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者氣態沉穩,並沒有睜眼,也沒有開口講話,像是沒有發現車外的人。


    司機頷首低眉,對父子倆道:“二少,小少爺,請上車。”


    孟思源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最終還是和孟長溪上了車。車門關上,勞斯萊斯豪華的車身像是一柄利劍,勢不可擋的逐漸遠去,把欲開口講話的顧格非晾在了原地,車尾氣甩了其一臉。


    顧格非氣得臉色發黑,心中憤懣不已。看在曾做過你孟家兒婿的份上,我敬你一分,你孟老頭卻得寸進尺!還硬氣是吧,嗤!也不知道開個勞斯萊斯擺闊給誰看,整個榮城誰不知道你孟家已經敗落了,還硬撐,我看你能撐到什麽時候,也不怕人笑話!


    那一頭,安靜的車廂內,誰都沒有出聲。老者像是入了定,好整以暇的閉著眼睛,他不開口,也沒人敢逾越。車內空間寬綽舒適,老者坐於主位,孟思源父子在他右手邊。迷你吧台上放置著一套紫砂壺茶具,清淡的茶香徐徐彌漫。


    孟長溪看著麵前的老人,心中感慨不已。這是他的爺爺,孟世培。他跟這個爺爺關係並不親密。上一輩子,他一直跟在孟思源身邊,很少回孟家。有了自己的事業之後,聯係更是寥寥無幾。及至孟老爺子去世,孟家換了掌舵人,他對孟家就徹底生分了。


    這還是他重生後第一次見到孟世培,敬畏有餘,親密不足,跟陌生人沒有什麽兩樣。


    這時孟世培終於睜開了眼睛,臉色嚴肅古板,沒有多餘的表情,他看向孟思源,開口道:“事情辦完了?”


    孟思源點頭,“辦完了。”


    “那就好。”孟世培話不多,又道:“回家吧,房間都給你們收拾好了。”


    他又看向孟長溪,蒼老的麵容終於柔和了幾分,“長溪病好了沒有?”


    孟長溪早就好全了,身體甚至比以前還要好,從他的麵色上就能看出來,孟世培也屬於沒話找話,但是能聽的出其中的關懷之意,孟長溪先前對這個爺爺的陌生感漸漸消弭了幾分。


    “都好了。”


    孟世培看著這個孫子,長得和孟思源非常像,不論是容貌還是氣度,甚至在某些地方比他爸爸還要優秀。但是,哎……孟世培心中歎了口氣,他猶記得孟長溪小時候過生日的時候,顧家找人給他算過命,算命大師言說孟長溪八字極差,命格不好,於家門不利,是個克父克母的掃把星。


    原本孟世培是不怎麽信的,但是人越老越是疑神疑鬼,心中對鬼神之說更加忌憚,他之前還想讓孟長溪跟著他學做生意,後來漸漸的就把這個念頭打消了,而且,最近發生的這些事,讓他不得不多想。


    孟世培重新閉上眼睛,走一步算一步吧,如果真的像算命先生說的那樣,他再想應對的辦法。


    車子不多時便到了孟家,孟世培前些年搬出了市中心的大宅,住進了郊區的別墅小樓,很普通的的三層別墅,一點都看不出這個世家大族曾經的輝煌,孟家對外美其名曰來此養老,但是孟長溪知道,僅僅市中心大宅一年七位數的各種開銷,孟家已經頗覺吃力了,所以才搬到了這裏居住。


    恐怕這輛勞斯萊斯也已經是孟世培手裏最好的車了,孟世培為人簡樸,今天把這輛豪車開出來,想必是為孟思源撐場子,孟長溪心中有些感動,不管怎樣,孟世培能這麽做,說明孟思源這個兒子在他心中還算有些分量。


    一進入別墅,就看見客廳裏坐滿了人,這個湖畔別墅平時除了孟世培和司機保姆,其他人很少來。孟世培原配去世得早,留下了一兒一女,第二任夫人也在生下了孟思源後,抑鬱而終,大兒子和女兒現在住在市中心,平時很少回來,今天不知道為什麽,全都擠在了孟家的客廳裏,激烈的討論著什麽。


    大兒子孟石靖和女兒孟潔慧一看見孟世培進來,紛紛站了起來,瞥見孟世培身後的孟思源和孟長溪,齊齊的皺起了眉頭。


    “爸,你回來了。”


    孟世培嗯了一聲,眉間蹙起一道深痕,“什麽風把你們都吹回來了?”


    “爸,我聽說你一早召開新聞發布會,跟媒體說要跟顧家斷絕關係?!”孟石靖先忍不住了,語氣非常衝的質問道,話語間是滿滿的不可置信。


    孟世培抬起眼皮看他,“我是這麽說的,你有意見?”


    “爸,你是不是氣糊塗啦?好歹事先也跟我們商量一下,你二話不說把事都做絕了,你讓我們以後怎麽辦?!”


    孟世培手中的龍頭拐‘咚’的一聲敲在地上,“孟家現在還是我說的算,什麽時候我想做什麽,還需要征求你的同意嗎!”


    孟石靖瞪著眼還想說什麽,被孟潔慧拉了一把,才憤憤的哼了一聲,將頭扭到了一邊。


    “爸,我們都是孟家的一份子,有什麽事大家一起商量才好做決定嘛,我們都希望孟氏越來越好,大哥說話是有些衝,但是也是為了你好不是嗎。”


    孟世培冷哼了一聲,“是為了你們好才對吧。”


    孟潔慧被老爺子一句話噎了個半死,不再忍耐心中的不滿,將矛頭對準孟思源,“老麽,這事你怎麽不勸勸爸爸?”


    孟思源狹長的雙眼看過來,“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孟石靖氣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老爺子一大早召開新聞發布會,終止了和顧家的所有合作關係,立誓以後也不跟顧家往來了,這事現在已經弄得滿城風雨,你沒聽說嗎?他這麽做都是因為你,你會不知道?”


    孟世培怒喝:“你放肆!我這麽做跟任何人都沒關係,顧家是個什麽東西,我現在看的清清楚楚,他沒將我們孟家放在眼裏,我也不會容忍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放肆!你們做哥哥姐姐的,可不要寒了老麽的心!”


    孟世培的這聲力喝像是一掌扇在了兩人臉上,孟石靖和孟潔慧都沉默下了下來,客廳裏氣氛緊繃,一時間都沒人吱聲,過了一會,孟石靖瞥了孟思源一眼,聲音壓低了幾分道:“男人嘛,都有做糊塗事的時候,大家都是男人,互相體諒體諒嘛,顧格非是混賬,但他不是承認錯誤了嗎?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再說了,老麽,你和顧格非那是經過法律認可的夫夫關係,她一個小三還能翻出天了不成,你一離婚可倒好,全便宜了她,大哥這是為了你好,現在回頭也許還來得及。”


    孟思源目光注視著他,既不冷漠也不憤怒,眉目如水溫潤,但是恰恰是這樣,孟石靖更加的不敢對上他的目光,這個弟弟從小就和他不親近,性子清清冷冷,很難討好,甚至有時候讓他怵得慌,比如現在。


    “大哥是不是覺得,顧格非認錯,我就應該心懷感激的原諒他,畢竟,顧家大少爺能主動低頭,就是給了我天大的麵子,我要是還端著架子斤斤計較,就是不識好歹?”


    孟石靖沒有說話,顯然心裏確實是這麽認為的,他也覺得自己說的沒錯,孟家現在的家世已經無法和顧家比肩,這兩年,因為有聯姻這層關係在,孟家好歹還算是有點倚仗,因著顧家的光環,榮城的上流圈子多少給孟家點麵子,財富和權利決定一個人的社會地位,他顧格非不要說出軌,就算三妻四妾又怎麽樣,你孟思源沒能耐你就得受著,有本事你把他踩在腳下啊,沒這個能耐還死要麵子可不就是不識好歹嘛。


    孟潔慧歎口氣,“都是一家人,你大哥還能害你不成,老麽,你要是老是這麽個性子可不行,做事這麽衝動,早晚要吃虧的。”


    孟思源慢慢的笑了起來,像是在看一場滑稽的鬧劇,“多謝大哥二姐關心,不過婚已經離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你們要是覺得便宜了別人,可以自己試著去爭取一下,顧格非現在已經恢複單身,你們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可以被挑選上,時不我待,現在去自薦還來得及。”


    孟石靖氣紅了臉,指著孟思源半晌說不出話來,他都五十好幾了,孟思源說這話純粹是來惡心他,他本來是不想把事挑明的,現在看來,人家根本不領你的情,那索性今天大家就把事攤開了講,以後怎麽樣各憑造化!


    孟石靖指著孟思源鼻子,怒笑:“你還以為你是那個孟家二少呢,你睜開眼睛看看,如今的孟家已經千瘡百孔,不是以前的富貴窩了,你以為孟家這些年是誰在供著!是我和你二姐!要不是我們倆在外打拚,孟家早就成為榮城的曆史了!”


    孟世培厲喝:“你給我閉嘴!”


    “今天這些話我不吐不快,爸,咱老孟家,經營的藥膳,茶葉,化妝品,各種養生藥酒藥茶,一年的利潤還沒有我做房地產一個月賺得多,我現在公司有一個項目,就是和顧氏合作的,結果發生這種事,您讓我怎麽辦!”


    “你的意思是,讓我勸老麽繼續在顧家忍氣吞聲?!隻要你們倆過得好,就可以不在乎老麽的感受了?!沒有你們賺得多又怎麽樣,我有要過你們倆一分錢嗎?自私!自利!我孟家沒有你們這樣的子孫後代!”


    孟石靖瞪著眼,“爸,你這是什麽意思?”


    孟世培疲憊的捏著鼻根,揮了揮手,“分家,既然你們怕被老麽連累,那今天咱們就徹底劃分清楚。”


    孟潔慧看了孟石靖一眼,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爸……”


    孟世培抬手打斷他,“不用再說了,我心意已決,孟家的這些生意你們嫌棄,那我就通通都給老麽,從今天開始這裏沒你們什麽事了,好好照管你們自己的生意吧。”


    孟石靖兄妹倆沒想到最後竟然是這樣的結果,他們一點好處沒得到,全便宜了孟思源,心中憤懣不已,但是轉念一想,孟家這些生意早就不成氣候,就算給了孟思源,過不了兩年也得完蛋,跟他們手中的生意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而且,他們確實也不想被孟思源連累,顧家現在在榮城的地位可不是他們能得罪的,嗬,正愁找不到理由獨立出去!


    孟石靖當機立斷,麵上卻恨鐵不成鋼的道:“好,既然爸這麽說了,那我也隻好同意,我做大哥的不占老麽的便宜,爸把孟家交給你我也沒有意見,但是,從今天開始,孟家以後怎麽樣都與我無關,大家好自為之!”


    孟潔慧歎口氣,“我跟大哥一個意思,爸,希望你不要因為今天這個決定後悔。”


    孟世培擺擺手,“後悔的是你們,孟家早晚有一天會重新站起來,老祖宗不會妄言,三百年了,那位福星也該降世了。”


    孟潔慧搖了搖頭,心道孟世培果然老糊塗了,哪有什麽福星,如果真有,孟家也不會弄成這個樣子,她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家,毫不猶豫的乘車離開,他們得趕緊跟顧格非解釋一下,表明自己的立場,希望顧家不會因為孟思源的原因怪罪他們。


    孟石靖兄妹走了以後,孟世培像是又老了一歲,想起大兒子剛剛說的話,心中又覺得一痛,孟家曆經百年,是真正的世家大族,早些年,也是風光無限,但是這些年,由於經營不善,頹敗之勢漸現,慢慢的就與過去相無甚遠,再也不複從前的光鮮。


    但是孟世培心中仍存著一絲希望,孟家先人曾斷言,百年後會有一位天乙貴人降世,助孟家重登巔峰,盡享福澤,延長孟家的氣脈福運,這都是用孟家祖先修來的幾百年氣運換來的,孟世培一直在等,他已經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也不知道等不等得到那時候。


    孟世培歎口氣,現在他也隻能依靠這個不愛經商的老麽了。


    孟思源麵色清冷,眼中卻有些動容,“爸,謝謝你。”


    孟世培搖搖頭,“我也是為了孟家,不全是為了你,你記住,就算是吃不上飯了,也不能丟了祖先的顏麵,你大哥和二姐我是管不了了,你啊,多替我分擔分擔。”


    孟思源點頭,眸色更加深沉。


    晚上滿月當空,這是這一個月來最圓最亮的月亮,高高的掛在夜空中,撒發著璀璨的銀光,天地像是籠著一層薄紗,如夢似幻,孟長溪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他感到冷,非常的冷,四肢百骸像是浸泡在冰冷的凍水裏,骨頭縫都在冒著涼氣,他裹緊被子,依舊冷的顫抖,這冷由內而外,根本不受外物影響。


    體內的涼氣在四肢百骸不斷遊走,無法紓解,孟長溪難受的輕輕口申口令,他艱難的掀開被子,仿佛受到了召喚,伸手拉開了窗簾,讓窗外的月光完全的傾泄進來,單薄的身體暴露在滿室的月光中。


    好大的月亮。


    他閉上眼睛,蜷縮成一團,任由濯濯清輝包圍住自己,慢慢的,總算好過了些許,在這清冷的月光中,沒有之前冷的那麽難以忍受,但是,體內的寒冷漸漸的發酵改變,某種不可控製的力量開始湧動,孟長溪蹙起眉頭抱住身體,渾身暈開一片緋紅,與銀輝形成了妖冶的美感,纖細的手足仿佛透明的一般,像是將要化蝶的蛹。


    身體裏不斷的湧上來陣陣渴望,那渴望如此強烈,焚燒著自己的身體,吞噬著他的理智,令他想要不顧一切的……孟長溪緊喘了口氣,睜開濕潤的雙眼,下唇咬出深深地齒痕,他到底是怎麽了?


    同一時間,大洋彼岸,海岸邊的獨棟別墅中,製高點的寬廣露台坐落在天幕下,崖底便是湛藍的海水,此時夕陽西下,天際隻剩下最後一抹餘暉,露台的泳池中突然鑽出來一個男人,他甩了甩濕噠噠的額發,邁開長腿上了岸,隨手扯過一邊的浴巾圍在了腰上。


    男人長得極為英俊,頎長的身軀站在天幕下,讓人有些微微眩目,他單手擦著頭發,五官深邃,夕陽的餘暉在他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


    這時桌上的電話嗡嗡震動,他不耐煩的接起,並沒有出聲,倒是那頭戲謔的問道:“怎麽樣,開始發作了嗎?”


    “一個小時前就開始了。”醇厚的嗓音如同陳年紅酒,低沉微醺,透著一股性感的沙啞。


    對方收斂起了玩笑的態度,驚訝道:“這麽快?不應該啊,滿月還沒出現,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男人壓下身體裏的熱潮,“很熱,比以前發作的時候還要強烈,我有種不一樣的感覺,好像有什麽在牽動著體內的熱氣,試圖脫離我的控製。”


    那頭沉默了一陣,突然道:“也許,你的爐鼎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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