心裏有種心若死灰的感覺,王弘燁也說不上來,他覺得他必須做些什麽,做些事情讓顧言涇知道,他已經厭倦了被顧言涇拋棄。


    “王兄可是想找人把那顧二教訓一頓?”眾人見王弘燁不說話,又仔細揣測了一下,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剛才王弘燁卻是是這個意思。


    “是又如何!”


    顧言涇在門外簡直不敢置信,他又驚又怒猛地推開門道:“燁子你剛剛說什麽?”習慣使然脫口而出就是慣用的小名,隻是他現在沒空關心那些,入眼的一幕簡直不堪入目,廳內坐著的五、六個公子哥身邊都有妖嬈的舞姬相伴,就連王弘燁身邊也不例外,有幾個人手還放在那些舞姬的衣襟內。這些舞姬顧言涇也都見過,雖說很少見到王弘燁的其他朋友,但每次有他們在都要招舞姬相伴,但那時候伴舞就隻是伴舞而已,顧言涇沒想到他不在的時候竟是這樣的場景。


    王弘燁見顧言涇就這麽闖了進來,不知怎麽有種被抓包的感覺,身邊緊挨著他坐的舞姬身子滾燙的就像是炭火一般,他推開那嬌柔的女子霍地起身,壓下心中在見到顧言涇時的慌亂,用一種顧言涇從未聽過的狂傲的聲音說道:“顧公子好大的本事啊,竟連國舅府都敢擅闖!我記得你以前不這樣啊?哦,對了,我忘了你交了新朋友呢,山野裏多是老虎貂子,膽子不大怎麽行?”


    此時此刻,顧言涇隻覺得不認識眼前這人,王弘燁腿上還包著紗布,如他此前想的一樣傷根本就還沒好,但他此刻勸導的話也好指責的話也好一句都說不出來,隻能呆愣愣的看著聽著王弘燁的精致笑容中吐露出來的卻是那麽刺人的話。


    王鳳南長得男生女相,他大兒子倒還好沒怎麽像他,小兒子王弘燁卻是跟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隻見他臉上帶著豔麗的笑容端起桌上他剛才用過的酒杯,滿滿地倒上了一杯,拖著傷腿走向呆立的顧言涇。


    “既然來了,顧公子就喝杯酒再走吧,不然顧公子可不又得說我不懂禮儀麽?”白皙的透著光的手指握著那小巧的白瓷杯,嘴邊含著笑,見顧言涇不接,他便舉著那杯子欲往顧言涇嘴邊送。


    在座的其他人早就被王弘燁難得一見的豔麗給迷了眼,王弘燁人雖美但他可以很狂很傲很放肆,讓人忘記他陰柔外貌,但此刻他微微一笑端的是明豔動人,顧言涇卻皺著眉一手揮開那握著杯子的手,隻聽“啪”地一聲,酒杯跌在地上摔得粉碎,王弘燁的白皙的手背被拍得通紅。


    顧言涇眼中都是憤怒,他沒看見王弘燁眼中一閃而逝的陰鬱,他隻是努力壓抑著自己對著低垂著頭的王弘燁說道:“我現在就在這裏,燁子你想怎麽教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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