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白生看完信後,滿臉的怒氣,江逸知道他那是擔心的。


    好在,有驚無險,烏木也在信中說,他們不日就會往回趕,這封信到達大寧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在路上了,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應該能趕回家過年。


    梅子的經曆,讓大家猛然意識到生命的可貴,至少大部分家人在一起,這就夠了,不是嗎?


    江逸是第一個緩過來的,彼時已經到了年根底下,巷子裏每天都飄散著一陣陣肉香,這裏過年流行燉殺豬菜、煮大肉方。


    無論是煮肉還是燉菜,都算是一年中的大事,會邀請親朋好友到家裏喝酒吃肉。


    因此,關係好的人家不會安排在同一天,今天你家燉,明天我家燉,這樣一直到臘月二十九,天天都有肉吃。


    江家眾人也收到兩回邀請,上一回家裏的男人們正忙著教牧民們做暖氣爐,沒顧上去吃,這一回正好趕上了,再加上大夥心態變了,幹脆厚著臉皮全家出動,當然,帶了不少禮物。


    主家自然不會嫌棄,人去得越多就代表越看得起他,更何況蘇白生怎麽說也是正拉八經的大寧衛指揮。


    江逸向來不喜歡和男人們混在一起喝酒,聞著席上攙著酒氣的味道,菜香都打了折扣。因此,除了避不過的時候,他都是窩在廚房裏和女人們一起吃。


    今天也不例外。


    不上桌有不上桌的好處,婦人們做好了菜給那些男人們擺上,然後自己在廚房裏守著暖烘烘的灶火支個矮桌,想吃什麽直接在鍋裏盛。


    女主人拿出一小罐花雕,在熱水裏溫了溫放到桌上,熱情地說:“不能光他們男人喝,咱們也來點。”


    她第一個就要給江逸倒。


    彼時江逸正在奮戰一塊脊骨,連忙擋住她的手,含糊不清地說:“不用、不用給我,我要想喝酒就不在這兒了。”


    女人們忍不住笑,紛紛調侃道:“男人怎麽能不喝酒?莫非你們家那位管得嚴?”


    “來來,今天除了夏荷妹子,都得喝點。”


    江逸沒法,被幾個彪悍的嫂子硬壓著喝了一小碗,為了防止再被灌,趕緊轉移了話題。


    他夾著燉菜碗裏一塊四四方方吸滿湯汁的東西,問:“這是麵筋麽?”


    “麵筋?”一個上些年紀的嫂子笑道,“這是凍豆腐,蔚州人不吃凍豆腐麽?這個專門放在燉菜裏吃,香著呢!你嚐嚐?”


    江逸咬了一口,使得勁兒有點大了,竟然把裏麵的汁水咬出來,噴到臉上。


    味道跟麵筋也像,孔洞裏充滿了香濃的湯汁,卻比麵筋更勁道,還多了些豆子的鮮香味。不愧是燉菜的最佳伴侶!


    江逸嚐到凍豆腐的味道,眼睛都亮了,臉上的湯水都不顧,一口把剩下的吞了下去。


    夏荷連忙囑咐道:“小心燙。”


    女主人看著江逸,撲哧一聲就笑了。


    旁邊年紀大些的嫂子拿了塊嶄新的帕子糊到江逸臉上,邊擦邊笑道:“真是個孩子,見著好吃的就跟我家小兒子似的!”


    江逸笑得憨,又從碗裏挖出一塊凍豆腐,三兩口吞下去,越吃越覺得香,不由地問道:“這個好做麽?”


    “好做著呢!”旁邊的嫂子笑道,“拿出新鮮豆腐往外邊放一宿,第二天就能凍好。”


    江逸驚,趕情“凍豆腐”就是這麽來的呀!


    江逸還是第一次吃這麽地道的殺豬菜,或者說是“亂燉”。就跟探寶似的,一會兒挖出一個肥瘦相間的肉塊,一會兒挖出一條幹豆角,或者吸滿濃香肉汁的凍豆腐,抑或燉得邊軟爛的大白菜。


    女主人不知道從哪裏聽說江逸喜歡吃泡黃豆,專門從鍋底撿了一大勺黃豆放到他碗裏。


    總之,這頓飯江逸吃得是心滿意足。


    另外,他還學會了燉肉方。


    北方冬季寒冷而漫長,豬的後墩肉切成巴掌大小、肥瘦相間的肉方用大料和鹽煮子,碼在缸裏,放在南牆陰下,炒菜的時候加個葷腥,一直能吃到開春。


    有人開了頭,之後又有幾家平日裏走得近的鄰居叫江家人過去吃肉,一連輪了好幾天,因為江逸婦女之友的地位,他們家得到了特殊的優待,甚至還能連吃帶拿,家裏根本不用開火。


    江逸早就喊遍了,臘月二十八由他們請,誰都別搶。


    其實到這時候屠戶們也要關張過年。若不是蘇白生的身份,他們還真買不到新鮮豬肉。


    好在江逸也沒讓人家白忙活一場,三百多斤的一頭豬,從頭到尾連內髒算上全買下來了。光是這一尾,就夠人家過個好年。


    到了這一天,女人們早早地過來幫忙,江逸也把家裏的好東西都拿出來,使盡渾身解術,好好地收拾出了一桌菜。


    蘇雲起也大方地把朱高熾派人送的酒拿出來,在場的都是懂眼的,紛紛感歎著這回沒白來。


    ******


    後廚,江逸依舊同女人們坐在一桌,一邊熱熱鬧鬧地說話一邊享受美食。


    眾人紛紛感歎江逸的深藏不露的手藝,其實就是變相在誇他。


    江逸隻嘿嘿傻笑,非常地道地扮演了一個被嫂子大娘們喜歡的傻白甜小夥的角色。


    大夥逗了會兒江逸,話題又扯到夏荷身上。


    “荷丫頭,說起來你也快到日子了吧?”


    夏荷羞澀地點點頭,“請大夫號過脈,說是在正月裏。”


    “正月多少?有準信不?”


    “大概是元宵節左右。”


    其中一個嫂子一拍大腿,驚喜地說:“若正趕上元宵節那天,再生個大胖小子,那必定得是個福星!”


    夏荷不解,“女兒不行麽?”


    別一位嫂子解釋道:“咱們這邊有句古話‘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兒’,這意思說得明白吧?”


    夏荷靦腆地笑笑,“那就借嫂子吉言了。”


    實際上,她跟小六商量著,希望這胎得個女兒,家裏女孩兒太少了,梅子再嫁出去就隻剩了夏荷一個,生個女兒還能多個伴兒。


    不過,這話她當然不能在外麵說,人家信不信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反而讓人說她矯情。


    一位慈眉善目的嫂子親昵地摸著夏荷的肚子,語氣和藹地說:“我看你這胎養得好,生得時候必定也順利。”


    夏荷看了埋頭大吃的江逸一眼,笑道:“都是逸哥兒開明,拿著我這個守在家裏的妹子當事兒,天天弄好吃的。”


    “荷丫頭命好。”這位嫂子不知想起什麽,眼中閃過一抹傷感。


    知道的人不免露出同情的神色,她當年生產的時候十分凶險,不僅孩子沒保住,她自己也傷了元氣,竟是再也生不出來了。因此她見了孩子十分喜歡,見著懷孕的女子也每每感同深受。


    這些事夏荷多少聽過一些,她拉住嫂子的手,溫婉地說:“聽說嫂子有雙好手,最會接生,不知我有沒有這個臉麵請上嫂了一回?”


    女人一驚,怎麽也沒想到夏荷會這麽說。


    她會接生不假,卻是自已在失了孩子之後半路出家,實在算不得什麽正經產婆,平日裏都是那些請不起產婆的人家才會來找她,因為她從不收人家一分銀錢。


    可是,江家怎麽也不是那種請不起產婆的,夏荷明明可以花大價錢在城裏請個更穩妥些的。


    女人十分猶豫。


    夏荷不緊不慢地勸道:“若是能有嫂子在一旁幫著,想必我心裏也會踏實得多,倒比請那些不認識的人要好。莫非……嫂子是怕我掏不出喜錢麽?”


    夏荷故意露出為難的神色,故作小心地瞄了江逸一眼,偷偷說道:“也對,家裏的錢都是大嫂管著的,我確實做不了主。”


    江逸聽著她們之間的對話,這才意識到他們這幫大老爺們兒忽略了什麽問題——夏荷快要生了,產婆和奶媽都還沒定下!


    到底是一幫子男人,即使再聰明又怎麽樣?竟然連這麽大的事都沒考慮周全。


    江逸把菜碗放下,萬分抱歉地拉著夏荷的手,諾諾地說道:“夏荷,我對不起你……”


    夏荷假裝不解,依舊沉浸在玩笑之中,“大嫂這話從何說起?”


    江逸苦著臉,“我竟然把這麽重要的事給忘了……我回頭就讓你大哥去打聽,請個最好的產婆和奶媽!”


    夏荷掩唇輕笑,“不用忙了,伯父早就寫了信,雲舒會從蔚州找了送過來,沒什麽意外的話這兩天就能到。正好弟妹那裏也需要,一起找省事。”


    江逸這才鬆了口氣,幸虧爹爹考慮得周全。


    旁邊那位嫂子聽了,眼神明顯暗淡下去,嚅嚅地說:“既然如此,也用不著我了。不過,若是有啥需要打下手的,一定得叫我。”


    從她的眼神和語氣裏不難看出,她是真心盼著夏荷好。


    夏荷拉著她的手,說道:“嫂子,剛才跟你說的話並非玩笑,我還是那句,產婆不拘一個,若是能有你在身邊我還能安心些。”


    那位嫂子盯著夏荷的眼睛,看她的神色不似客氣,心裏的天平也漸漸傾斜。


    其他嫂子看此情景,也紛紛開口勸道:


    “晴嫂子,不如你就應了吧,就像你說的,到時候看著點荷丫頭,打打下手也好。”


    “對呀,要我說,你可一點也不比那些需要花重金請的產婆差。”


    “最重要的是心好,真心實意地替大人孩子著想,而不是一味關心自己的名聲。”


    大夥從勸導轉向讚揚。


    晴嫂子連忙說道:“好了好了,再說就該讓孩子們笑話了。行吧,到時候我就守著荷丫頭,就當給你做個伴兒。”


    夏荷聞言,終於露出一抹笑意。


    江逸也鬆了口氣。


    他心裏暗自琢磨著,回頭一定向晴嫂子請教一番,看看這段時間需要準備些什麽東西,一定得給夏荷收拾得妥妥貼貼,不讓她有半點後顧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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