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這理所當然的交代,聽得葉開心中叫苦。上回還嘲笑衛甄,這回就得了報應,輪到自己上前去得罪這些金枝玉葉的姑奶奶們。


    硬著頭皮擠入人群,來到四公主跟前,葉開規規矩矩行過禮,如實傳達了殿下給的差事。


    “散了?”宗政瑩雙目圓睜,一臉不可置信。隨後馬鞭一抽,啪一聲抽在地上,嚇得附近圍著看熱鬧之人退出老遠。


    “本宮出遊,還從未給人讓過道。”宗政霖才剛回盛京,居然當街就尋她的不是。這是知曉她上門找過茬,借機給府上女人出頭?


    “本宮倒要看看,這最是端正的六皇弟倒是怎麽個說法。”


    一把推開麵前擋道之人,宗政瑩大踏步來到馬車跟前,“唰”的一聲,連招呼都沒打,就直接伸手扯開幕簾,見得裏麵情形,更是冷笑出聲。


    “看來本宮是擾了六弟攜美同遊之樂。”


    宗政霖舒懶靠在榻上,手執一卷書冊,聽她話裏帶刺,眼皮都沒抬一下,隻作不見。


    見得宗政霖傲慢姿態,宗政瑩更惱。不就是去了趟鳥不拉屎的蜀中,那地兒山路崎嶇,能有什麽厲害的叛黨?戰馬都跑不起來,這一仗不過就是宗政明和他兩人討了元成帝歡心,巴結著揀了個便宜。


    父皇的心果然是偏向幾個兒子,女兒家何曾有過這樣看重?除了那人例外,可惜還不是被送到遠東,跟烏昭達聯姻!


    宗政瑩越想越不忿,幹脆攔了車架,坐到前麵禦者位置,將葉開擠在身後。


    “六皇弟這是打哪兒來的?怎麽,你這皇子妃已經精貴到見了本宮連個聲兒都懶得出了?”斜一眼靠在軟椅上的赫連敏敏,臉色變得陰沉。


    這女人見了她居然敢穩穩坐著,連個禮都沒有,這是仗著宗政霖在場有人撐腰,全然不將她公主府放在眼裏?


    赫連敏敏有苦自知,不是她不想動,而是現在全身痛得難受,若不是閉著雙唇,連牙齒打顫,恐怕也能被外人瞧見。


    宗政霖放下書卷,這才發現赫連敏敏額角細汗。鳳目撇一眼車輿外趾高氣揚的宗政瑩,長臂一伸,攬了人靠在懷裏,輕輕撫過她鬢發,另一手探入袖口,拍拍她手背稍作安慰。


    “是有些不開眼的,讓本殿皇子妃受了委屈。”六殿下淡淡望向板了麵容的女人,話語卻是越發犀利,“怎麽,皇姐這皮肉生意,做到本殿跟前來了?”


    宗政瑩理屈,被他毫不客氣質問得顏麵無光。她是幫著赫連葳蕤牽過線,但絕不是宗政霖口中“皮肉生意”這般下賤!


    “太後最近精神欠佳,皇姐可要本殿為你請願,到皇祖母跟前侍奉,盡盡孝道。”


    宗政瑩被他一針見血的戳了痛處。她可是不久前才從太後那裏放出來,被老祖宗牢牢看住抄了三本經書。這要是宗政霖到元成帝跟前告狀,按照平日慣例,吃虧的隻能是她。


    “哼!六皇弟也不必見麵就是威懾。本宮不過是久不見人,過來打聲招呼。你這正妃近日可是是非多了去,明日這診脈,父皇和太後可是早就候著。”宗政瑩笑得別有深意,實際卻是服了軟,生了退意。


    “還以為六弟如傳言般獨獨寵愛慕氏。今日方知,也是憐香惜玉,左擁右抱,享盡了花叢滋味。”宗政瑩不屑輕嗤,馬鞭一甩,回卷在手腕,逞過口舌之快,帶了隨扈揚長而去。


    葉開得了空,趕緊踏上車轅,還未坐定,就見赫連正妃伏在殿下胸前,尷尬著趕緊轉身。


    乖乖,這場景怎麽又被他撞見。殿下對正妃,好似也不錯。葉開暗自嘟嚷,拉了韁繩,馬車穩穩行進起來。


    “先歇著。”宗政霖眉頭蹙攏,握住赫連敏敏臂膀,將人安置在榻上平穩躺下。“這藥力生猛了些,暫且忍耐。”


    赫連敏敏弓著背脊,裏衣已是濕透。見宗政霖難得露了關懷,突然覺得這痛苦也是好事。不這麽痛過一場,殿下又怎會主動允了她靠近?


    宗政霖起身回座,赫連敏敏視線追隨他身影,突然條幾上那冊倒扣著的書卷,落入她眼中。


    《渚氏濟陰選錄》!


    胸臆間還沒消散的溫情突然就冷卻下來。赫連敏敏強迫自己閉上雙眼,再不去肖想這男人溫暖胸膛。


    真是學不乖啊……殿下的溫情,又何曾在她身上停留。連乘車都在翻看婦人醫書,堂堂皇子,為慕氏做到這地步,還有什麽看不清楚?


    回到皇子府,宗政霖先將赫連氏送回屋裏躺下,確認她並無大礙,吩咐桂黎好好照看,停留不過一炷香功夫,起身離去。


    馮嬤嬤等殿下出門,一臉喜意,湊在赫連敏敏耳畔,止不住的歡喜。“主子,殿下對您這般體貼,當真用心。”


    赫連敏敏本是閉合的雙眼倏然睜開。盯著馮嬤嬤一眨不眨。“嬤嬤,你方才說殿下如何?”被子下的手指微微曲起,身下蠶絲毯被她抓在手心。


    馮嬤嬤正歡喜著,漏了赫連敏敏眼中的異樣,再次給主子道喜,“老奴說主子好日子不遠,殿下這般照顧,定是用了心的。”


    對!就是“用心”!宗政霖此次對她,用心到遠遠超出之前任何一次。這是為何?


    赫連敏敏明明已經察覺出不妥,腦子卻不聽使喚,控製不住的反複琢磨。


    要說能讓殿下費心之人,滿府裏除了丹若苑那對母子,還能有誰?


    赫連敏敏越想越清醒,連身上疼痛也不覺難過。好半晌後,突然叫人退下,連馮嬤嬤也被她強硬趕出門去。


    待到沒人,沉靜躺在床上的女人,終是忍不住淒然落淚。


    赫連敏敏,你當真是可憐之人!原先不明白殿下為何一反常態極力護持,被馮嬤嬤無意點醒,才順著這思路想下去,鬧了個明白。


    心疼她,竟然是可笑的心疼她!


    赫連敏敏心如刀絞,明明白白的痛苦,比玉姑用藥強了百倍不止!她居然靠著殿下對另一個女人的維護,才堪堪保住頭上名分,這樣無聲的羞辱,還有何人比她更見卑微?


    渾身最後的力氣,也在這場無人得知的較勁中消耗殆盡。沉沉閉了眼,腦子裏隻剩一片空白。


    醬紫軒中,神情恍惚的萬靖雯右手握著剪子怔怔出神,看得朱錦心驚肉跳。


    自主子得了碧蘭傳信,就這麽一個人坐在畫案之前,這都一個時辰過去,硬是紋絲不動。她想著這到底不是回事兒,才欲伸手拿下那把亮晃晃,看著就磣人的剪子,卻被主子突然間發瘋般推開,差點被劃傷胳膊。


    這時候主子是聽不進旁人勸告,朱錦也不敢留她一人在屋裏,隻能一旁陪著,站得腿腳有些發麻。


    “怎會如此,殿下怎會如此放過她,還為她尋醫問藥!”


    朱錦不料萬靖雯會突然開口,屋裏本是針落可聞,現在陡然這麽一出聲兒,嚇得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好容易鎮定下來,看著主子神色似有回轉,才敢試探著應話。


    “主子?”就怕主子隻是自說自話,人尚未清醒過來。


    萬靖雯緩緩抬起右手,執起剪子,一下下將赫連氏賞下的雲絲綢緞,絞成七零八碎的布條,那茲茲的聲響,聽得朱錦汗毛豎起。


    “碧蘭如何了?”剪壞整整一匹布料,萬靖雯才停下問話。


    那丫頭匆匆遞了消息,隻說殿下帶正妃出府就醫,可能會查出異常。之後再未傳過隻言片語。


    朱錦頭顱埋得很低,語聲帶了絲哭腔。“主子,碧蘭投井了。”


    萬靖雯哢擦一聲將布條剪成兩端,直直盯著圓桌,手上動作再進行不下去。片刻之後,起身將桌上零碎物件全部掃落在地,雙手撐著案幾,嗬嗬直笑。


    “好啊,死得好。死了她才能解脫,不受這世間萬般辛苦。”不用像她,活著比死了還痛苦。


    “主子,您還好吧?您可得保重身子,隻是碧蘭的家人……”


    “不能插手。此時插手,太容易被人逮住痕跡。碧蘭家裏人,那邊早就做好安排,用不著你我操心。”


    朱錦不知主子口中“那邊”到底是何人,卻知道一直有股勢力為主子所用,對她的命令甚是服從。


    “殿下帶赫連氏去了哪裏,查不出嗎?”


    “大管事安排了暗衛隨行,沒法子跟上去。若是強行跟蹤,必然會露了痕跡。”


    萬靖雯長歎一聲,喚了人進來打掃。如今想不明白,就隻能等著看明日結果。


    宗政霖回到前院,才進臥房,便讓衛甄備水沐浴。


    衛甄腳步一頓,看看這天色,沒錯啊,才酉時不到,這大白天的殿下怎地想起要沐浴?


    “主子,這會兒廚房燒水至少要一刻鍾,要不您去瑤主子那兒更衣?”那位主子的小廚房可是奢侈到極致,一日十二個時辰,灶頭時時都留了火,就怕那位啥時候餓了來不及準備。


    宗政霖解開外袍盤扣,隨手將錦袍扔在矮凳上。


    “聽命即可。哪兒來那麽多話?”要能回丹若苑,他何苦放過美人侍浴,一個人在房裏屈就著衝涼?


    自上次讓慕夕瑤因千糸閭難受,宗政霖但凡接觸過其他女人,再未直接到她跟前去過。雖然府裏早有明令,禁了有千糸閭的香粉熏香,但宗政霖擔心身上沾了不幹不淨的東西,又惹她眼淚汪汪,那樣子她不叫苦,他卻看著冒火。


    衛甄被殿下駁了提議,耷拉著腦袋老老實實去廚房傳話。主子這脾氣,定然是和瑤主子處在一塊兒,日子久了,變得越來越捉摸不定。就連保持十幾年的習性,也漸漸起了變化。


    之前主子偏愛素食,基本不沾葷腥。可自從迎了那位入府,瑤主子是葷素不忌,自己吃不夠,還可勁兒的往殿下碗裏撥拉,這麽一撥拉,得,殿下的吃食也隨著她就這麽一路的變著口味。如今丹若苑的廚子,都不用細數,數目肯定不下兩手之數。這還沒算上才從蜀中給特意找來的兩位大師傅。


    衛甄想起瑤主子那荒唐的美食構想,隻覺殿下寵出個十足敗家的。那位可是發過話了,她要集齊各地名廚,一月裏不重樣的吃,這點子可是當著殿下的麵就敢提,那口氣,說得是絲毫沒有羞愧,也不怕被主子教訓奢侈無度。


    還有就是殿下之前和諸皇子一樣,偶爾也會在發髻上簪花。衛甄一直記得,瑤主子頭次見殿下簪花,那驚天動地的場麵,實在是鬧得不成樣子。


    殿下不過就是簪了朵茱萸,又不是女子偏愛的牡丹芍藥,可那位姑奶奶就跟發現了稀罕玩意兒似的,鼓著眼珠子直往殿下頭上瞄。最後實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正笑得前仰後合喘不過氣,就被一臉黑沉的主子給唬住。雖然漸漸收了聲兒,隻那模樣,是個人都能看得明白,瑤主子一聲不響坐在那裏,低垂著腦袋,哆嗦著肩膀抖個不停。


    本以為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哪知這位不省心的主子實在是會找事兒。晌午吃魚時候,又盯著主子那簪花不停樂嗬,這麽一逗樂,得,被魚刺給卡了喉嚨。


    這下那位倒是消停了,可這小性子上來,竟發起脾氣,折騰到請了禦醫給撚出魚刺,才堪堪停住眼淚花花的哭鬧。


    送了禦醫出門,六殿下當場就發火訓人,誰知瑤主子梨花帶雨,一句委委屈屈的哭訴,至今都讓整個盛京當作笑談。


    就聽那位不知死活的來了句抱怨,“誰讓殿下您一大老爺們,非要學小姑娘戴花,忒的娘氣!又不是白麵書生,裝什麽俊俏。”


    就這麽句話,直把殿下氣得麵色發青,額頭青筋突突直跳。


    男子簪花,在大魏被視為名流雅事。如今竟被瑤主子當麵嘲笑娘氣,殿下哪裏能不介懷?


    自那以後,六殿下再不用花,不管是鮮花還是匠人造的花,送到跟前定然擺臉色訓人。


    之後瑤主子這句讓盛京熱鬧好幾日的戲語,竟讓絹花鋪子買賣做得艱難,路上戴花男子,愈見減少。至於主子口中那些白麵書生,更是生怕被人當了娘們兒,惹人笑話,路過鋪子時,每每都是離得遠遠兒的行走,那速度快得,不說是文士,還以為是根基不錯的武人。


    這也是衛甄想不明白的地方。瑤主子就這麽隨便哭笑兩場,隻在自家府上鬧騰個一時半刻,卻能讓外間風向跟著她轉悠!這世道,真真怪了……


    衛甄直直立在門外,暗自琢磨其中道理,正感歎瑤主子果非常人,就聽身後傳來熟悉腳步聲。


    “衛統領。”墨蘭帶著疑惑,看了看緊閉的門扉。“殿下可是回了?”


    衛甄點頭,“正在裏間梳洗。”這時候回說泡湯,好似有些不妥。


    “如此正好。主子叫奴婢來問問,殿下是喜歡清蒸螃蟹,還是猛火爆炒?”


    衛甄正要回說殿下不愛吃蟹,便聽主子聲音自內室傳來,“誰讓她吃蟹?”


    宗政霖換了身輕簡常服,推門而出,麵上已是十分嚴厲,“禦醫交代她不得食蟹,即便主子忘了,你們這些當差的,也不記在心上?”螃蟹性寒,慕夕瑤是沾染不得。


    墨蘭嚇了一跳,趕緊把事情交代清楚。“回殿下的話,是莊子上送了兩簍螃蟹進府。主子便說這時節正好,要起了親自釀的菊花酒給殿下品嚐。順道就著蟹肉下酒,最是鮮美。”


    六殿下在主子麵前十分好說話,但對著她們,與府中下人一般無二。有時候真是嚴厲得嚇人……


    宗政霖這才緩了臉色,“清蒸。”做清淡些,免得招她饞蟲,又跟他撒嬌纏磨。


    “側妃何處?”按往日作息,小女人這時候不在書房,就該在屋裏陪誠慶識圖認字。


    “主子在正屋叫了田管事問話。”再過幾日就是小主子周歲,她家主子終於想起來過問下宴席的事兒。


    宗政霖當先往丹若苑去,隻一聽墨蘭回話,便知慕夕瑤過問是何事。能讓她主動喚了田福山到跟前,不是吃食,就是她記在心裏緊要之事。


    “衛甄,叫嚴乘舟將蜀中帶回的箱籠抬到側妃院裏去。”離京時允諾她定然給誠慶帶回好禮,這話得盡快兌現。小女人性子急,她若想起來,又是一頓忙活。


    慕夕瑤仔細看過賓客名單,將四公主名字一圈,給列為不受歡迎人士。還有宗政淳和太子,她也想一並劃了去,可惜這兩位序齒尚在宗政霖前頭,攔不下來。至於宗政瑩嘛,雖然大boss也需喚一聲皇姐,可這畢竟是公主,沒皇子那麽難啃,動動手腳,還是能如了她願。


    田福山接過瑤主子過目後的名冊,打眼一看,得,紅彤彤一筆將四公主給勾了去。


    大管事嘴角抽抽,有種抹汗的衝動。側妃您這品級,好似比那位還低了些。這麽明著不守規矩,是不是不太妥當?


    慕夕瑤全無所謂,望著跟前猶猶豫豫不便開口的人,哪裏不知他心中顧慮。“把名單交給你家殿下,接下來的事兒,自有咱家主子爺做主,管事您就放心去吧。”


    放心去吧?田福山覺得這話耳熟。仔細想過,差點沒被上麵那位嚇得腿軟。宮裏顧總管每次奉旨賜死犯事兒的妃嬪,末了不都是這句話?


    田福山一臉苦相望著這惹不得的主子。姑奶奶喂,您說話,能稍微講究點不?(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寵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夙夜笙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夙夜笙歌並收藏寵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