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蟬鳴陣陣, 穠翆蔭蔭, 唐熠站在紅磚牆外的梧桐樹下,手裏握著一杯冰果汁。


    大顆的水滴沿著果汁杯滑下來, 滾過他細白修長的手指,掉到地上頃刻間就蒸騰幹了,隻留下淡淡的印痕。


    桑菡把果汁拿過來,試了試溫度,捋了一把杯壁上的水又遞還給他, 冰都化了,可以喝了。


    唐熠怔怔看著馬路對麵的鐵門,接過果汁吸了一口, 忽然抬頭問:他還好嗎?


    八月的陽光穿過梧桐樹葉照在他臉上, 三十八度的高溫下他的麵龐依舊白淨清爽,連鼻翼都沒有汗漬。


    他仿佛活在平行世界的另一個夏天, 蒼白、清冷,宛如一絲脆弱的魂魄。


    桑菡心裏軟軟的, 酸酸的, 拂了拂他細碎的額發, 搖頭,我不知道, 從五月初他轉到這邊以後我就沒有來探視過了, 局裏規定嚴格, 他身份又比較特殊。


    哦。唐熠垂眸啜吸著果汁, 鴉翅般的睫毛心事重重地微顫著,良久才低聲道,我們進去吧。


    桑菡拉著他的手過馬路,將自己的工作證和探視許可遞給門房。片刻之後鐵門一側的小門開了,一名武警帶他們過安檢、搜身,收了他們的電子設備和探視物品,打開通向院內的門,進去吧,你們有一個小時的時間。


    這是一所極為特殊的醫院,專門收治各個看守所和監獄轉過來的、病情嚴重但不能保外就醫的病人。從外麵看這裏平淡無奇,門上甚至連個牌子都沒有,但其實卻是由武警部隊駐守的,管理極為森嚴。


    桑菡帶著唐熠走進前院,意外地發現裏麵環境十分優美,住院樓掩映在蒼翠的樹冠當中,樓前修著精致的假山和噴泉。三三兩兩的醫護人員進進出出,臉上表情平和,並沒有守衛那種冰冷嚴厲的感覺。


    兩人在大廳再次登記,一名穿著粉色短袖製服的護士帶他們上電梯,直達頂層,唐輝這段時間情況比較穩定,正在準備下一階段的治療。不過你們還是要注意態度和語氣,千萬不要刺激到他。


    他上一階段的治療情況還好嗎?桑菡握著唐熠的手,感覺他正在發抖,安撫地輕搓他的手指,問護士,和於博士預計的相比怎麽樣?


    還可以,狂躁方麵得到了控製,但有點抑鬱。不過不用擔心,不發病的時候他和正常人是一樣的,很安靜。


    一行人停在一扇金屬門前,護士開了鎖,說:你們進去吧,探視時間結束我會來通知你們的。


    護士走了,唐熠緊緊抓著桑菡的手,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房門。


    房間不大,約摸十二三個平方,有一個半人高的窗戶,上麵裝著護欄,唐輝就站在窗前。從被捕至今已經有五個月了,他看上去有些蒼白,眼神疲憊而空洞,和從前那個高高在上叱吒風雲的唐晟總裁判若兩人。


    e病毒正在殘害他的大腦,四年了,能堅持到現在才開始崩潰,他已經算是奇跡中的奇跡。那些接受過彼岸改造手術的異能者瘋的瘋死的死,於天河做出一期方案的時候隻有五個人能接受治療。唐輝改造最早,反而是其中情況最好的一個。


    隔著短短三四米的距離,唐熠與他逆光對視,單薄的肩胛漸漸開始發抖,哽咽著叫了一聲:哥。


    唐輝猛然扭過頭去,仿佛不忍卒聽這輕如鴻毛又重如雷霆的呼喚,喉結急促滑動了好幾下,才按捺心情轉過頭來,小熠。


    唐熠鬆開桑菡的手,撲過去緊緊擁抱他,埋頭在他肩窩輕輕抽泣。唐輝幾次抬手,慢慢撫上他的頭發,像摩挲什麽稀世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壓著氣聲說:對不起,小熠,哥哥讓你受苦了。


    唐熠隻是搖頭,雙手抱著他的腰不撒手,像小時候無數次那樣靠在他堅實的胸口,感受他如父親一般可靠的氣息。


    唐輝烏黑的眼睛漸漸泛起光亮,整個人終於從空虛世界回到了現實,撫摸弟弟的耳朵、肩膀、脊背,喃喃道:怎麽瘦了這麽多,怎麽都這樣了


    其實唐熠已經比在鯊魚島的時候健康了很多,隻是在他眼中弟弟永遠是羸弱而需要保護的,永遠都長不大。


    桑菡靜靜看著他們,等唐熠氣息微微平靜一些,才拖了把椅子過去,輕聲道:小熠,坐下說吧。


    唐熠從鯊魚島回來不到一個月,因為被關在地底下一百多天,鈣質流失嚴重,站久了骨頭就受不了。桑菡拉著他在椅子上坐下,又勸唐輝也坐下,解釋道:我們是上個月回來的,小熠剛剛做完兩期心理治療,我替他申請了探視。他很擔心你,怕你在這裏過得不好。


    唐輝眼睛發紅,五味雜陳地看著桑菡,很久沒見了,你好些了嗎?


    沒事,都好了。桑菡畢竟年輕,四個月過去,從前那些槍傷都已經愈合了,唐伯母也很好,她讓我們捎了你喜歡吃的牛肉醬,還有水果幹什麽的,都交給外麵的人了,他們檢查過後會交給你。


    唐輝點了點頭,輕聲說謝謝,拉著唐熠的手說:別哭了小熠,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這裏的醫生很好,環境也不錯,我靜下心以後看了不少書,都是你從前給我推薦的,《人類群星閃耀時》,還有穆旦和海子的詩集。


    他眼神溫煦地看著弟弟,柔聲道:雖然我不能陪在你身邊,但我感覺離你更加近了,讀你讀過的書,聽你聽過的音樂我終於有些明白你在想什麽,就像海子的詩裏寫的——活在這珍貴的人間 ,太陽強烈 ,水波溫柔 人類和植物一樣幸福,愛情和雨水一樣幸福。


    唐熠停止啜泣,唐輝輕輕摩挲著他的手心,摩挲他指頭上細細的繭子,說:小熠,保重身體,好好拉琴,好好複習,明年考個好大學,將來和阿菡一起好好孝順媽媽


    哥!唐熠打斷了他,對這極為不祥的、遺言般的囑托感到深深的恐懼,嘴唇翕動,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唐輝手上有三條人命,雖然沒有一條是他親手殺害的,但都間接因為受他操控而死。盡管他也是超級腦案的受害人,為偵破工作立下不少功勞,可連桑國庭也不敢保證他還能活著走出監獄。


    即便是輕判,死緩,他出獄也要十幾年後了,而他體內的e病毒還沒有徹底清除,誰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


    這些都是桑菡告訴唐熠的,從美國回來之後他們就約定,除了工作需要今生再不向對方隱瞞任何事情。


    唐熠答應過桑菡要堅強,要理智,要理解法律鋼鐵般的無私。他知道哥哥完全是咎由自取,能有今天的結局已經是法外開恩,但此刻麵對唐輝本人,還是無法接受可能永遠失去哥哥的現實。


    唐輝看著他痛苦的眼神,完全明白他內心所想,對他笑了笑,說:小熠,不必為我感到難過,能夠為我曾經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對我來說其實是一種救贖。我留在這裏接受法律給予我的懲罰,精神反而平靜,內心反而安穩。你能明白嗎?這不是法律強加給我的苦難,而是我期盼和渴望的榮幸,唯有如此我才能有勇氣繼續活下去。


    唐熠依稀明白了哥哥的心情,他從來不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他和博伊爾、珍妮弗以及拉姆·辛那些人不一樣,他在複仇的同時也在折磨他自己,現在他得到法律的製裁,反而是一種解脫。


    唐熠反手握住哥哥的手,我和媽媽都會等你回來,哥,你要為了我們保重你自己,啊?


    唐輝微笑著點頭。


    時間飛逝,轉眼間探視時間已經到了,護士來提醒他們離開。唐熠難過極了,壓抑著眼淚與哥哥告別。桑菡拉著他離開房間,走到門口忽聽唐輝道:阿菡,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


    桑菡讓唐熠在外頭等,自己掩上門回到窗前。


    唐輝坐在椅子上,微微垮著肩膀,仿佛剛才與弟弟的會麵已經耗盡了他的精神。他抹了一把臉,低聲說:阿菡,我把小熠交給你了,請你請你以後好好待他,哪怕有一天不喜歡他了,也要好好跟他說,盡量不要傷害他他、他這輩子看似錦衣玉食,其實沒過過什麽真正的好日子,他從小到大依靠和崇拜的人,爸爸,還有我,最終都傷害了他,一次又一次讓他失望我們都是懦夫,自以為是的蠢人,不配他的仰望


    他微微側著頭,眼淚一顆又一顆地順著下頜滾下來,語氣又快又輕,你和我們不一樣,你光明磊落,當得起他這份愛重。隻是隻是小熠他從小敏感、多疑又任性,有時候愛過了頭,喜歡用極端的方式索求內心的安全感。請你千萬容忍他,如果他真的惹你不高興,讓你受不了,也不要罵他吼他,要好好教他,教不會也請你慢慢地離開他,盡量慢一點,給他多一點時間緩衝。


    他難以自抑地捂住眼睛,語氣破碎,幾近崩潰,他才十七歲,我在爸爸墳前發過誓,要照顧他一輩子,不讓他受一點委屈,可是我做錯了事,再也沒有這個資格了阿菡,請你替我照顧他,盡可能久地照顧他,如果有來生,我願意用任何方法報答你,隻求你一直愛他,永不負他。


    這大約是桑菡聽到的最慘烈最絕望的托付,他從未見過唐輝如此失態,如此低聲下氣、苦苦哀求。這個男人也許極端,也許陰險,也許愚蠢,但對家人的愛足以讓任何人動容。


    桑菡忍不住紅了眼圈,啞聲道:他是我用命換回來的,他就是我的命,我不必向任何人發誓,也會保護他一生周全。


    唐輝重重點頭,眼淚順著掌緣紛紛滴落下來。


    外麵護士在敲門催促了,桑菡往門口走去,手搭在門把手上,回頭輕聲道:哥,保重,我和小熠,還有媽,都等你出來。


    金屬門重重關閉,桑菡拉著唐熠的手快步離開,依稀聽到唐輝壓抑的哭聲。唐熠腳步踉蹌,頻頻回頭,在電梯關閉的瞬間終於哭出聲來。桑菡將他緊緊抱住,不顧護士側目,用力之大仿佛要將他嵌入自己的身體。


    這是他的命,是他用自己的命換回來的,一輩子的責任。


    九月初,西堰市的天氣依舊燠熱無比。


    中央空調不間斷地吹著涼風,唐熠和桑菡麵對麵坐在餐桌兩側,一個敲筆電,一個奮筆疾書。


    鬧鍾響了,桑菡敲敲桌子:同學,交卷啦!


    唐熠擰著眉毛歎氣,將厚厚一本《十年高考必刷真題》扔給他,趴在桌上悶悶地生氣。


    因為綁架事件,唐熠錯過了今年的高考,開學後必須上複讀班了。原本唐母是想他就近考本市的音樂學院或者電子大學,但從鯊魚島回來之後他堅持考桑菡的學校,說是想和他一樣成為一名刑警。


    唐母拿不定主意,詢問桑菡的意見。桑菡認真研究了唐熠半年來的考試成績,又和父親詢問了唐輝入獄對政審的影響,最後決定支持他的選擇。


    兩個孩子都堅持,唐母也就同意了。桑菡根據唐熠的情況專門製定了複習計劃,整個暑假都在監督他複習和刷題。


    唐熠畢竟是個十七歲的孩子,理想再堅定,受點兒挫折還是會情緒低落。桑菡一邊要管著他,一邊還要鼓勵他,口才越練越好,社交恐懼也痊愈了大半。


    可喜可賀。


    去把果盤拿來。桑菡一邊閱卷,一邊指揮他的小學生,老師要吃蜜瓜和葡萄。


    唐熠站起來,沒骨頭似的晃進廚房,少頃端了個水晶盤子出來放在桑菡麵前。


    好啦別生氣了,已經有進步了,起碼題都做完了不是?桑菡順毛摸,將一塊蜜瓜遞給他,你缺了一學期的課,能考及格已經很不錯了。


    及格有什麽用,你們學校錄取分數線那麽高,變態高!唐熠扁扁嘴,像小奶狗一樣叼著蜜瓜坐到他對麵,你是不是有什麽秘訣沒告訴我呀?你是怎麽考那麽高的?


    哪有什麽秘訣,不就是刷題麽?桑菡啃了一口西瓜,說,別信那些玩著玩著就能考高分的邪論,那些人表麵輕鬆,回家不一定怎麽吐著血刷題呢。


    你倒是不吐血,你吃冒菜就可以了。唐熠說,我不管了,反正交給你了,你負責把我培養成學霸,考進你們學校。


    桑菡批完卷子,立起來對著他,看,成績不錯,照這個速度發展下去你肯定能考上,相信桑老師ok?


    看著右上角紅色的數字,唐熠終於有點兒高興了,虎牙嚓嚓嚓地啃著蜜瓜,像個豚鼠一樣對他笑:我要是考不上,你就不能給我當老師了,你心裏是不是特著急?


    比你還著急。桑菡搖頭歎氣,好了,今天上午就到這兒吧,午飯想吃什麽我給你做?家裏保姆請假了,何英忙公司的事情中午回不來,臨走囑咐他給唐熠管飯。


    不要,太難吃了。唐熠對他的廚藝心有餘悸,連忙反對,我還是個小朋友,正在長身體,你就不要再荼毒我了我們叫外賣吧,海底撈吃不吃?


    長身體還吃海底撈?桑菡掏出手機定了粵菜,咕咾肉、白灼芥藍,蟲草花排骨湯還想要什麽?


    楊枝甘露,多芒小丸子。


    又吃甜食,你是螞蟻變的嗎?桑菡歎氣,但還是給他點了,隨後將筆記本電腦解鎖,還給他:今天進步了,午飯來之前可以玩一會兒遊戲。


    愛你!比心!唐熠星星眼接過電腦,千恩萬謝,瓜也不吃了,打開遊戲喊他組隊。桑菡開了自己的電腦和他連線,alpha和resistor先後上線,配合默契地虐起了對手。


    嗯遵照alpha大神的特殊要求,resistor玩的是女號,大長腿雙馬尾少女,背著一把七弦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


    桑菡專門截了個她的特寫,給自己的手機設成了桌麵。


    午飯之後唐熠回房間睡午覺,桑菡沒有午睡的習慣,但還是躺在旁邊陪他。


    唐熠經過三個療程的心理幹預,情緒已經比剛回來的時候平穩多了,但對桑菡的依賴也更加明顯。桑菡也許是從小家庭太開明,沒經曆過父母過度的溺愛,反而特別享受唐熠這種近乎病態的依賴。他暑假一直住在唐家,白天給唐熠補課,晚上聽唐熠拉琴,周末兩人結伴去遊泳、打球,上周還一起看望了石湖農場的李維斯和宗銘。


    桑國庭夫婦對他們的早戀(主要是唐熠太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憐兩個孩子半年來遭受的打擊,對他們聽之任之,偶爾也會打視頻電話聊聊天,或者寄一點零食過來。


    唐熠麵對桑國庭極為害羞,幾乎不敢跟他說話,但對何芷舒還好,會紅著臉叫她阿姨,偶爾在微信上跟她問好。


    即使感情已經到了難分難離的程度,他們倆始終保持著純潔的戀愛關係,就算睡在一張床上,也從來沒有越矩的行為。


    何芷舒曾隱晦地暗示兒子要懂得節製,畢竟唐熠才十七歲。桑菡特別光明正大地對母親說:媽,我還是處男呢,你以後不要用這種齷齪的思想來yy我好嗎?


    何芷舒被他氣個倒仰,恨鐵不成鋼地說:是誰說自己二十歲,對著石頭也能有反應的?


    桑菡麵癱臉愣了半天,說:他又不是石頭!


    何芷舒再次被他氣個倒仰,正因為他不是石頭,老娘才好心提醒你!


    桑菡反將一軍,媽你是不是太閑了?不然給我生個妹妹吧,免得老操心這些有的沒的。


    何芷舒恨不得穿過wifi打他,桑國庭腦袋一伸出現在視頻裏,摸著下巴說:衰仔難得說句有道理的話,夫人你要不要考慮一下群眾的心聲?


    桑菡順利將母子矛盾轉化為夫妻矛盾,給自己驕傲地比心。


    唐熠睡熟了,桑菡悄悄展開他的指頭,將自己的手抽出來,下樓去準備下午的卷子。何英正好從公司回來,喊他停下來陪自己喝杯茶。


    公司情況穩定了麽?桑菡問道。


    何英神色疲憊,但精神還好,點頭道:差不多穩定了,於總那邊派過來的財務副總很專業,解決了不少麻煩。現金流已經穩住了,股價正在慢慢回升,國慶之前隻要不出大事,唐晟就算是過了這一關了。


    亞瑟資本的倒台拖垮了river,而作為river的投資公司,唐晟也受到了極大的影響。再加上唐輝入獄,第九基金被查封,公司財務搖搖欲墜,股價連連跌停


    何英一把年紀頂在前線,焦頭爛額,關鍵時刻於天河向她遞出了橄欖枝,把自己的長姐、家族企業掌舵人介紹給了唐晟。


    隨著一係列的調查、注資、重組,於家成了唐晟新的大股東,唐晟也終於在風雨飄搖之中穩定了下來,重新走上正軌。雖然這一戰唐家幾乎損失了三分之一的身家,丟掉了唐晟不少的控製權,但公司總算是保住了,有於家派過來的專業財務人員,資金運行比從前更加科學高效,何英作為董事會主席、總裁,今後的管理也輕鬆不少。


    桑菡不懂商業運作,但看她語氣尚可,也就放心了,那就好,有什麽事如果需要我幫忙的,您直接給我打電話就好。


    何英點頭。桑菡又道:我明天就回學校報到了,恐怕要到十一長假才能回來,這段時間如果小熠有什麽不妥,請您一定第一時間跟我聯係,千萬別瞞著我。


    何英道:我知道,你放心吧,家裏現在就我們幾個人了,你和我的孩子是一樣的,不管什麽事我都會和你商量。


    桑菡放心了些,何英給他添了點茶,說:明天一早我讓小二黑送你去機場,晚上你跟小熠好好說說,他舍不得你,又不肯拖你的後腿,心裏糾結,你要把話說開了才好他被我和他哥哥慣壞了,有時候就是這麽任性。


    我會的,他對我從來不任性,就算任性,我也是喜歡的。桑菡有點兒臉紅,手指順著杯沿摸了半天,期期艾艾地道,伯母,我我想我想我能不能先先和小熠訂婚?我知道他年紀還小,我不會有什麽過分的要求,我隻是我隻是想大家都放心一點。而且我我我就想跟他訂婚。


    何英有些意外,然而很快便思考起這件事的可行性——雖然唐熠不夠婚齡,但訂婚又不受法律約束,定下來兩個孩子都放心些,也能安心學業。


    我是沒有意見的。何英爽快地說,不過你還是先問問你家裏人的意思吧。畢竟婚姻大事,必須先告明父母的。


    桑菡紅著臉笑了,點點頭:我會的。


    下午照舊是刷題,桑菡壓抑著興奮沒有露出任何行跡。唐熠知道明天他就要開學了,情緒難免有些低落,但還算穩得住,成績沒有太大的波動。


    晚飯後桑菡在客房裏打電話,唐熠在他門口徘徊了幾遍,到底怵桑國庭,沒敢打擾他,悶悶不樂地去琴房拉琴。


    琴聲如泣如訴,巴赫的d大調硬生生被他拉成了悲劇。桑菡推門進去席地而坐,聽得好笑,等他拉完了,將琴弓搶過來說:怎麽越拉越回去了,還不如我這個門外漢,來來來,我給你示範一下正確演奏方式!


    唐熠讓開位子給他坐,自己坐到他對麵的地板上。桑菡一本正經地醞釀了半天,難得把麵癱臉醞釀出了幾分藝術家的文藝感,然後拎著琴弓落上了琴弦。


    一秒破功,鋸木頭似的聲音撕碎了寧靜的夜晚,昂貴的馬尾弓哭泣著摩擦瑟瑟發抖的琴弦,發出感天動地的噪音。唐熠忍不住捂起了耳朵,然而桑菡分外執著,吱吱扭扭地拉完了一整首曲子。


    唐熠聽到後半段總算聽懂了,他拉得是《海綿寶寶》主題曲。


    一曲奏罷,桑菡自己也被自己雷出了一身冷汗,擦了擦額頭,說:海綿寶寶,我們去抓水母吧!


    他的聲音和派大星惟妙惟肖,唐熠露出小虎牙笑了,學著海綿寶寶的聲音說:對不起,派大星,今天我要去上學,不能陪你去抓水母了。


    桑菡沮喪地說:那你不在我該做些什麽啊?


    唐熠說:我也不知道啊,以前我不在的時候你在做些什麽啊?


    等你啊,等你回來啊。


    四周安靜下來,桑菡放下大提琴,跪坐在他麵前,支著膝蓋說:等我回來,小熠,我一放假就來看你。


    唐熠眼圈有點紅了,低著頭甕聲說:嗯。


    你每天都要和我視頻,把作業發給我看。桑菡說,早上起床也要和我通話,跟我背當天的單詞和詞組。周末要把作文本拍了發我,要去羽毛球老師那裏上課。練習的曲目都要錄下來給我聽好不好?


    唐熠的眼睛閃閃發光,重重點頭。桑菡摸摸他的頭,說:盡量和同學交朋友,但如果處不來也不要勉強,受了欺負要給我說,老師不好也要告訴我,知不知道?


    知道。


    胃痛也要告訴我,心情不好也要告訴我,想哥哥了給我說,我想辦法讓醫院準許你們通話。桑菡說,家裏有事要第一時間通知我,有女孩子追你也要跟我報備,遊戲裏有人勾搭你,不許自己收拾,放著我來,我是你的男朋友,這是我的權利懂嗎?


    知道了。


    等有人勾搭我了你再出手。桑菡低頭吻他的嘴角,這是你的權利,懂嗎?


    唐熠下意識地往後仰,雙手撐著地麵,細白的腳趾緊張得蜷縮起來,鼻腔裏發出軟軟的哼唧:嗯。


    桑菡點到即止,退回去跪坐好,深呼吸,從衣兜裏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裏麵是一條精致的手鏈。


    手鏈鉑金打造,精致纖細,扣子是一把鑽石小鎖,在月光下熠熠生光。


    求婚按理要送戒指的,但你還要上學,送了也沒法戴在身上,我就定做了這條手鏈。桑菡取下手鏈,係在他纖細光|裸的腳踝上,因為尺寸有點緊,它正好卡在踝骨上方,如果穿著長褲,完全看不出來。


    唐熠整個人都驚呆了,石頭似的愣在那裏。桑菡根本不打算請求他的同意,低頭在他腳背輕輕一吻,不容置疑地道:從現在開始我是你的未婚夫了,唐熠,我已經預定了你的後半生,你屬於我了,懂嗎?


    唐熠呼吸急促,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腳踝,半晌才夢遊似的點了點頭:那那你也屬於我了,對嗎?


    對,我隻屬於你。桑菡握著他的腳踝,感受那鉑金鏈子慢慢沾染他的體溫,仿佛自己的也擁有了他的溫度,滿心裏都是征服感帶來的滿足。


    他終於忍不住覆過去吻住了他,無師自通地占有他的唇舌,索取他的甜蜜


    從現在開始,我們隻屬於彼此,永不失約,永不背叛。


    永永不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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