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和陳家退親,李運豐心裏雖一直都有些不踏實,卻也並沒有太當回事——讀書人哪有不好個臉麵的?以自己對陳清和的了解,他家十有*也不會對外宣揚——


    一則兩人好歹有些舊情,所謂留一線好想見,真是做絕了,對陳清和也沒什麽好處;二則,自己當日已是暗示了他,等到了方城縣,他可是就要在自己手下討生活,想來,他也不敢做的太過。即便阮笙出手對付陳家,那也是小舅子的事,陳家斷然不會也不敢就把這個帳算到自己頭上的。


    這些時日不見陳家有什麽動靜,李運豐隻當自己是猜對了的,哪裏料到,還會有今日被人圍堵上門的事情來?這還不算,又饒著白白生受了這麽多難聽話——


    又是忘恩負義又是嫌貧愛富,特別是最後侵人家產一條,事情真是傳出去,說不好對自己仕途也會有阻礙!


    自己倒是小瞧了陳清和,還以為那是個老實的,卻不防竟是恁般陰險——


    一方麵冠冕堂皇的說什麽願意退親,另一方麵卻故意散布這些言論,想要逼自己就範,做了這麽多,不就是想要自己收回成命,不好再提退親之事嗎?


    還真是想得美!


    氣的不住咬牙,更是下定決心,不但這親家是再不會做了,等到了方城縣還要趕緊想個法子擄了陳清和辛辛苦苦謀來的職位!絕不再給他任何一點機會。


    好容易略定定神,忙一麵令家丁遣散圍觀人群,一麵對陳毓厲聲道:


    “無知小兒,竟敢做出這等混賬事來!你父親在哪裏,讓他過來說話。”


    既然派了陳毓打頭陣,想必陳清和應該就在不遠處觀望——隻是把事情鬧得這麽大,自己必饒不了他!


    陳毓好險沒給氣樂了——這李運豐是不是腦袋被驢踢了?這還沒出仕呢,就擺出一副官老爺的派頭,瞧瞧方才那口氣,仿佛爹爹就是他家下人差不多了。


    當下冷冷道:“些許小事,又何須勞動我家爹爹?還是你以為,我爹爹來了,你說幾句好話,就可以把當初我們家送的聘禮給昧了?你也是讀書人,更進士及第,倒沒料到,竟是對些銀錢這般執著!”


    “你胡說什麽?”李運豐簡直氣的瘋了,更隱隱覺得不妙——怎麽這小王八蛋比自己還要強硬,好像不是自己以為的來求饒啊!


    “虧你爹讀聖賢書,好歹也是堂堂舉人,怎麽竟會教出你這般無賴的東西來!若非瞧在你爹麵子上,今兒個我——”


    話說了一半卻是被陳毓冷聲打斷:


    “家父如何,不須你這等人評判。再說,你和我之間什麽關係,大家都心知肚明,何必裝模作樣擺什麽長輩的譜!”


    口中說著,昂然道:


    “正好今日有這麽多鄉親在場,陳毓也有一句話要說——你李家既然自詡門庭高貴,我們陳家可也不願高攀,咱們兩家的親事已是一拍兩散。當初的聘禮我們家雖是沒看在眼裏,卻好歹是給我未來妻子預備的,怎麽也沒有白白送給無關人家的道理,憑你們李家這麽高貴的門第,想來自然沒有昧了我家東西的道理,可這麽些日子,你們家卻是隻字不提,甚而我們尋上門來,還要把人打了出去,倒也不知這是哪門子道理?”


    一番話說的李運豐徹底懵了——陳家竟然真的是來退親的,而不是自己以為的登門求饒?隻是誰給他們的膽子——自己不允的話,他們不想退親也得退,卻怎麽敢就這麽公然上門來打自己的臉?


    圍觀眾人瞧著那麽大點一個娃娃這麽多人麵前也能侃侃而談不說,還說的有理有據,竟是連堂堂進士李運豐都啞口無言,不由紛紛竊竊私語:


    “哎喲,可真是奇了,你說這麽大點兒個娃娃,這嘴皮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利索。”


    “那是,人家的爹怎麽說也是舉人呢,我瞧著,這小娃娃怕是將來也不凡呢!”


    “要說舉人進士不就差了那麽一點兒嗎,李家這麽端著,說不好會錯失一段好姻緣呢。”


    李運豐一張臉早已是青紅不定,有心把人打出去,隻這麽多人瞧著,說不好更會落個毀親還昧人聘禮的名聲,更不要說,陳家派來的還是陳毓這麽一個娃娃——


    輕了外人說自己怕事,重了就要落個以大欺小的名聲!這陳家還真不是一般的毒,倒是和瘋狗一般,就敢使出這般不要臉的法子來。


    隻是再這麽堵在門口也不是事,眼見得陳毓小小年紀,卻是個尖酸刻薄的,再任他說下去,又不定會說出什麽難聽話呢。當下臉一沉,虛應道:


    “就為著這麽點子小事,便如此喧嚷,陳家果然好家教。就你們家那點子東西,還入不了我的眼,你們來府中取了便是。”


    相較於李運豐的氣急敗壞,陳毓無疑雲淡風輕的多。邊走還邊不停拱手:


    “小子有禮,多謝各位鄉親仗義相助——要不然,這李老爺說的冠冕堂皇,說不好回頭又會以這樣那樣的借口不願返還我家聘禮,都說人心不古,世風日下,這世上還真有的是心口不一的偽君子……”


    李運豐聽在耳裏,腳下猛一踉蹌,好險沒氣昏過去。


    也使得被關在院門外的眾人益發認定李家理虧——


    沒瞧見嗎,一方氣急敗壞,一方氣定神閑,哪個說的是真話,哪個說的是假話自然一目了然。


    還第一次遇見這麽難纏的小孩——


    論說說不過他,真打吧又動不得手,不然可不得被唾沫星子給淹死。


    好險沒把個李運豐給憋屈死,正往後院行來,迎頭正好碰見阮氏——


    雖是住的遠些,可發生了那麽大的事,自然有下人趕忙把信傳了進去。


    這會兒瞧見李運豐滿麵怒氣,阮氏似乎明白了些什麽,撇了嘴道:


    “怎麽,他們陳家人來鬧了?虧老爺平日裏還拿陳清和當兄弟一般,這會兒看出人的真麵目了吧?說什麽舉人老爺,也就是一個滿身銅臭味的商人罷了!”


    心裏卻是忖度——


    陳家這般不管不顧,顯見的自己兄弟已經得手了,說不好,他們家窮的揭不開鍋了也是有的。不然,怎麽就敢這麽上門來鬧?


    所謂狗急跳牆,也是有的。這般想著,越發得意——陳清和婚禮那日,就敢那麽著給自己沒臉,讓他們狗眼看人低,有這樣的下場也是活該。


    “把陳家當日送過來的東西整理出來讓他們拉走便是。”李運豐卻是氣的狠了,再沒心思扯和陳家的事——想要整人,可不再嘴皮上。


    阮氏卻是不以為然:“老爺也就是性子太好,才任由他陳家蹬鼻子上臉。若然這回得了逞,說不好下回又要鬧出什麽幺蛾子。”


    當日陳家送來的聘禮著實豐厚,就這麽原封不動還回去可怎麽甘心?


    李運豐瞄了阮氏一眼:


    “你有什麽好法子?”


    就這麽把陳家的聘禮還回去,也確實不舒服的緊。


    “他們家的聘禮,咱們這樣的人家又豈會看在眼裏?”阮氏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隻不該聽風就是雨,糾集些無賴上門混鬧,小小年紀便這般無法無天,長大了那還了得?即便成不了親戚,好歹老爺和那陳舉人也是故人,老爺也是做人長輩的,好歹看在故人麵上,幫著管教一二才是——”


    多年的夫妻,阮氏也明白李運豐心裏一直有些不舒服,唯恐被別人說自家嫌貧愛富,原想著陳家肯悄沒聲的過去也就算了,這會兒既然這般不識趣的來鬧,不如找人綁了他,大張旗鼓的送回陳家去,再趁機把陳毓的種種惡行宣揚出去,到時候既全了自家顏麵,還讓陳家把退婚的過錯都背了去,看那陳清和還有臉來要聘禮不?


    一番話未完,就聽一個油腔滑調的聲音忽然響起:


    “哎喲,倒要請教這位進士夫人,說誰是無賴呢?”


    阮氏一怔,再料不到自己這李運豐說話呢,怎麽就有人敢這麽無禮!


    抬眼一看,卻是一個一身錦衣的十四五歲的少年,正掂著根馬鞭,神情不善的瞧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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