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雙鞋賣了六十兩。


    一雙鞋麵加裹邊的工錢是二十文,一雙鞋底三十文,虎麵是細活還要用到繡工,一雙五十文。這些,江逸是特意往高了給的。


    這樣下來,一雙鞋光工錢就得一百文。再加上買白麵的錢、收舊衣服的錢,自家忙活的工夫,雖說一雙成品能賣二兩,實際真沒多少賺頭。


    江逸之所以有底氣把這件事做成,就是依仗著家裏有蘇家從京城帶回來的舊衣服。


    那些衣服新做時哪個也少不了十兩銀子,就算現在拿去當鋪也得值個二三兩。把它們做成虎頭鞋,也算是幫人幫己了。


    江逸把銀子交給夏荷收好,又從她那裏拿了四百個銅錢,就去找英花了。


    原本大家一致認為家裏的錢應該江逸收著,他之前也答應了。可是沒堅持兩天就把他煩得不行。


    夏荷算賬細致,又不怕麻煩,空餘時間還多。江逸幹脆交給了她。


    因為這個,蘇家幾個心裏自是有一番計較,從此對江逸更加親厚。


    江逸把一兜沉甸甸的銅板交給英花,並說了要多招些人手的事。


    王石這次專門過來除了給錢之外,又加訂了五十雙鞋子,說是最好五天之內能趕出來。


    李家大少奶奶餘素娥的娘家在蔚州,她前兩天給娘家去信說了虎頭鞋的事,家裏很感興趣。


    這五十雙加訂的鞋就是餘素娥打算拿給娘家試水的。偌大的蔚州可不是小小的銀坊鎮能比的,要真能成,他們絕對會小賺一筆。


    這虎頭鞋賣不長,大家心裏都有數,所以必須占得先機多賣一雙是一雙。


    英花把事應下,抖著雙手接了錢,一直謝天謝地,絮絮叨叨地說著以往村裏人地裏刨食的辛苦,感謝著這天大的好事。


    江春材也在一旁感慨萬千。


    江逸心裏卻有點不是滋味。幾十個銅錢而已,在他們眼中仿佛就成了救命的東西。


    如果說之前他是被回家的願望驅使著去幫住村裏人,此時此刻卻多了幾分真心。


    江逸回到家沒一會兒,英花就找上了門。


    “大娘,這麽快就把人定下來了?”


    “沒這麽快!”英花一臉責備,“我以為你是個細致的,怎麽錢都能算錯?”


    江逸明白了她的來意,笑道:“是算少了嗎?”


    英花睨了他一眼,也猜出了他的意思,“你少給我耍貧,你大娘我不會算賬,你大伯卻不傻,這多出的四十文你給我拿回去。”


    “大娘,這是給你的辛苦錢。”江逸事先之所以沒說,就是怕她不收,“人家說媒的還得要個媒人紅呢,大娘你整日東家西家地跑,這點錢是應該的。”


    英花“撲哧”一聲笑了,伸出手指戳了下江逸的腦袋,笑罵:“整日裏胡說!你要是讓大娘給說媒呀,媒人紅一文不少收。”


    “現在這個也是應該的。”江逸又把錢往她懷裏推。


    英花麵色一整,“眼下這個不是那麽回事。你大伯平時在村裏管事,得了村裏人幾分尊重,連帶著我臉上也有光。如今我也能做些什麽了,心裏享受著呢!”


    江逸聽她這樣一說,也不再堅持了。英花的意思他明白,這錢要是收了,性質就變了。


    英花看著江逸這麽快就明白過來,心裏暗暗讚道的確是個通透的孩子。


    “你要是真過意不去,逢年過節的就多給你大伯打幾兩酒,連帶著我也能解解饞!”


    “知道了!”


    英花滿意地走了。江逸心裏也多了些溫暖。


    ******


    新一輪的活計很快派下去,沒兩天又全數收了回來。


    原本江逸還挺滿意,照這個進度,用不了五天就能完工。


    沒想到,午飯後,原本應該在屋裏拚虎臉的夏荷卻出現在了江逸麵前。


    “怎麽了?”江逸問,“吃飯時就看你吞吞吐吐的,是不是有什麽事?”


    “逸哥兒……有件事我想我應該跟你說聲。”夏荷下定了決心,也不再猶豫,便簡單地把事情說了說。


    和江逸猜的差不多,果然是做活的事,可是他沒想到竟然有人私扣下料子。


    “每次放出去的衣料和袼褙我都記了下來,連帶著她們交回的成品。單說這鞋麵一項,我給每人裁的都是三尺見方的料子,按說減出六雙鞋麵是足夠的。沒成想,除了小杏的娘交了七雙之外,隻有先前就在做的兩位嫂子交了六雙。其他新找的人卻都沒到這個數。原本想著大家手生,有損耗也是應該的,可是竟然還有人隻交了三雙。如果這次不說些什麽,我怕大家有樣學樣……”


    夏荷先前之所以猶豫,一來是不想傷了和氣,二來體諒江逸辛苦。可是,三雙……也太過分了些。


    江逸聽完沉下臉,“你想得沒錯,這種事咱們絕對不能姑息。誰交得多少你都記下了嗎?”


    夏荷點點頭,“記下了。她們彼此之間也都心裏有數。況且總共的數目在這裏,如果有人昧著良心多說,其他人也是不幹的。”


    江逸拿了名單就去了江春材家。


    原本他想得簡單,這種事就得公事公辦,既然有人不實在,不讓她再繼續做就是了,至於損失的那些料子也就算了。


    誰知,江春材看過那個名單之後氣得臉都紅了,大罵道:“真真是不要臉麵的東西!不要臉麵啊!”


    英花是不識字的,見他這樣,連忙問道:“誰呀?是誰給了三雙?”


    “還不是江林家那個!我說你瞎了眼啊,怎麽把她扯進來了?”


    英花一聽又是委屈又是生氣,“她求了我半天,你也知道她那張嘴,我也不好得罪她,況且也是親戚,原本她和小逸比咱們還要近……早知道她這樣,我就是豁出去老二說不上媳婦也不能答應她呀!”


    江逸倒是納悶了,他知道那個名單上寫著一個叫“王小雪”的人,正是隻交了三雙鞋麵的那一個。卻不知道為什麽這個人會讓江春材這麽激動。


    這個人之所以會引起她的注意,不僅是因為數量少,還因為她的名字。別人都寫的諸如“江大虎家的”“江二柱家的”,單她一個報上了自己的閨名。


    “不值得這麽生氣,不讓她做就行了。”江逸勸道。


    “唉!”江春材放下名單,重重地歎了口氣,“小逸你不知道,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你小叔江林家的,原本你該叫聲‘嬸子’,可是你看看……她哪裏有個做嬸子的樣子!”


    “別管是誰,既然她不顧情麵,咱們也就不讓她做了,也省了以後的麻煩。”江逸說道。


    “可不能!”英花連忙說,“她不僅是你嬸子,還是咱們村唯一一個媒婆,她那張嘴呀,回頭給你一編排,小逸你就別想娶到好媳婦了。”


    江逸看著英花為難得要死的樣子,簡直哭笑不得,一時竟不知說什麽好。


    江春材在一旁啐道:“蠢貨!小逸是什麽人?洪武年三十年的秀才,將來是要考進士做大官的,難不成還指著她一個村婦給說親不成?”


    英花一聽恍然大悟,“也對,那我這就去找她,她有臉做出這樣的事,就別怕打臉。”


    英花是個急脾氣,說完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留下江逸和江春材兩個,一個坐在椅子上暗自生氣,一個猶豫著要不要問問這個“小叔”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什麽每次江春材提到他都是一副氣憤不已的樣子。


    江逸還沒開口,江春材就主動說了,“你小叔雖然愛貪便宜,但畢竟也是寫在你們家族譜上的,是正經的親戚,當年你爹在時也是對他能忍則忍,如今到了你這裏,這大麵上的事也不能做得太難看。”


    江春材邊說邊觀察著江逸的臉色。見他沉默著不說話,心裏也沒了底。


    半晌,江逸才說:“大伯,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個叔叔。當初我病著,也就隻有你和前院的譚叔看望。您說是正經的叔叔,我也不想拿他怎麽樣,既然他沒打算認我,不如就先這樣。”


    江逸之所以這麽說,並不是因為多麽在乎這個叔叔,見都沒見過在乎什麽呀!他隻是想把江春材的話堵死,省得他到時候心一軟,拿親情來遊說自己讓步。


    他早就從江春材幾次三番的話裏聽出了這個江林不是個好相與的。他讓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到時候指不定會有什麽麻煩。


    這虎頭鞋僅僅隻是個開始,到時候種棗賣棗、開發棗木家具、釀棗花蜜,哪個不是錢?哪個不是利益?


    “大伯,您心裏清楚,”江逸見江春材麵色還是猶豫,直接上了殺手鐧,“她一個人克扣些布料原本也沒什麽,別人如果有樣學樣怎麽辦?這活還能不能交給村裏做了?”


    江春材一拍大腿,一咬牙,“得了!反正我和你爹自小就跟他不對付,我也不怕多得罪他這一回。小逸,你終歸是小輩,這件事就交給大伯吧!”


    江逸感激地笑笑。


    直覺告訴他,江春材之所以對那個江林這麽忌憚絕不僅僅是因為對方“愛貪小便宜”這麽簡單。


    以後的路還長著呢,站在他這邊的他總不會虧待,興風作浪的他也不會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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