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衝天而起, 猶如一場宏大的祭典, 頓時映紅了天際。


    項述舉起長|槍,四千鐵勒武士與阿克勒武士,在湖畔展開了一場衝鋒, 周甄馬上催動猙鼓,然而白骨躥出湖畔之時, 便蒙上了那層火油,在火焰之中熊熊燃燒。武士們蒙著口鼻, 戰馬覆了重鎧,輪番衝擊將白骨全部撞回湖中。烈火焚燒之下,屍骨盡數化作骨灰,被狂風一吹, 在天地間四處飛揚。


    周甄萬萬沒想到,項述竟是用了這麽一招便挫敗了他,猙鼓之聲停下, 他站在湖中央島嶼上, 遠遠地看著項述。


    “述律空,好久不見了,”周甄說,“你果然來了。”


    車羅風竟是退了半步, 朝項述說:“不要過去,安答, 他在想辦法對付你。”


    周甄冷笑一聲, 驀然一振猙鼓, “咚”一聲巨響,擴散出一道衝擊波!


    湖中,所有的白骨全部退進水底,繼而周甄將猙鼓放下,舉起一把漆黑的鹿角長杖!


    巴裏坤帶火的湖水劇烈翻湧起來,骸骨在水底瓦解,再次重新組合,數息後,一條長蛇披戴著火焰,從水中轟然而起!


    所有武士同時呐喊,項述喝道:“後退!出鉤索!”


    外頭喊殺聲震天,陳星卻還在樹後睡覺,火光映著他的側臉,睡著睡著,腦袋不自覺地歪到一旁。


    阿克勒人與鐵勒人鉤索各出,拖住了那從水中飛出的骸骨長蛇。長蛇全身浴火,正在烈火的燃燒下不斷焚毀,卻不甘心地朝湖畔嘶吼著衝來!


    肖山策馬衝向他們,喊道:“哥哥!”


    項述百忙中轉頭一看,喝道:“交給你了!”


    肖山出蒼穹一裂,雷電隨著湖麵擴展開去,從天到地,再從地到天,劈得那巨蛇骸骨瓦解飄零。


    “陳星呢?!”肖山喊道。


    “在睡覺!”項述喝道。


    肖山:“???”


    項述抽身而退,快步到湖畔另一邊,伸手朝部下取來盾牌,喝道:“車羅風!”


    車羅風看著項述,最終把心一橫,兩人快步衝向湖麵,將盾牌在腳底一踩,借著西北方尚未破冰的湖麵,刷然滑向中央小島。


    周甄見狀,馬上轉身來到祭壇前,不住喘息。


    項述與車羅風到得島嶼上,周甄沉聲道:“你還是把他帶來了。”


    項述看了車羅風一眼,車羅風吼道:“我沒有背叛你!我沒有!安答!我一直讓你不要來!他設下了陷阱,要在這島上對付你!”


    項述沉聲道:“那就試試?周甄,哪怕死後,你還不願安息麽?”


    周甄嘴角現出一絲冷笑,扯開了蒙在祭壇上的獸皮,現出通體青灰的一隻巨狼屍體。


    湖畔,雷鳴電閃,拓跋焱縱馬衝來,肖山喊道:“送我上去!”


    司馬瑋橫過一把沉鐵長|槍,拓跋焱從馬上飛身而起,一步踩在長|槍上,飛上半空。肖山一爪勾住拓跋焱衣領,翻身到了他頭頂,拓跋焱再把自己的武器長戟一橫。肖山踩上戟柄,發力一躍,借著兩次彈跳,飛上近十丈的高處!


    骨蛇正要騰空飛起,迎麵而來的,則是肖山以蒼穹一裂揮出的驚天一爪。


    那一爪引來了近乎滅世的雷霆,閃耀著強光,貫穿了骨蛇身軀,當場將它劈成了碎片,燃燒的白骨飄零,墜向大地,仿佛暗夜之中的一場火焰流星雨。


    爆散的碎骨散發著被灼燒後的高溫,飛進了樹林,一片小骨頭掉進了陳星衣領裏。


    “媽呀——!”陳星睡到一半,頓時鬼上身般狂跳起來,大叫道,“好燙!好燙!怎麽了!這是什麽!”


    陳星全身狂抖,碎骨掉了出來,他兩手在背後不住亂抓,看見遠處起火的巴裏坤湖,頓時愣住了。


    “項述呢?”陳星喊道,“項述!”


    陳星從樹林中衝了出來,肖山、拓跋焱與司馬瑋正在帶領將士們渡湖,湖中衝出更多的帶火骸骨,正在不死心地逃離燃燒區域,此時由多出現了。


    由多帶領著重新聚集的阿克勒魃群,朝著湖畔殺來,加入了戰團。


    “我送你們過去!”由多喊道。


    接著,由多甩開手上鐵鏈,那鐵鏈竟是幻化為橫江巨索,一招擊碎了攔路白骨,飛向湖心島嶼。


    陳星喊道:“走!去找項述!”


    眾人翻身上了鐵鏈,朝著湖心島衝去。


    巴裏坤湖心島中,周甄扯開獸皮的一刻,那巨狼稍稍睜開渾濁的雙目,散發出一股危險的氣勢。


    “尚未完全煉化,”周甄說,“這就看看,你塞外第一勇士,是否能抵擋狼神的力量罷。”


    緊接著,周甄猛然後退,項述馬上擋在了車羅風身前,那巨狼睜眼瞬間看見項述,頓時嘶吼一聲,朝著兩人衝來!


    緊急時刻,項述將車羅風推開,吼道:“你負責周甄!”


    車羅風當即彎弓搭箭,衝向祭壇後方,蒼狼屍體在那短短片刻轉狼爪,橫身,飛撲,一爪朝著項述拍下,項述 抽身退後,躍起,空中出劍,一挑,蒼狼爪子揮來,劍斷!


    斷劍飛起,在項述側臉上帶起一道飛揚的血跡,項述躬身落地,一手按地,當場一個打滾避開,蒼狼揮爪所到之處,島上石磚粉碎。


    “項述——!”陳星喊道,衝下鐵鏈。


    蒼狼一聲咆哮,朝著項述再次撲去,眼看項述已避無可避,恰好就在此刻,心燈爆發,項述左手現盾,一個轉身,以盾扛住蒼狼,出劍。


    蒼狼撲向項述,將觸未觸刹那,全身金光武袍的項述瀟灑揮盾,給了蒼狼一式迎麵盾擊。


    “當”的聲響,蒼狼頭骨竟是被擊得變形,上千斤的龐然大物被項述以強悍至極的膂力,用盾擋飛出去。


    肖山怔怔看著蒼狼,蒼狼轉過頭,凝視肖山。


    “別愣著!”陳星喝道,“抓周甄!”


    拓跋焱與司馬瑋下了鎖鏈,沒入島上密林,樹林範圍極小,不過數十步方圓,周甄藏身密林之中,車羅風則追了進去,一輪連珠箭發。


    周甄冷笑道:“所以你最後,還是選了述律空?”


    車羅風發著抖道:“周甄,回來,由多都能複活,你一定也能……”


    周甄說:“為何每一次都讓我遷就你。直到我死了,還是這般,你就不能……”


    拓跋焱與司馬瑋出現在林中,各執武器,與車羅風從三麵包圍了周甄。


    項述全身金光煥發,在陳星的心燈映照下走向蒼狼,蒼狼咧開狼嘴,噴出腐爛的氣息,牙齒朝下滴著黑血。


    “等等!”肖山情急之下,張開手臂,擋在蒼狼身前。


    “肖山!”陳星知道蒼狼對肖山來說意味著什麽,但它現在已不再是當初的蒼狼,也不再記得肖山了!


    項述停下腳步,皺眉審視肖山。


    突然間蒼狼仿佛感受到了危險,驀然抽身。


    樹林內,周甄低聲道:“如果不是為了你一時意氣,我又怎麽會變成如今的模樣?你如果真想殺我,就出箭吧,把這一箭,親手射進我的胸膛。”


    “我知道,”車羅風發著抖,那一箭射不出去,顫聲道,“我都知道……回來吧,周甄,你會活過來,像他們一樣……”


    周甄:“回來?依舊像從前一般,當你的奴隸麽?”


    車羅風怔怔看著周甄,緊接著,周甄一聲冷笑:“你的述律空,命不久長了。”


    接著,周甄舉起鹿角杖,朝地麵輕輕一頓。


    整個島嶼從鹿角杖觸地那一刻,爆發出一股強光,朝著四麵八方擴散開去!


    “我……”


    祭壇前,項述瞬間失去了全身力氣,一身光芒盡退,奇異的法陣將他所有的力量抽離身體,猶如巨錘般在他腦海中重擊了一記。地麵符紋擴展,飛過陳星腳下,布滿整座島嶼。


    陳星退後半步,頓時認出了這一幕。


    “糟了!縛龍陣!”陳星認出了法陣。


    “哥哥!”肖山快步衝上前,項述已不省人事,直接倒在了地上。


    “看好他!”陳星喊道,“得將周甄抓住,毀了這陣法!”


    密林中,司馬瑋與拓跋焱化作兩道虛影,射向周甄,周甄卻在空中一個回旋,喝道:“不陪了!真想死的話,就來卡羅刹……”


    說著,周甄刷然掠出樹林,朝祭壇衝去,正想抓住項述飛走時,迎麵卻挨了一招陳星的心燈爆閃。下一刻,伴隨著由多的怒喝,鐵鏈飛來,從四麵八方將他牢牢捆住。


    項述遇險,那一招陳星簡直是竭盡全力,聚起了平生修為,雙手以陰陽掌聚起心燈光球,轟然擊中周甄,周甄連慘叫都未曾發出,登時就被心燈的強光籠罩其中,時間仿佛詭異地凝固了,鐵鏈接連不斷地旋轉著,牢牢鎖住了周甄。


    周甄保持著一個奇異的淩空動作,被陳星與由多聯手,就這麽製住,睜大了渾濁的雙目,怔怔看著陳星。


    由多以鎖鏈一振,周甄的鹿角杖頓時脫手,倒飛出去。


    島上的縛龍陣光芒逐漸暗淡。


    “你是不是忘了,還有我在?”陳星冷冷道,繼而怒喝道:“出魔!”


    由多將鐵鏈一拖,陳星手中光芒萬丈,按上了周甄的額頭!


    車羅風等人從密林內衝出,眼睜睜看著這一幕。周甄不斷掙紮,卻逃不脫鎖鏈捆縛,全身怨氣如狂風掃迷霧,被心燈不斷驅散。


    陳星按上周甄額頭的一刻,刹那間就像為馮千鎰驅魔一般,無數錯亂的記憶湧入了腦海。


    一月,天寒地凍,寒風吹過了大草原,溫柔地吹過敕勒川。


    “找到了麽?”十五歲的車羅風俊秀明朗,終於盼到周甄歸來。


    周甄攤開手掌,手中是四根金鳥的翎毛,長短相仿。


    “我追了上千裏路,在祁連山巔找到了它。”周甄答道。


    周甄的手臂上還帶著被岩石劃傷的血跡,車羅風眼中一亮,笑著接過,低頭繼 續做他的羽冠。


    “找了這麽久,”車羅風明顯對周甄有點不滿,“一去就是半年,找不到就算了,就不能送個信回來?”


    周甄沒有說話,一身衣服已破破爛爛,被曬得黝黑,仿佛脫了一層皮,笑著在帳篷中坐下喝奶茶。


    “你喜歡就值得。”


    “希望來得及。”車羅風找出一頂未完成的羽冠,將金鳥閃耀的羽毛插上去,周甄忽然有點不安。然而不多時,車羅風卻把羽冠上的其餘翎毛紛紛扯了下來。


    “不行,”車羅風心煩意亂道,“其他羽毛配不上金鳥翎,來不及,趕不上他接任大單於了。”


    周甄沉默,車羅風仿佛察覺了什麽,扔下羽冠不管,未完成的作品就這麽被隨手拋在一旁,棄之不顧,車羅風繼而匆匆出帳。


    周甄安靜地坐在帳篷中,陳星出現在他的身後,一手輕輕按住了他的肩膀。


    “周甄?”陳星說。


    周甄起身,走出帳外,渾身散發著黑氣,低聲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柔然人的營地外,遠方一名翩翩美少年策馬而來,正是半大少年的項述。


    “述律空!”車羅風正等候著他。


    “周甄回來了嗎?”項述喊道,“讓我還派人一頓好找!”


    車羅風回頭,看了眼帳篷前的周甄,項述也看見了。


    “周甄,你究竟做什麽去了?”項述遠遠道,“還以為你們不會來出席我的繼任禮了!”


    車羅風說:“我們這就去!快啊,周甄!”


    天地間的雪越來越大,周甄離開營地,走向敕勒川下。


    車羅風背著盾牌,敕勒川人紛紛上山滑雪,車羅風冒著風雪,喊道:“安答!”


    十五歲的項述正在與一群七八歲的小孩兒玩,讓他們猜自己哪隻手裏有糖,聞言朝車羅風望來。


    車羅風拍拍手裏盾牌,看著他。


    項述攤開手,把糖給了小孩們,轉身離開,車羅風當即追了上去,在敕勒川的那棵古樹下,車羅風攔住了項述去路,有點緊張,表情竟像個小孩般不知所措。


    “滑雪。”車羅風終於說出了口。


    項述帶著不明顯的笑意,答道:“不去。”


    車羅風依舊執著地攔在他的去路上,眼睛有點發紅。


    項述出食中二指,點在車羅風的肩頭,輕輕推開了他,又拍了下他的肩膀,在他耳畔說:“不去,你是我的安答,不與安答滑雪。”


    與他錯身而過時,項述似有深意,朝來處一瞥。


    周甄快步追了過來,猶如被侮辱了一般,沉聲道:“述律空,我要與你談談。”


    項述卻翻身上馬,走了。


    車羅風低頭,看著手裏盾牌,沒再說話,繼而將盾牌扔到一旁。


    周甄接過,握住車羅風的手腕,認真地說:“我帶你去,你將我當作述律空。”


    車羅風抬起眉眼。


    漫天的雪花忽然溫柔地散開,化作帳篷裏火盆燃燒揚起的白灰,遠方傳來隱約的飲酒作樂之聲,上身赤|裸、圍著獸皮袍、酩酊大醉的周甄,將滿臉通紅的車羅風按在榻上,彼此都喘著粗氣。


    陳星:“……”


    “他現在是大單於了……”周甄低聲說,“他不要你,殿下,他不要你!”


    車羅風醉得兩眼通紅,眼神直直地看著周甄,周甄先是解下自己半身獸袍,現出修長健美的身軀,開始撕扯車羅風的武袍,粗暴而直接,猶如一匹公馬壓著另一匹。


    “給我……給我,”周甄說,“我才是,我願意為了你去死啊,殿下!”


    陳星尚是第一次看見這等場麵,沒想到在周甄一生的執念之中,竟是留下了如此震撼的念頭,周甄此刻就像野獸一般,而車羅風也沒有半點不滿,竟是點了點頭,側頭吻上了周甄的唇。


    那場麵不僅沒有絲毫汙穢,反而充滿了虔誠,周甄的雙手哆嗦著溫柔下來,直到緊緊抱住了車羅風,埋在了他的身上。車羅風的眼裏亦帶著少許茫然,一手撩起周甄的頭發,覆在他的側臉上,呆呆看著他的雙眼。


    那一刻,周甄似乎察覺到了什麽,而車羅風的嘴唇始終顫抖,沒有叫出那個名字,最後閉上了雙眼。


    緊接著,車羅風赤|裸的身軀開始幻化,化作一攤魔血,反向纏繞住了周甄的身體。


    “起來!”陳星怒喝道,“周甄!”


    周甄亦開始不知所措,低頭看自己的身軀,那道血液不住覆滿他的全身,發出蚩尤詭異的聲音。


    “恨吧……”蚩尤妖異而沙啞的聲音道,“這就對了……”


    陳星扳住周甄的肩膀,把他扳向自己,一手抓住那不斷纏繞周甄身軀的魔血。


    “兵主,”陳星冷冷道,“給我從他的身上滾出去!”


    蚩尤低聲道:“活著也是受苦,生前的所有付 出,總要有所回報,求之不得,化而為恨,又有何妨?”


    周甄意識到了什麽,開始掙紮,陳星一聲怒喝,將粘附在周甄赤|裸身軀上的魔血拖了出來!


    陳星擋在周甄身前,魔血緩慢升起,聚為一人高的形態,低沉而緩慢地說道:“心燈執掌,這一次,你又要用什麽理由來照亮他的內心?”


    陳星竟是毫無辦法反駁蚩尤,蚩尤發出一陣猖狂的笑聲,說道:“你奪不回他,他的不甘,就連你也無法解決……”


    “是這樣嗎?”陳星輕輕地說,“如果我告訴你,周甄,車羅風曾經為了你,也喝下過一次魔神血呢?”


    蚩尤的話音戛然而止。


    周甄刹那全身一顫,陳星說:“它曾經真實地發生過,周甄,雖然這件事早已因為宿命的交錯,而湮沒消失。”


    周甄答道:“他沒有。”


    “他有。”陳星眼裏竟是不受控製地湧下淚水,“可是,在喝下魔神血後,他也正因對你的愛,而就此粉身碎骨,所以,這就是你期待他給你的回應麽?”


    萬古潮汐發動前,上一次來到敕勒川,陳星仍然清晰地記得,車羅風確實飲下了周甄交給他的魔神血。


    “我……”周甄喃喃道。


    陳星低聲道:“你還有許多機會去求證,周甄,我相信你會得到你想要的那個答案,但至少現在……”


    “……給我滾吧!”陳星怒喝道。


    繼而一道心燈的強光轟潰了魔神血,伴隨著蚩尤的怒吼,血光飛散。


    巴裏坤湖心島上,縛龍陣逐漸暗淡下去,繼而“嗡”一聲,完全消失。


    項述喘著氣,在地上不住掙紮,試圖爬起。車羅風來到項述身旁,低聲道:“安答!你怎麽了!”


    密林中再次響起聲音,蒼狼竟是尚未離開,再次出現。


    項述馬上望向陳星,陳星仍在施展心燈,驅散周甄體內的魔神血,拓跋焱與司馬瑋馬上出兵器,肖山起身,抖開蒼穹一裂,朝向蒼狼!


    蒼狼一聲咆哮,朝正在施法的陳星撲來,肖山、項述、拓跋焱與司馬瑋同時舍身搶上!肖山爪中雷光閃爍,然而被蒼狼揮爪一拍,竟是毫無還手之力,如斷線風箏般摔在地上,頃刻間司馬瑋、拓跋焱同時被撞開,最後是項述擋在了仍在施法的陳星身前。


    緊接著,蒼狼一口咬住了剛從昏迷中醒來的項述。


    周甄的意識深處,帳篷、爐火、草原,盡數化作光點,飛上天空。


    “你所說當真?”周甄恢複了一身獸裘獵袍,長發自動束起,額上戴著一頂漂亮的、象征柔然第一勇士的羽冠。


    陳星點了點頭,說:“如果我告訴你,這一切曾經在某個時候發生過,你沒有在巴裏坤湖被述律空埋伏,而是與車羅風一起,將我帶到了陰山之巔呢?說是前世也好,來生也好,總之在那一天裏,車羅風確實喝下了你給他的魔神血,希望與你一起死去,化而為魃。”


    周甄詫異地看著陳星,說:“我為什麽……總覺得你似曾相識?亦覺得你所說的事,確實發生過。”


    陳星坦然道:“這就是最好的證明了,不是麽?”


    兩人頭頂現出了燦爛的星穹,周甄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回去吧,”陳星說,“你還有很多機會,可以陪在你喜歡的人身邊,總有一天,他會明白自己的內心。”


    “不了,”周甄突然說,“太累了,我不想繼續下去,讓它結束吧。不管他做出了怎麽樣的選擇,最終都將令他痛苦,我又何必如此執著?我想要的答案,也已得到。”


    陳星:“……”


    周甄轉身,抬頭望向璀璨的草原夜空,低聲說:“讓我走吧,驅魔師。哪怕留下來,又能怎麽樣呢?想證明什麽?喝下魔神血,讓殿下也成為魃,並非我的真正願望。我已經不是人了,我也兌現了我的承諾,我為了他戰死。”


    陳星:“可是你……”


    “請你告訴殿下,”周甄說,“讓他好好活著,也請你告訴殿下,我還是愛他,隻是我不再能守在他的身旁,他終歸要獨自長大,哪怕很難。”


    “周甄!”陳星伸手去拉周甄。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周甄一笑,轉身,化作無數光塵,升上夜空。


    一抹曙光從北方大地的盡頭轉來,遠方卡羅刹群山猶如天幕下的睡龍,天地脈的巨輪交接之時,被捆在鎖鏈中的周甄身體開始瓦解,化作光點。


    心燈之光一撤,陳星眼中不知不覺淌下淚水,眼睜睜看著周甄消失於麵前的鎖鏈中。


    車羅風安靜地站在陳星身後,顫聲道:“周甄?”


    一道光旋轉著飛來,化出周甄的虛影,從背後走向車羅風,這大個子從身後溫柔地抱了下車羅風,再砰然消散,就此徹底歸於天脈。


    陳星不住喘氣,稍稍躬身,抬頭看著車羅風,低聲道:“他……有一些話……讓我轉告你……項述呢?項述?!”


    滿地狼藉,四周盡是等待陳星施法結束的人,項述已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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