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兩旁是一片片金黃的麥田,形狀並不規則,大多盤山而上,雖不像平原那般一望無垠,卻也別有一種風味。


    田裏散布著彎腰刈麥的身影,空氣中彌漫著灼熱的氣息。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的麥子都割了。”江逸挑著車簾,不由感歎。


    大海恰好聽見了,笑著回道:“若不是今天撞上了災年麥苗長得慢,往前趕一個月就該割了。”


    江逸問道:“咱家地裏可收了?”


    大海點頭,“放心吧,大夥搶著收的,一點兒沒讓我們動手。你先前不是說收了麥子種山藥嗎?江伯父讓我和二牛往博陵去了一趟,買回來些上好的山藥苗,現下在地窯裏存著,就等你回來種。”


    江逸這時候才抽出心思問問家裏的情況,“我爹可好?小爹可順心?孩子們沒調皮吧?”


    小六騎著馬“噠噠”地跑過來,衝江逸咧開嘴笑,“放心吧,都好著呢!不過啊,我看老爺子是想你了,天天在飯桌上算日子。”


    江逸會心一笑,心裏湧起一股暖流。


    說起來以前江逸天天在家膩著,有事沒事就騷-擾蘇白生的時候,江池宴還有點煩他,巴不得這小子離開幾天清淨清淨。可是,江逸這一走就整整一個月,江池宴心裏還怪想的。


    不光是江池宴,蘇白生也想,還有孩子們,天天“逸哥、逸哥”地念叨。


    聽說江逸的馬車進了村口,孩子們連課都上不下去了,伸著脖子往窗戶外麵瞅。


    蘇白生幹脆放下書卷,提前放了學。


    孩子們就像撒了歡兒的小野馬似的,一窩蜂地衝了出去。


    江池宴雖然把持著些長輩的矜持,卻忍不住抄著袖子在庭中來回踱步,眼睛還時不時看向大門的方向,生怕錯過了似的。


    最後還是蘇白生看不過眼,拉著他跟在孩子們身後去了村口。


    江逸大老遠就聽見孩子們的歡呼聲,也坐不住了,幹脆從車上跳下來,迎著孩子們跑了起來。


    蘇雲起生怕他摔了,緊緊跟在後麵護著。


    一邊是一群孩子張著手臂烏拉拉地跑,一邊是江逸提著袍角跌跌撞撞。


    哥幾個挺直腰板坐在馬上,一邊悠閑地走一邊看著這有趣的景象,雖然說不出什麽漂亮的形容詞,但至少能夠切身體會到心底那股踏實勁兒。


    這才叫人過的日子!


    “逸哥——”


    大些的孩子們衝到跟前就自動停了下來,小寶和小十三兩個卻是直直地撲進了江逸懷裏。


    江逸被兩個小炮-彈似的家夥猛地一撞,接連往後退了三步,幸好蘇雲起即使把人托住,不然肯定得摔個屁墩兒。


    “逸哥,你回來了……嗚……”小寶緊緊抓著江逸的衣袖,眼睛一閉,嗚嗚地哭了起來。


    小十三抓著江逸的另一個衣袖,小嘴動啊動,最後小聲地叫了聲“爹爹”,然後也開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江逸既感動又心疼地把兩個小家夥摟進懷裏,一邊順著背一邊安慰:“好啦好啦,別哭了,我可是給你們買了兩大車好吃的好玩的喲,再哭可就沒了!”


    “不、不要……那、那些……不要!”小寶睜開朦朧的淚眼,邊打著哭嗝邊表明立場。


    “隻要爹爹!”小十三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補充。


    “那如果再哭的話,我又要走啦……”江逸板著臉威脅。


    仿佛變魔術似的,倆小孩瞬間被按了暫停鍵,張著嘴巴瞪著眼睛焦急地看江逸,生怕他下一刻會消失。


    小十三的一滴眼淚還在睫毛上掛著,小家夥嚇得連眼睛都不敢眨。


    江逸的小良心時頓時燃起一搓自責的小火苗,連忙說道:“真乖,逸哥不走了,逸哥抱你們回家好不好?”


    兩個小家夥立馬露出欣喜的表情,小腦袋興奮地上下卜愣。


    江逸一手摟著一個,試圖站起來,可是……失敗了。


    “你們是不是長個兒了?逸哥都抱不動了!”當著這麽多孩子的麵,江逸多少有些丟臉。


    蘇雲起上前兩步,把小寶拎到自己懷裏,麵不改色地說:“兩個就是難抱。”想了想,又加了句,“我也抱不起來。”


    江逸衝著他沒什麽誠意地咧了咧嘴,偷偷吐槽道:這真是本世紀最蹩腳的安慰。


    小寶實際上是不怎麽樂意的,可在蘇雲起的瞪視下他隻得如坐針氈地待在對方健壯的手臂上,一雙大眼睛卻是巴巴地望著江逸,訴說著心裏的委屈。


    江逸一手抱著小十三,用空出的一隻手把家裏這群半大孩子一個挨一個地摸了一遍,沒少,沒瘦,沒磕著碰著,這才徹底放了心。


    最後,江逸走到江池宴跟前,原本是想嬉皮笑臉地撒個嬌的,沒想到剛叫出一聲“爹”,眼圈就紅了。


    他為了不再一次丟人,隻得耍賴似的把腦袋埋進蘇白生肩窩裏,悶悶地叫著“小爹”。


    “你呀,這麽孩子氣,還怎麽讓人叫你‘爹爹’?”蘇白生輕輕拍著他的後背,眼圈也微微發紅。


    江逸一愣,歪著腦袋偷偷瞅了江池宴一眼。


    江池宴沒好氣地看著他,半是訓斥半是寵溺地說道:“這麽大的事還想瞞著我們不成?找個好日子給小家夥把姓改了吧!”


    “嗯!謝謝爹、謝謝小爹!”江逸高興地應了一聲,依舊賴在蘇白生身上沒起來。


    “起風了,先回家吧!江池宴攬著蘇白生的肩,連帶著把自家兒子和小孫兒一起摟進了懷裏。


    江池宴看著不遠處的蒼山綠樹,長長地舒了口氣——人生如斯,再無他求!


    ******


    下麵,就是江逸顯擺禮物的時間。


    其中顯擺的先後順序自然是按照他自己的喜好來定。


    於是,江逸第一個把那對活的大白鴨抱了出來——對,是抱,像對待寵物似的小心翼翼地抱,他巴拉巴拉地講著這對大白鴨的出身是多麽多麽高貴,禦廚們手下的烤鴨是多麽多麽讓人回味無窮。


    大人們全都淡笑不語,孩子們則是一臉懵——不就是鴨子嗎?他們家後院有一窩,一大窩!


    江逸又強調了一遍,“這可是草原上的野鴨培育而成的,專供皇家遊獵!”


    大家還是沒什麽反應。


    “真是沒一個識貨的!”江逸撇撇嘴,覺得挺沒勁,幹脆拎著鴨子們放到了自家後院的鴨窩裏。


    兩方鴨子一見麵,先是各自愣了一下,然後,遠來是客的血統高貴鴨發現麵前隻不過是一群鄉馬佬之後,立馬挺胸抬頭、露出一副唯我獨尊的高傲模樣。


    如果有配音的話,它們的內心獨白應該是這樣的:哼,鴨數眾多又能怎麽樣?再多也是一群鄉巴佬,速速上來跪舔!


    然而,就在這時,鴨群中發出一個豪邁的“嘎嘎”聲,下一刻,幾十隻家鴨一哄而上,將兩隻外來鴨團團圍住。


    隻聽得“嘎嘎”亂叫中夾雜著幾聲淒厲的哀鳴,伴隨著鴨毛紛飛,景象甚為壯觀。


    等到江逸好不容易把兩隻血統高貴鴨解救出來的時候,原本白白胖胖的鴨子已經變成了一對蔫頭巴腦的禿毛鴨。


    這下大夥終於有了反應,一個個全都笑得直不起腰來。一時間江家大院裏久久回蕩著全家老小的大笑聲,比那群鴨子還要熱鬧。


    江逸丟了這麽大麵子,也沒了炫耀的心裏,氣哼哼地回了屋。


    蘇雲起親自把那倆寶貝禿毛鴨安置好以後,又趕緊回屋安慰鬱悶的小媳婦兒。


    不過,情況往往都是,他不安慰還好,江逸頂多是生生悶氣,過不了一天半天的自己就好了;一旦他湊上去安慰,江逸那通悶火肯定得發在他身上。


    這一點蘇雲起自然清楚,不過,就算被媳婦兒壓在炕上又捏又撓,也不能讓他獨自悶著火,要想教訓,等事情下來之後炕上說——這就是爺們兒的原則。


    看著江逸小性子使得差不多了,蘇雲起才翻了個身,把人摟進懷裏,拿出那方端硯,“什麽時候給雲舒送過去?”


    江逸想了想,“現在吧,不然回頭再忘了。”實際上,他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沒臉再麵對蘇雲起。


    隻能說,蘇雲起太高明,太了解江逸,話題轉得好,時機拿得準。


    哎,這輩子呀,就栽進這個人手裏了!江逸出了門,邊走邊琢磨著蘇雲起的“良苦用心”,嘴角翹得都能畫個大笑臉了。


    “雲舒在不?”江逸進了舊院,直接推開了雲舒的房門。在這裏生活了一年半的時間,他已經習慣進屋不敲門了——如果對方有事,自然會插門;如果門開著,就是歡迎進入的意思——鄉下就是這規矩。


    “逸哥來了。”雲舒從裏屋出來,臉上還掛著笑意。


    江逸想起來,剛剛放鴨子時雲舒也在。


    他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把手裏的端硯往雲舒跟前一舉,特意露出底下的刻章,“你看這個,眼熟不?”


    “這……這是端硯?這是我那個!”雲舒眼睛立時間就濕了,珍重地雙手接過,“逸哥,謝謝你……謝謝!”


    江逸慚愧地撓撓頭,訕訕地說:“你這樣說,倒叫我沒臉,如果當初不是我漠不關心,也不會讓他落入那爛人手裏。”


    雲舒搖搖頭,收了淚意,狡黠地眨眨眼睛,調侃道:“就算你關心了,你能認出這東西麽?”


    江逸窘了一下——他還真不認識。


    估計就算他當初看到了,也會以為不過幾兩銀子而已。沒準他還會大方地拍著雲舒的肩膀說,沒事兒,別心疼,等哥掙了錢給你買一車——這樣一想,江逸開始有些慶幸他當時沒“關心”。


    雲舒撫摸著石硯,語氣中滿是懷念,“逸哥,我之所以會謝你不是因為它有多貴重,而是因為這是我父親留給我唯一的東西,原以為再也找不回來了……”


    江逸一愣,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同時又有些慶幸,幸虧姓李的作了一把好死,幸虧恰好讓他們碰上了,幸虧!


    想來也是天意。


    江逸會心一笑,拍拍雲舒的肩膀,“該是誰的就是誰的,跑不了。”


    雲舒欣慰地點點頭。


    “那什麽……”江逸摸摸鼻子,有些笨拙地安慰道,“你也別太難過,我爹和小爹都算是你的父親,雖然和親生的不能比,但是咱們兄弟幾個的事他們都會一視同仁地張羅,我也拿你當親兄弟……呃,好像越說越矯情了,算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哈!”


    雲舒看著他窘迫的臉,忍俊不禁。他輕笑一聲,誠懇地說:“如果我說,長這麽大反而是江伯父和小叔給我的關愛更多,逸哥信嗎?”


    江逸張了張嘴,這話真不知道該怎麽往下接。


    雲舒勾了勾唇,繼續道:“父親一生醉心權謀之術,對我和母親關心甚少,加之早年間分居兩地,我不過逢年過節才能見上父親一麵。”


    “那為什麽你……”江逸意有所指地瞅了瞅他手裏一直沒舍得放下的端硯。


    “執念罷。”雲舒輕輕地說,“有時候我們之所以放不下,大抵是因為怨忿;有時候我們之所以會懷念,更多的是因為自責。”


    雲舒的境界有些高,江逸其實不太懂。


    不過,這不妨礙他十分有兄弟愛地拍拍雲舒的肩膀,誠意滿滿地說:“以前的事就過去了,反正今後咱們兄弟們相互扶持,日子肯定能越過越好。”


    “你不是兄弟。”雲舒一本正經地說。


    “啊?”江逸有點懵。


    雲舒撲哧一笑,“你是大嫂,咱們家的大嫂。”


    江逸臉一紅,窘迫道:“原以為你是個好的,沒想到嘲笑起人來比那幾個都狠——殺人不見血啊!”


    雲舒無辜地說:“這怎麽是嘲笑呢,是認可。前幾日伯父還跟小叔商量,叫你們回來後就去把婚書領了,趁著棗子下樹前把事辦了。”


    江逸眼睛一亮,“真的?”


    雲舒點點頭,“我何故騙你?”


    “雲舒,你真棒!”江逸不管不顧地,上去就給了雲舒一個大大的擁抱,抱完之後也不管雲舒的反應,咕咚咕咚地跑出門找蘇雲起匯報這個好消息去了。


    留下雲舒一個人,站在原地淡淡地笑了,眸子裏流轉著別樣的光彩——逸哥的懷抱還真挺溫暖的,怪不得那群孩子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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