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在外間等著,聽著吳媽在屋裏低聲引導餘素娥,“用力,憋著氣用力。”


    餘素娥叫疼的聲音漸漸低了,緊接著是斷斷續續的悶哼。眾人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過了好一會兒,隻聽吳媽驚喜地喊道:“出來了、出來了!看到孩子了……”


    可是,大夥還來不及鬆口氣,就聽見吳媽一聲驚呼:“我的老天爺呀,怎麽會這樣?”


    李馮氏撫著胸口直皺眉,“怎麽了?一驚一乍的!”


    “太、太太,”吳媽在裏間喊,“腳,是腳先出來的。”


    外間眾人皆露出驚訝之色。腳先出來,就是逆生啊,往往逆生十個裏有九個活不成。


    李馮氏冷靜下來,沉聲道:“腳先出來就腳先出來,把孩子生下來是正經。”


    “是、是……”吳氏嚅嚅地應著,心裏卻有幾分不忍,這大少奶奶鐵定是保不住了——現在再調整胎位的話,顯然是來不及了。


    吳媽很快收起心底的情緒,一邊安慰著餘素娥,一邊引導她用力。


    餘素娥大概也知道了自己的命運,心思更加堅定,她提著最後一口力氣全用在了孩子身上。


    可是,人的精力畢竟是有限的,她渾身的虛汗一茬接著一茬地出,整個人就像從水裏撈出來似的。


    突然,餘素娥隻覺得身下一陣劇痛,終於忍受不住昏死過去。


    吳媽帶著一手的血跑出外間,聲音裏都帶上了哭腔:“太太,奴婢無能啊,大少奶奶昏死過去,這孩子恐怕也保不住了。”


    李馮氏皺眉道:“不是看到腳了嗎?直接拽出來不成?”


    “隻有一隻腳,拽出來也得傷著呀!”吳媽心裏也不太高興,她經營了這麽多前的名聲,眼瞅著就毀在了這一胎上。


    李馮氏跌坐到椅子上,長歎一口氣,擺擺手,“收拾了吧!”


    一屋子的人皆是帶上了沉痛之色,心裏都不由地感歎著,好好的喜事變成了喪事。


    香枝一聽差點沒昏倒過去,她狠命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根,掀開簾子就衝進了裏屋,神色慌亂地喊著:“我家小姐不會有事的!我家小姐不會有事的!”


    彼時大家正沉浸在遺憾之中,一時間竟也沒人去攔香枝。


    香枝直奔產床,嘴裏喃喃著李馮氏之前說的“直接拽出來”的話。


    不知道哪裏來的一股拚勁兒,香枝毫不遲疑地把手伸到血泊之中,摸到一個小小軟軟的東西就不管不顧地往外拽。


    興許是餘素娥失去意識身體鬆弛的緣故,竟然真讓她拽了出來——是個皺皺巴巴的孩子。


    香枝把孩子扔到一邊,轉到床頭去看餘素娥,一邊搖晃一邊喊著:“小姐!你醒醒啊,小姐!”


    吳媽跟著跑進來,一眼看到孩子,不可思議地叫道:“孩子還活著!太太,孩子還活著!”


    屋外眾人又跟著一陣驚喜,李馮氏問道:“是男是女?”


    “小姐,是位小姐。”吳媽托著孩子擦洗,語氣中難掩欣喜。


    李馮氏的表情變了變,嘴上卻是說道:“女孩也好。”


    二房也跟著搭話:“這是第一胎,生個女孩也知道孝順長輩。”


    李馮氏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我倦了,這邊就交給你了,好生照顧你嫂子。”


    “是,娘。”二房福了一禮,把李馮氏送到門口,轉身進了產房。


    二房站在香枝身邊,擔憂地看了看餘素娥的臉色,“你家少奶奶怎麽樣了?”


    “還、還有口氣。”香枝哭得滿臉是淚。


    “行了,你也別隻哭哭啼啼,趕緊拿熱毛巾給你家少奶奶擦擦,服侍著她吃藥。”


    “是、是!”香枝像吃了個定心丸似的,胡亂擦了把淚,就照著二房說的忙活起來。


    ******


    遠在百裏之外的滄州,情況卻有些詭異。


    蘇白生盤腿坐在地上,拿眼上下掃了江逸一番,繼而似笑非笑地說道:“蘇雲起倒是得了個好兒子。”


    咦?


    江逸第一個念頭就是——聽這口氣似乎不太友好呀!


    第二個念頭是——蘇家小叔長得可真俊!


    盡管人家被圍在木牢裏,身上隻套著件囚衣,可是那眉眼,那身姿,真是無處不精致——屬於人家隻需挑著眼瞄你那麽一下,你就恨不得跪舔的那種。


    江逸心裏嘖嘖稱奇,怪不得江池宴為了這個人甘願“坐牢”,換誰誰都願意。


    “行了,你們倆回去吧!”蘇白生擺擺手,“告訴蘇雲起好好治病,別死了。”


    咦,還是個傲嬌,且毒舌。


    江逸在心裏竊笑,也不知道他家帥爹追上人家沒有。能找這麽個人做小爹,他這個當兒子的也有麵兒!


    就這樣,江逸帶著江池宴的囑托來看人,進去沒到一刻鍾就被人家趕了出來。


    走出牢房後,江逸不自覺地長出了口氣,歎道:“難怪沒人願意坐牢,光是裏麵那狹小的空間就能把人壓抑死。”


    江逸算是見識到了真正的牢房,根本沒有電視裏演得那麽高大上。四五個人一間小屋,人與人之間用木柵欄隔開,個子高的都站不直腰。


    當然,要想住單間也行——死牢。


    蘇雲起摸摸他的頭,安慰道:“小叔向來嘴硬心軟,你別放在心上。”


    “啊?”江逸反應過來,蘇雲起是想岔了。他也沒解釋,反而嬉笑著說道:“我對美人一向大度。”


    蘇雲起佯怒地彈了彈他的腦門,“這話要是讓江伯父聽到了,看不打你一頓。”


    江逸作出一副害怕的樣子,“求別說……”


    蘇雲起忍俊不禁。


    長長的街道上,兩個人並肩而行,時而親親熱熱地說話,時而打打鬧鬧說說笑笑。


    青春年少,時光正好。


    ******


    江逸回到家後就腆著臉湊到江池宴跟前打聽蘇白生的事。


    一來二去江池宴也聽出來了,江逸就是覺得人家好看,想勸他趕緊把人接回家養著。


    江池宴原本還擔心江逸會接受不了自己給他找個小爹,怎麽也沒想到江逸竟然比他還上心。


    哎,兒子太嚴肅了不可愛,太調皮了也鬧心啊!江池宴默默地歎了口氣。


    他的病本來就是心病居多,如今見了兒子,換了舒適的住處,兒子對自己的心頭寶又那般上心,江池宴這心情自然舒暢,病眼看著也就好了。


    江逸陪著江池宴住了五日,期間他跟蘇雲起是分開住的,言行舉止間也多加注意,生怕江池宴看出端倪。蘇雲起也由著他這般掩耳盜鈴。


    第六日,馮遠帶著兩個大包裹上門了。


    當初他們換地方的時候就交待了先前的店家,托他告訴馮遠這個新住處。


    馮遠一看開門的是江逸,險些沒反應過來,“小逸怎麽也到了滄州?竟然比我還快!難道是插了翅膀飛過來的不成?”


    “可不就是飛過來的。”江逸接過東西,笑道,“不過我沒長翅膀,長翅膀的另有其人。”


    蘇雲起上前,跟馮遠打了個招呼,順手把江逸臂彎裏的包裹甩到自己背上。


    馮遠拍拍他的肩膀,讚道:“一看就是練家子,改天跟你馮叔過過招。”


    蘇雲起禮貌地笑笑。江逸在一旁說道:“人家可是在軍中練出來的!”


    “怎麽?”馮遠板著臉挑挑眉,“小逸的意思是說我打不過他不成?”


    這時候,江池宴推門出來,笑盈盈地看著馮遠,“小孩子調皮,馮兄別介意。”


    “嘖嘖,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見日不見你這氣色好多了。”馮遠爽朗地捶了江池宴一拳。


    江池宴背手站著,紋絲未動,嘴上說道:“我哪裏有什麽喜事?”


    “兒子來了不是喜事?先前的店家告訴我你被兒子接走的時候,我還罵他誑我,沒成想是真的。”


    他鄉重逢,總會欣喜不已。


    江逸借了客棧的廚房,親自下廚收拾了幾個新鮮的菜式,那香味惹得廚房的幫廚都偷偷跟他學了起來。


    馮遠更是驚喜連連,嘴裏一個勁誇:“原想著小逸會做肉幹就是極難得了,沒想到還有這手藝。”


    江池宴笑著勸他多吃,然後回過頭來別有深意地看了江逸好一會兒。


    江逸趁著興奮勁兒和蘇雲起相互夾菜,還時不時搶蘇雲起的酒喝,隻當沒覺察到他的視線。


    半晌,江池宴釋然一笑,用筷子敲了敲江逸的手背,“別裝興,小心喝醉了耍酒瘋。”


    江逸“嘻嘻”一笑,果真帶上了三分醉意。


    江池宴眼中也多了幾分溫情,“明天把這幾樣菜也給你蘇世叔做一份送去,別看他在今上身邊跟了那麽多年,也不一定吃過這麽新鮮可口的家常菜。”


    “好的,爹。”幾日工夫,江逸已經喊得十分順口了。


    暫且不說蘇白生吃了江逸的菜後添了多少笑意,也不說江池宴病好了之後又回學塾裏做先生去了,隻說江逸,出來這麽幾天他也想家了。


    這兩天他坐立難安,就想著怎麽跟江池宴告辭。


    最後,還是江池宴看出了他的心思,把他叫到跟前,不舍地囑咐了些話,叫他回去。


    江逸訕訕地問:“你和蘇小爹什麽時候回家呀?”


    江池宴對他不著調的稱呼早就默認了,“我一直在打點著關係,隻要上邊那位鬆口了,我就盡快接他出來。”


    江逸這幾日和江池宴一起住著,也打聽清楚了一些事。關於那塊政局動蕩,原本是牽扯不到江池宴的,江池宴其實是主動辭了官過來照顧蘇白生,生怕他在牢裏受了什麽委屈。


    江池宴一表人才,聰明睿智不迂腐,還是堂堂狀元出身,很快就在學塾謀了份差事,賺得的銀錢一部分捎回家裏,剩下的除去付房租夥食,全部用來替蘇白生在牢中打點。


    當然,成果也是顯著的,蘇白生的牢室明顯比別人的幹淨舒服,囚衣也整潔沒異味。他身形雖清減了些,精神卻好。這些都是江池宴的功勞。


    “爹,你以後還做官不?”江逸小心地問道。


    江池宴笑笑,“你不是說了,咱們家有雞有鴨還有小驢子和馬,家裏又蓋了新房要多舒服有多舒服,我不接你小爹回去享福不成傻子了?”


    “你現在就像個傻子……”江逸小聲嘟囔。


    江池宴也不怪他忤逆,隻是感歎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我見不得他受一點委屈。如今這樣雖清苦,我心裏卻安穩。”


    江逸咧開嘴笑,爽快地說:“爹,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兒子都支持你。但是一定要保重身體,也別往家捎錢了,以後我讓馮叔給你帶錢,你可著勁兒給小爹買好吃的,把人養胖點兒。”


    江池宴揉揉他的腦袋,眼裏帶上了淚花。


    “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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