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恒臉色一片鐵青,要說這藥丸的來曆,當時也是偶然。


    不過是一個秋日,陽光正好,朝務也並不繁忙,周恒下朝後看時辰尚早,一時興起,就帶人去西山秋獵,未曾想半路上忽然頭疾發作,痛不欲生時恰遇一位白發白須飄然若仙的老者。


    老人自言叫天雲子,乃是修道之人。即便麵對自己這九五之尊,那天雲子依舊神態悠然、愜意的緊,怎麽瞧都是一副高人範兒。雖然依舊對天雲子心懷疑慮,隻是當時頭疼之劇,已是令自己整個人生不如死。便不顧勸阻,吃了天雲子的一丸藥。


    再沒料到,那藥竟是神效的緊,不過片刻,便止住了劇痛,整個人的精神也是出奇的好。


    為了以防萬一,自己依舊把天雲子帶回了宮中。


    天雲子絲毫沒有反抗,一路上也是談笑宴宴,言談間見識頗廣,便是朝中博學鴻儒怕也不如。待來至皇宮,更是謹守本分,從不和其他人結交,隻天雲子自己整理了一片園地,種了一種特別漂亮的花兒,一直到數月過後,才提出告辭,更告訴自己,園中植物,便是療治自己頭疼的主藥,藥方他已經留下,到時讓太醫院配置便可。


    自己平日裏倒也親眼見過天雲子用那花的果實做菜,據下人講,味兒道委實鮮美的緊。再沒想到,那般美味的東西竟還是一種藥物。


    嚐過菜的味兒道,自己最後一絲疑慮也完全打消。甚而當時認定,是上天眷顧,才會派下一個天雲子來幫自己紓解病患……


    隻是當時的一係列偶然,這會兒看來卻是破綻百出。


    就比如說自己的行蹤,即便再是一時興起,可宮中人卻是知曉,真有人往外傳遞消息,令那天雲子守株待兔侯在那裏是完全可能的。還有當時自己的頭疾,也犯得太過突兀,畢竟,平日裏頭疾發作都是有征兆的,那幾日自己精神卻是健旺的緊,還有那種遠超任何一次,仿佛能把人整個都撕裂令自己幾乎失了神智的劇痛,之前之後也再未出現過……


    “……那花是不是開紫紅色的花朵,開放時特別漂亮……”陳毓忽然插嘴道。


    周恒神情越發僵硬,見此情景,所有人心中都起了一個念頭——


    天雲子在宮中留下的藥田,十有□□,怕就是陳毓口中的罌粟……


    “那神仙散確然有鎮痛的功效,服用後也不會致人死命,卻會令人上癮,服用時間越長,對人頭腦傷害越大,到得最後,便會一時半刻離不得,更會影響神智……”小七的聲音隨即響起。


    周恒眼中的厲芒越來越甚,半晌卻是長歎一聲,整個人好像瞬間老了十多歲。


    這些年來,自己對那藥丸的需求量可不是越來越大?從最開始的半丸,到現在每次都得至少三丸。


    還有每次服用完後,甚而興奮到有些癲狂的自己……


    本以為是能讓人□□的神藥,卻再沒料到乃是那等陰險霸道的毒物。


    陳毓也不由心生惻然,再怎麽說也是叱吒風雲的一代帝王,臨老卻是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皇上這會兒的憋屈自然可想而知。


    “可有戒除毒癮的方法?”周恒重重吐出一口濁氣。神情中更是閃過一絲堅毅——想自己堂堂帝王,如何能被人用這般陰謀詭計控製?


    “這——”小七遲疑了一下,先是搖搖頭,最後又點點頭,“臣女交代陳公子的指法倒是能起到紓解的作用,毒癮發作時能暫時起到一定的抑製作用,可要想徹底戒除,外力的作用卻是幾乎不大,須得靠自己的意誌。”


    頓了一下又道:


    “期間過程太過痛苦,對病人身體的摧殘非同一般的厲害……”


    若然身體本就虛弱,再對抗如此厲害的毒物,可不見得能吃得消。而皇上近年來身體卻是每況愈下……


    “小七過來,幫我診脈。”周恒沉吟了一下,探出一隻手。


    小七也不推辭,當下上前一步,手指搭在周恒脈搏上,心卻是“忽悠”一下就提了起來——


    皇上幼年失母,宮廷傾軋中,身體底子本就不好,登基後先是和權臣周旋,接下來更是幾十年的宵衣旰食、勤於政務,身體勞損不是一般的嚴重。


    本來若是早日發現,精心調養,還可延緩幾年,卻不料又被人暗算,誤把□□當良藥,到現在體內早已是沉屙堆積,整個人便如同蓋了蓋子的火山,不爆發則已,一旦衝破現有桎梏,實在難以想象會發生什麽事……


    陳毓內心裏卻早已是長歎一聲,別人不知道,他卻最清楚,明年夏月便是皇上的大限之時,可歎昔日英明雄武的一代帝王,竟是最終死於自己人的陰謀之中。


    看小七神情變幻不定,周恒又如何不懂意味著什麽?


    要說自己身體情形,太醫院院判蘇別鶴也不是沒有提醒過,隻每每服用了藥丸後,精神的健旺每每讓自己對蘇別鶴的話很是不以為然。到得最後,甚而覺得蘇別鶴有嘩眾取寵的嫌疑。


    除了這等疑心,又何嚐沒有諱疾忌醫的意思?


    自己果然是,老了嗎?


    “這毒物太過霸道,皇上想要徹底戒除,還須先調理一番身體才好。”良久,小七終於委婉道,還想囑咐什麽,卻驚見周恒再次僵直了身體,兩眼盯著方才捏碎的藥丸,眼中全是盡力壓製渴望卻又控製不住的瘋狂。


    如果說之前周恒還不明白小七說的“太過霸道”是什麽意思,這會兒卻是終於體會出來,瞧著那藥丸,自己周身每一處都在瘋狂的叫囂著“想要”,甚至心底更是升起一個可怕的念頭,隻要能如願吃了那藥丸,便是拿大周的江山來換也未嚐不可。


    “毓哥哥你去幫皇上——”小七先衝陳毓道,然後又對周恒急急道,“這事兒還須從長計議,皇上切莫要傷到自己……”


    鄭善明如何聽不出小七話裏的意思,忙不迭拿出一枚藥丸,送到周恒麵前。


    周恒隻是猶豫了一下,下一刻一把搶過去,塞進嘴裏,虧得陳毓隨即上前,手指在周恒周身大穴連點。


    待得周恒再次回複平靜,整個人早已是渾身濕透,仿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甚而即便有周杲幾人小心看護,周恒手心處依舊摳撓的一片血肉模糊……


    怪不得小七說非有大毅力者難以戒除!


    周恒神情慘淡,方才一番掙紮有多艱難唯有周恒自己心裏明白。而這,還是在小七和陳毓的護佑之下,更是吃了一顆藥丸來緩解……


    “東泰賊子!”皇宮中那處藥田,周杲也熟悉的緊,甚而因為皇上總是寶貝的不得了,心底有著潛藏的濃濃的向往,再沒想到那麽美麗的花兒竟會有如此可怕的一麵——


    以父皇無堅不摧的性情,尚且被折磨至此!若然是自己碰了這些毒物……這般想著,不覺打了個寒噤。


    “皇上,等回去,老奴就毀了那藥田——”鄭善明已是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


    “不許!”周恒卻是一口否決,“留著,記得比從前照顧的還要精心。朕已經沒事了,你先去外麵候著吧。”


    鄭善明無疑有些不解,卻並不敢提出什麽異議,忙忙的擦幹淨眼淚,低著頭退了出來。


    “對東泰,眼下該如何處置?”周恒的眼神在成弈幾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後卻是停頓在陳毓身上。


    “眼下還不可和東泰翻臉。”最先開口的是成弈,“小七雖然沒有找到解藥,也是因為咱們大周並沒有這種可怕的東西。那毒物的原產地既是東泰,說不好東泰那裏會有解藥也未可知。”


    周杲也跟著點頭:


    “兒子也是這麽想的。”


    頓了頓又咬牙道:


    “早晚有一天,必讓東泰十倍百倍的償還。”


    看陳毓始終不開口,周恒隻得道:


    “陳毓,你怎麽看?”


    皇上還真是老奸巨猾。


    自己畢竟年齡太小,自然不好鋒芒太露。本來陳毓是壓根兒不打算開口的,畢竟在座的人都是人精,既然察覺到東泰的陰謀,自會想出萬全之策來,卻沒有料到,皇上不肯放過自己,竟是直接點了名。


    罷了,別人不知道,自己卻清楚,東泰賊人可不是在皇上駕崩後就直接興兵來犯?既有這麽好的坑他們的機會,怎麽也不能放過才是。反正皇上心裏,說不好早就把自己定位成了老奸巨猾之輩。當下點了點頭:


    “皇上一代明君,折服東泰這麽一個蠻夷小國自然在情理之中,為了顯示咱們泱泱大國的氣度,東泰提出的所有要求,皇上自然都會成全……”


    聽陳毓侃侃而談,周恒神情越來越滿意,成弈臉色則有些複雜。虧得自己之前答應了他和小七的事,不然,這小家夥真是和自己較上了勁,還真是防不勝防。


    朱慶涵也是心有戚戚然,你說陳毓這腦子是怎麽長的呢,這坑人的主意竟是一想就得,虧得自己識時務,更虧的自己運氣好,及早認了小陳毓當兄弟。


    周恒卻是深深的看了陳毓一眼,便是李景浩,也不覺蹙了下眉頭,實在是陳毓方才的計劃不可謂不好,卻是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東泰會在最短時間內揮兵入侵大周,不然,怕是自己等人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可即便如此,饒是周恒也不覺起了愛才之心,笑著對成弈道:


    “虧得成弈你動作快,不然,說不好朕也得動手搶人了——這可是咱們大周第一個六首之才呢。”


    六首?一幹人等一下張大了嘴巴——皇上的意思是,這會兒已經把狀元的名頭給定下了?而且既是六首,那豈不是說,今科會員也正是陳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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