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英額頭上瞬時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來——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本以為堵了陳清和的嘴,就可以暫時把趙昌的事情給壓下來,等自己把人攆走,任他們折騰去。


    卻哪裏料到,趙昌竟然早就落到了鎮撫司的手中。


    再加上自己方才對陳清和的態度——雖然自己本意是不想節外生枝,被趙昌給連累了,可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分明就是對趙昌的庇護。


    到時候都不用陳清和刻意添油加醋,隻要實話實說,自己怕是立馬就會和趙昌掰扯不開了。


    一時又是後悔又是焦心,卻又想不出別的話來給自己解釋,隻得擦了把冷汗幹巴巴的認罪道:


    “是下官,無能,竟然讓這等小人鑽了空子——”


    心裏卻是沮喪的緊,想自己也是兩榜進士出身,為官以來,自忖也算兢兢業業,本想著要在仕途上有所作為,卻不料這才一入官場就要栽個跟頭!


    正自自怨自艾,卻不防旁邊的陳清和突然插口道:


    “程大人太過謙虛了,方才之事,清和還未謝過大人呢——”


    一句話說的程英心一下提了起來,連帶的看向陳清和的眼神都隱隱有些不對——看來自己方才果然把人得罪的狠了,陳清和這是要告自己的狀?


    一念未必,陳清和卻已是轉頭瞧向徐恒,神情誠摯:


    “趙昌聯合外人擄賣了犬子想來大人已是知道了的?其實除了趙昌之外,一起謀劃坑我毓兒的還有乃妹趙秀芝。可恨我有眼無珠,竟是把這樣兩個狼子野心的人當成自家親戚。若非方才程大人特特駕臨提醒,並著人鎖拿了趙秀芝,我還不知道,竟是招了這樣的家賊!”


    “不瞞兩位大人說,方才管家來報,說是我家賬麵上的銀兩已經一文也無,想來已是盡數落到了這兄妹二人手中……若非程大人點醒,怕是這個家也要被他們強占去了。徐大人救了我家毓兒,程大人使我免遭小人算計,兩位都是我陳府恩人啊。”


    程英再沒有想到,陳清和竟是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趙秀芝既是趙昌同犯,鎮撫司的人也必然會帶走的,既然進了鎮撫司,又確然牽涉到了這起拍花子案中,想要囫圇個走出大牢,已經幾乎沒有多少可能。


    而本來最輕也可能要擔個“識人不明”考語的自己,卻因為陳清和這一番話搖身一變,就成了有先見之明,幫著抓捕趙昌同犯的功臣!不但前罪可免,真是運作好了,說不好還有好處可沾。


    想通了所以然,程英看向陳清和的眼神已經不是一般的感激——所謂以德報怨,說的就是陳清和這樣的人吧?


    虧自己之前竟然還那般做派!


    感激之下,探手大力把住陳清和的胳膊,深吸一口氣,好容易把思路給捋順了:


    “賢弟說話太客氣了,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那趙家受你恩惠,不思回報,反而行此毒計,落得如此下場,本來就是天意,愚兄又焉何敢居功?你這般說,倒讓我無地自容。你和徐大人且安坐,我這就去提審那趙秀芝,無論如何,也會替賢弟把損失的財物追繳回來。”


    那般慷慨激昂的模樣,就差拍胸脯保證了——


    既然連鎮撫司都插手了,自然說明趙氏兄妹為惡一事定然已是板上釘釘。更不要說程英這會兒對陳清和非同一般的感激。


    當下衝徐恒打了個拱:


    “大人想來也是要提審趙秀芝的吧,除了擄賣人口,還有陳家丟失財物也要著落在這女子身上,不然就先結了陳家的案子——”


    按理說把趙秀芝帶走審訊更合適,可既然既承了陳清和這麽大一個人情,索性再幫他解決個麻煩好了——


    方才瞧著,陳家這位繼母明顯是個不安分的!


    正說著,錯眼瞧見在外麵探頭探腦的王狗兒,臉色頓時一寒,冷聲吩咐道:


    “先把那鬼鬼祟祟的製住了——”


    王狗兒嚇得臉都白了,嗷的叫了一嗓子轉頭就要跑,卻被人一下摁住,反剪雙手給捆了起來,驚嚇太過之下,好險沒哭出來:


    “老太太救我,是表小姐讓我來看看這裏情形——”


    哭喊聲音太大,驚得本來在房間裏躺著的趙氏一激靈,忙支起身子隔著窗戶向外瞧,雖是距離有些遠,還是模模糊糊辨認出那被如狼似虎的官差給扣起來的可不是王狗兒?


    正想著莫不是這王狗兒太過蠢笨,以致衝撞了官差,不提防正好看見又有兩名官差押解著一個女子進了院子,可不正是侄女兒秀枝?


    趙氏臉色兒都變了——明明方才縣太爺不是斥責了長子,給自己撐腰的嗎,怎麽這麽會兒功夫又開始折騰起自己侄女兒了?


    想來想去,定然是繼子不定又弄出了什麽幺蛾子,越想越心慌,一疊聲吩咐丫鬟扶了自己出去。


    那邊趙秀芝已經被差人帶了過來,畢竟不過閨閣女子,即便當初謀劃時如何狠絕,趙秀芝這會兒卻依舊嚇得腿肚轉筋,連帶著更有滿心的不甘——


    因著眼下趙氏家族人口之繁盛更勝從前,趙秀芝在趙家的生活自然連當年趙氏都不如。因此甫一進入這舉人宅邸,趙秀芝就暗暗發誓,這一生再不要回轉自家,無論用盡什麽手段,也勢必要在這陳府中紮下根來。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視李靜文為眼中刺肉中釘。本想著和兄長合謀後便可以各取其利,再料不到不過暢快了幾天,便會遭此滅頂之災。


    正尋思著脫身之計,不想正好對上一雙黑湛湛的眼睛——可不正是陳毓,正不錯眼珠的看過來。


    隻是那般冷冰冰如同看著死人一般的眼神這麽突兀的出現在一個孩子臉上,怎麽看就覺得怎麽嚇人呢。


    趙秀芝倉皇的扭過頭來,下一刻卻又強迫自己轉回去,正對上陳毓的眼神:


    “阿毓,姑姑那麽疼你,你可不能害姑姑啊,姑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方才是有人指使你往我身上丟蛇對不對?”


    即便這會兒陳毓的表現太過古怪,趙秀芝依舊不疑有他,更何況陳毓沒有被擄走前,自己也經常給他繡些荷包香囊什麽的小玩意,趙秀芝可不相信,陳毓會想出那般歹毒的方法對待自己。


    而且畢竟是孩子,相較而言定然好哄的緊,隻要他承認方才是有人指使,或者退一步承認拿小蛇丟了自己,自己說不好就可以把一係列的事情混賴過去。


    卻不防陳毓根本沒有半點反應,連帶著看向趙秀芝的眼神也和瞧個白癡相仿,到得最後,更是無聲的做了個“活該”的口型。


    趙秀芝驚恐的往後退了一步,尚未回神,已經被差人狠推了一下,噗通一聲跪倒,痛叫一聲,頓時落下淚來。


    不料那衙差卻是絲毫不懂得憐香惜玉的模樣,竟是橫眉怒目斥道:


    “還愣著做什麽?還不給鎮撫司徐大人和咱們縣太爺磕頭?”


    鎮撫司?趙秀芝嚇得眼淚立馬止住了,駭然看向徐恒——鎮撫司的名聲實在是太響了,即便是閨閣女子,趙秀芝可也早有耳聞。


    還未醒過神來,程英已經冷笑一聲,拿起一個包袱在趙秀芝眼前一晃:


    “趙秀芝,你可認得此物?”


    不得不說某些時候,衙差辦事也是相當的雷厲風行,竟是不過這片刻時間,就在趙秀芝的房間搜出一包首飾來。


    趙秀芝隻看了一眼,就麵如死灰——可不正是姑母吩咐得空了全部融了的李靜文的首飾?


    尚未回過神來,一摞賬簿又被“啪”的一聲撂到趙秀芝眼前:


    “還有這些賬簿上不見了的銀子,你又該如何解釋?”


    趙秀芝和姑母趙氏畢竟掌家日淺,根本就沒培養出來什麽心腹,兩人又是小門小戶出身,於管賬方麵並不在行,再加上趙秀芝對陳毓和李靜文絕不會再回返一事太過篤定,那賬目做的委實粗疏的緊,說是漏洞百出也不為過,趙秀芝本想著日後得空了把賬麵抹平,卻不料沒來得及動手就被揭破……


    頓時如遭雷劈,一下癱在地上。正自彷徨無助,正好瞧見強逼了丫鬟把自己抬出來的趙氏,頓時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嚷嚷起來:


    “老爺饒命啊!這些事都是姑母指使我做的呀——我一個弱女子又能做些什麽?都是姑母眼饞大表兄的家產,想要霸占了來給二表兄,才會指使我和兄長對毓兒下手,還有李靜文的這些首飾,也是姑母說本就是陳家的錢買來的,怎麽也不能便宜了外人,才吩咐我收了來送到外麵融了,再打些新樣式回來——”


    再如何姑母都是陳清和的繼母,就不信陳家還真就連臉皮都不要了,把姑母也一並送進大牢。


    趙氏正好走到院中,聞言好險沒昏過去,氣的哆嗦著斥道:


    “秀枝,你胡說些什麽!我什麽時候指使你——”


    話音未落卻被徐恒打斷,揚了揚手中的賬本對趙秀芝道:


    “這上麵的缺口足足有一千五百兩,除了趙昌承認的八百五十兩之外,另外六百五十兩跑哪裏去了?”


    趙氏不敢置信的抬頭——不是說錢全被李靜文帶走了嗎,侄子得了八百五十兩又是什麽意思?還有什麽剩餘的六百多兩,自己不過貪占了三四百兩罷了!


    趙秀芝卻已是心如死灰——自己當初分筆交到哥哥手中用來堵那些人嘴的,可不就是八百五十兩?那豈不是說,哥哥眼下也被鎮撫司的人給抓走了?恐懼之下,更是死死咬住趙氏不放:


    “剩下的銀兩有四百兩被姑母拿去了,大老爺隻管去搜,那銀票一準兒就在姑母房間中一個紫檀木匣子裏,還有剩下的二百五十兩,也是被姑母差小女送給家中長輩購買田地所用——”


    一句話未完,趙氏已經叫罵著撲了上來:


    “臭丫頭,你胡說什麽,我什麽時候——”


    心裏更是憤恨交集——這個臭丫頭怎麽敢!自己也不過得了幾百兩罷了,這丫頭和趙昌那個小畜生就敢拿了上千兩的銀子,到了到了,還把所有罪責推到自己身上。


    趙秀芝被推得一下躺倒在地,卻依舊死死咬住趙氏不放:


    “姑母,你就認了吧。哎喲……大老爺明鑒,委實是姑母脅迫,小女子才不得不聽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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