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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點。顧大人隨手把煙頭彈進井裏,然後回到原位又坐下來。百無聊賴的打了個哈欠,他的後脖頸生出一點冰涼,正是落了水滴的感覺。正要抬手向後去摸,耳邊響起“滴答”一聲,又是一滴冷水落在了扶欄上。


    顧大人懷疑是套廊頂上積了雨水,如今正在慢慢的滲漏。向上一摸頭頂,他正打算換個地方,不料觸手之處一片涼濕。他怔了一下,隨即從頭上摘下一縷水淋淋的長發。


    水滴落得越發急了,顧大人猛然抽出砍刀,仰頭向上望去,就見廊頂懸著一張慘白汙穢的麵孔,不但臉上血口縱橫的沒了好皮,兩隻眼睛也被戳成血洞,下巴嘴唇則是幹枯焦黑,嘴唇皮已經沒有了,兩排牙齒齊齊露出,齒縫之間滿是血涎。一頭濕漉漉的黑發蜿蜒向下遊去,顧大人看得清楚,發現上方的鬼臉子居然裂開了嘴,擠著滿臉的傷口對自己獰笑!


    顧大人嚇瘋了,大喝一聲舉起砍刀,不料未等他開始動作,長發已經向下纏上他的頸項。在半窒息的驚恐中哼出聲音,長發如同觸角,四處蔓延著覆上他的臉皮,竟是見洞便鑽。


    月牙遠遠的看在眼裏,嚇得立刻要嚎,哪知忽有一個人影飄然而現,正是無心。


    無心神情平靜的抬起雙手,一上一下的抓住長發,輪換著慢慢往下拽。而那女煞順勢而下,對著無心張開血口,“呼”的一聲噴出黑氣。然而未等黑氣出口,無心閃電般的驟然出手,將一團馬糞直塞進了女煞嘴裏,同時厲聲喝道:“閉上你的臭嘴!”


    女煞麵容不動,臉上兩個血窟窿裏忽的翻出兩隻白眼珠,隨即將一雙冰冷的濕手合上無心的脖子,顯然是要活活掐死無心。無心見她頭發纏住了顧大人,雙手鉗住了自己,再無辦法傷害月牙,便是放心大膽的掄起巴掌。隻聽劈裏啪啦一陣脆響,他連著扇了女煞三十多個大嘴巴。而女煞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掐著掐著雙眼轉紅,卻是察覺出了異常——無心居然始終沒有呼吸。而無心正視了她,看她不但眼珠變色,而且腦袋就像盛滿膿血的皮囊一樣,從大小傷口之中一股子一股子的往外噴起了血。


    猛然向前直湊到了無心眼前,一條白色蛆蟲蠕過了她血肉模糊的眼底。無心翹起嘴角笑了一下,隨即低聲說道:“臭娘們兒,你以為你長得醜,我就怕你了?本法師行走江湖的時候,你的三魂七魄還沒湊齊呢!”


    說到這裏,他從袖子裏抽出一條長長的粗麻繩:“來吧,讓我帶你曬曬明天的太陽!”


    4討價還價


    無心嘴上說的凶猛,手上卻不十分加緊動作。而女煞再惡,也是由鬼化的,見了日光便要魂飛魄散。眼看無心不是善茬,女煞驟然鬆開雙手,水蛇一樣縮回廊頂,顯然是要撤退。無心怕她會去襲擊月牙,單腳踩上扶欄跳躍出去,他先一把奪過了顧大人手中的砍刀,隨即幾大步跑到月牙跟前。月牙此時已經解了雞頭上的紅繩,正駭的雙目圓睜,渾身亂顫。發現女煞沿著套廊廊頂移過來了,無心拎起銅壺,澆了月牙一頭一臉狗血,緊接著一手搶過大公雞,掄刀就追。而顧大人依舊滿臉水淋淋的長發,直挺挺的癱在地上,被那女煞一路拖行。


    無心明知道女煞被自己打了個措手不及,現在正要逃命,可是並不痛打落水狗,一路謾罵著不使勁追。眼看女鬼行過套廊,逼近井口了,他這才一刀抹了公雞脖子,然後對著女煞的長發用力砍下。隻聽“嗤啦”一聲,就像火炭遇水了一般,濃厚長發迎刃而斷。無心隨即把公雞向前一扔,公雞挨了一刀,要死未死,拍著翅膀亂飛亂舞,正是撞上前方女煞。而女煞影子一晃,瞬間消失,似乎是投井了,但又沒有聽到水聲。


    夏季晝長夜短,如此鬧過一場,天色黑的濃重,正是黎明將至的光景。月牙張著嘴怔了半天,最後忽然反應過來了,一身狗血一身冷汗,抬手一拍大腿,她打算像她家裏的所有女眷一樣嚎啕一場,可是嘴都咧開了,她又臨時收了聲,怕自己盲目撒潑,再把女煞招回來。無心從井旁把顧大人拽了過來,然後從懷裏摸出半截蠟燭一根火柴。


    蠟燭一亮,月牙心裏就平定多了。她第一眼先去看無心的脖子,口中低聲怨道:“你傻大膽,不要命啦?”


    無心的脖子幹幹淨淨的,除了幾點水珠血跡,再無其它。抬眼對著狗血淋漓的月牙一笑,他的臉孔像是一張細白瓷的麵具,笑容很足,然而不帶活氣;眼珠子也亮,但是沒有感情。


    月牙一愣,感覺無心有點不大對勁,可又說不出來是什麽問題。垂下眼簾掃了顧大人一眼,她嚇得猛一哆嗦:“哎呀媽呀!”


    顧大人滿臉都是頭發,頭發順著他的七竅鑽進去,旁的部位不消說,就連上下眼皮都被頭發攀住扒開了,眼珠子整個的晾在外麵,四麵全都露了白眼球。月牙看他,他黑眼珠一轉,居然神誌清醒,也能去看月牙。


    無心起身走去,把顧大人的一壺黑狗血也拎了過來。安安穩穩的席地而坐,他開始用手指去摘顧大人臉上的頭發。頭發一層一層縱橫交錯,稍稍用力一扯,顧大人的眼珠子就要使勁的往外努。無心扭頭對著月牙又是一笑,然後往顧大人的臉上澆了一層狗血:“顧大人,你別怕,我有法子救你。”


    月牙伸手拍了他一下,又悄悄的一指水井,壓低聲音問道:“是不是跳進去了?”


    無心一點頭:“那是她的家,她在外麵挨了打,不回家回哪裏?”


    月牙打了個冷戰:“那是不是得把井填了?”


    無心搖了搖頭:“沒用,幾塊石頭堵不住她。”


    說到這裏,他再次去清理顧大人的麵孔。頭發本來勾結連環的緊貼皮膚,現在被狗血浸透了,就像失了生命一般,成了碎糟糟的一團一團。臉上露出本來顏色了,他捏開顧大人的嘴,從喉嚨裏又掏出幾大團頭發。顧大人呼呼的喘起了粗氣,一翻身爬起來,“哇”一聲就吐了。正在他吐得上氣不接下氣之時,遙遙起了雞鳴,天亮了。


    無心一行三人回了司令部,各自燒水洗澡。無心還特地向顧大人開口,給月牙要了一身幹淨衣裳。月牙鎖了西廂房,又拉了窗簾;無心和顧大人則是在東廂房沐浴滌蕩。


    無心手持鑷子,繼續為顧大人清理七竅毛發。又掏耳朵又掏鼻子。顧大人忍痛皺眉,幾乎被他把鼻毛拔光;同時自己舉起一麵小圓鏡,仔細查看眼瞼內外,生怕還有毛發殘餘。


    及至顧大人確定自己七竅潔淨了,才有閑心對無心問道:“師父,你昨夜讓那東西跑了?”


    無心和顧大人分別占據了兩隻大浴桶,此刻坐在熱水裏麵,他一本正經的答道:“我當時若是再和她交戰不休,恐怕顧大人要性命不保。”


    顧大人挖了挖鼻孔,又問:“那……今夜還去?”


    無心在浴桶中輕輕巧巧的一轉身,正視了顧大人的側影:“女煞十分凶暴,我縱是去了,也沒有十成的把握。顧大人,我願意拚出性命去完此事,可你又當如何報答我呢?”


    顧大人本來以為家宅鬧鬼,找個和尚老道過來禳治禳治也就罷了。然而昨夜親眼見識了女煞的本領,他不禁一身接一身的起雞皮疙瘩,承認此事實在凶險,自己不多付出一點,恐怕真找不到高明人物降妖除魔。


    “本司令肯定不能虧待了你。”顧大人試探著問:“師父,你開個價吧!”


    無心豎起一根手指,望著顧大人沒說話。


    顧大人笑了:“一百大洋?”


    無心搖了搖頭。


    顧大人想了想:“一千大洋?”


    無心繼續搖頭。


    顧大人有點齜牙咧嘴了:“總不會是……一萬大洋吧?”


    無心這回點了頭:“一萬大洋,不劃價!”


    顧大人有點生氣了:“你個出家人,怎麽獅子大開口啊?張嘴就要一萬大洋,你當本司令的錢都是大風刮來的?你要一萬大洋幹什麽?大不了我給你修座廟,你守點和尚本分行不行?”


    無心毫不動容:“顧大人,既然你我談不攏,那我洗完澡後,立刻就走。顧大人另請高明吧!”


    顧大人一聽這話,臉色都變了:“放你娘的狗屁!你要是走了,萬一那東西半夜過來找我怎麽辦?”


    無心滿不在乎的側臉往窗外望:“你可以和她解釋嘛,就說是法師打了你,不是本司令打了你。你通情達理,出門找法師去吧!”


    顧大人沉默半晌,忽然把牙一咬:“老子這就去調幾門大炮過去,對著井口開轟!”


    無心麵無表情的答道:“好主意,我聽說大炮很厲害,大概真能把鬼打死。”


    顧大人“嘩啦”一聲從浴桶中站了起來:“師父,你要麽打個一折,要麽我現在就去把你妹子奸了!”


    無心靠在桶壁上,舒舒服服的閉了眼睛:“大人,你要麽給我一萬大洋,要麽我夜裏就去引來女鬼,把你奸了!”


    顧大人高高大大的站在水中,雙手叉腰怒道:“操!什麽流氓和尚!”


    無心和顧大人在東廂房內唇槍舌戰,顧大人有求於人,夜裏又受了大驚嚇,當然底氣不足。末了顧大人敗下陣來,穿了軍褲襯衫往外走,不料剛一出門,就見月牙蹲在院內樹蔭下,正就著一盆淨水搓血衣。


    月牙身上的一套豆綠衣褲,還是顧家姨太太的舊貨。姨太太不缺穿的,再好的料子也就穿個兩三次,所以衣褲看著堪稱嶄新。月牙一直灰頭土臉,現在終於露出了本相,顧大人看在眼裏,認為她雖然不算標準的美人,可是幹幹淨淨的有精神,眼睛明亮,臉形端正,一笑一口小白牙,帶著一點良家丫頭的俏皮。


    顧大人素來自詡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故而如今走上前去,想要施展幾分魅力和手段,迷倒月牙:“真勤快,不困啊?”


    月牙仰臉看著他一笑,怕笑大了不莊重,所以一笑即收:“顧大人。”


    顧大人一手伸出去扶了大樹,一手插在褲兜裏:“昨夜沒嚇壞吧?”


    月牙都嚇的麻木了,低頭一邊搓衣裳一邊搖頭:“沒事,天一亮就不怕了。”


    顧大人還要說話,不料無心無聲無息的走了過來,對著月牙說道:“別洗了,回屋睡覺吧。我要是能把女煞宰了,顧大人就給我們一萬大洋。有了錢,還怕沒衣裳穿嗎?”


    月牙看看無心,又看看顧大人,就感覺自己像掉坑裏了似的,沒出路了。


    5作惡


    顧大人的司令部,其實也是一處強占下來的民宅。東西廂房都砌著火炕,正房才是會客之所。夏天火炕上麵鋪了席子,硬邦邦的倒是涼快;月牙沒了事做,靠邊躺在炕上打盹。因為知道無心就坐在旁邊,所以她睡不實,隔三差五的就醒過來眯了眼睛,偷偷窺視對方的行動。無心不聲不響的總跟著她,讓她有了個不大好意思的想法——她感覺無心好像是看上自己了。


    此刻正是下午,窗外知了叫成一片。月牙側身緊緊靠牆,就見無心脫下僧袍,換了一身黑色褲褂,打著赤腳盤腿而坐,身邊高高堆起一摞古舊厚書。書籍乃是文縣縣誌,無心想要找出女煞的來曆,又打聽不出,便讓顧大人要來縣誌,專翻幾十年上百年前的故事看。文縣的縣誌是本縣曆代學究們聯合撰寫的,已經傳了幾輩,字字句句都很嚴謹,而且包羅萬象,大事奇事全有記載。


    無心讀得認真,月牙也看得入迷。無心穿僧袍時就不大像正經和尚,脫了僧袍更不像了。月牙瞧他黑黑的短發白白的臉,分明是個美男子的模樣,至多不會超過二十五歲。要說年紀,和自己倒也是很般配;但捉鬼可不是正經營生,年紀輕輕的,幹點什麽不能掙飯吃?


    無心讀書很快,唰唰的不停翻頁。最後他心裏大概有數了,收拾起一摞縣誌送出門去。片刻之後回了來,他上炕推了推月牙:“醒醒,再睡夜裏就睡不著了。”


    月牙故意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因為發現無心已經光腳蹲在了自己身前,便坐起來向後又躲了躲。而無心笑嘻嘻的把手一伸,送給了她一個很大的香瓜。香瓜白生生水淋淋,顯然是被狠狠的洗過一次。


    月牙一手接了香瓜,另一隻手攥了拳頭向瓜上一捶。香瓜應聲裂成兩半,月牙把大的一半給了無心:“你也吃。”


    無心接過香瓜咬了一口,垂下眼簾美滋滋的。月牙問道:“師父,今夜……還去嗎?”


    無心搖了搖頭:“今夜不去了。那東西昨夜沒討到便宜,想必一時半會不敢出來,今夜去了,恐怕要白等一宿。明夜吧,明夜再去打她個措手不及。”


    月牙看他緊挨自己蹲著,根本沒有移動的意思,就往旁邊又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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