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心的時候,哪怕不笑都能知道,錢心一提著晚餐和電腦進病房的時候,陳西安就有這種感覺。


    “這麽高興,”他一邊自覺的收拾著餐桌,一邊戲謔道:“撿錢了?”


    距離他挨訓已經半個多小時了,這一路的車程裏錢心一心緒起伏,臨到的時候基本已經沉澱得差不多了。


    孤獨是年齡的影子,而成長必然伴隨著親情的割離,彭十香這一頓驚慌焦措的謾罵,讓他恍惚間有種回到童年的錯覺。


    那時他不會克製,也不會駁不開麵子,他仰頭看著他的母親,對她言聽計從,她也不會顧忌所謂的成人自尊,關心和憤怒都一目了然。


    雖然被罵得狗血淋頭,錢心一卻並不覺得難堪,反而有種如履薄冰的珍惜感,親情、愛情和友情三足鼎立,缺斤少兩都會遺憾。


    錢心一心情確實不錯,但不覺得有這麽外露,他在門口頓了足,轉頭去門上的豎條玻璃裏求證,然而夜裏的反光讓鏡麵一片模糊,他就假裝沒看見,鄙視陳西安:“俗!”


    他走過去把電腦靠立在床尾,陳西安接過塑料袋來擺桌,說:“那你樂什麽?電腦都提來了,你們組的標肯定還沒封上。”


    錢心一也是服了他:“陳西安同誌,你都大禍臨頭了,先操心你自己好吧。”


    彭十香對他的抵觸就像同級的磁鐵,陳西安確實沒想到他這麽快就能勸服,他挑了半邊眉毛表示無聲的疑惑,錢心一想起兩邊父母的巨大反差,心裏確實有點對不住他,他齜牙一笑:“……你的骨頭湯要來了。”


    陳西安反應了一秒,哭笑不得的說:“你媽聽見這話能直接給你氣回去,你信不信?”


    錢心一伸著胳膊幫他揭打包盒,否定的特別堅決:“她要是半途回去了,肯定是你氣的。”


    陳西安從床頭的杯子裏抽出竹筷子,用紙巾抹過後遞給他一雙:“衣食父母可不敢隨便氣。”


    “我知道你不會,”錢心一筷子頓了頓,抬起眼睛看他,黑漆漆的瞳仁裏有種慎重的神色:“不過我媽肯定會針對你,她就是那種人,刀子嘴豆腐心,要是……她言辭過分了,你看在我的份上,別往心裏去,行不行?”


    “行的不行,”陳西安夾了個蝦球塞進他嘴裏,好笑道:“我對她來說是外人,她頂多不跟我說話,不會說什麽難聽的話,咱們把腦洞堵上,吃飯。”


    錢心一對他的脾氣還是放心的,若有所思的嚼著蝦球,在菜盤子裏扒拉起來。


    吃完飯之後他把餐桌卸下來當了電腦桌,占了1/5的床位開始噠噠的敲鍵盤,所謂的“商業機密”全給k組的看了個幹淨。


    陳西安側臥著湊過來看他改文檔,錢心一的速度風馳電掣的,看著像在瞎搞,陳西安定睛旁觀了一會兒,覺得他的工作效率好像快了不少。他是一個技術,隻對平立麵和創意感興趣,不到一刻鍾就對描述文字失去了興趣,把焦距定在了錢心一身上。


    一年多的時間,新的公司、新的生活和新的年紀,讓這個人看起來和他們剛重逢的時候已經有所不同,他的外表成熟了一些,可在陳西安的眼裏,他基本沒什麽變化,他的堅持一如既往,偶爾也能借他勇氣和扶持。


    等錢心一的速度慢下來,已經接近十點了,陳西安坐起來,忽然感覺他們好像很久都沒單獨相處過了,這裏最安靜的夜裏也是吵鬧的,他住院有點久,而他們連親吻的條件都沒有。


    醫生的危言聳聽還在餘音繞梁,錢心一看了眼時間就關了cad,剛合上電腦,陳西安的臉就冒了出來:“回賓館?”


    錢心一嗯了一聲,總覺得他還沒說完,果然立刻見他笑道:“帶不帶我?”


    錢心一下意識就回了句:“幹嘛?”


    陳西安拍了拍床板,笑著說:“都不記得大床長什麽樣子了。”


    病床對他來說確實夠蝸居,被子小床橫窄縱短,腳戳到了床尾外,錢心一看著都憋屈,懷疑他睡不好,可是也沒辦法,病床都這規格。


    錢心一為難了兩分鍾,還是去借了個輪椅,他跟小護士打了招呼,小護士不允許,正好聶醫生經過,讓他明天早點把病人送回來,準他推著陳西安回了賓館。


    就陳西安目前這個堪比坐月子的身體狀態,他們其實也幹不了什麽,不過群居了一個多星期之後,純潔的兩人世界也叫人心馳神往。


    錢心一在後邊帶上房門,門卡還沒插/進槽口,就被陳西安拽著手腕給帶到了輪椅前,那人在黑暗裏抱住他的腰,放鬆的說:“先別開燈,黑了清淨,這幾天可吵死我了。”


    錢心一不厚道的笑了起來,沒辦法,處女座就是這麽虐。


    他的笑聲很悶,在這個沒有鼾聲、沒有喧嘩、又沒開燈的客房裏被襯得格外溫柔,陳西安喉頭一動,心髒像泡進了溫泉一樣融和,他牽引著錢心一讓他坐在自己腿上,摸索著黑暗裏的輪廓,用手指找到了唇齒,然後自己覆了過去。


    兩人的呼吸都莫名其妙的放得很輕,像是怕驚破這種來之不易的安靜,陳西安慢慢的輾轉碾壓,並不急著去攻城略地,氣息熟悉到骨子裏,便是未嚐先醉。


    錢心一不敢完全坐在他腿上,一手還提著電腦,被他舔了幾口,情緒沒調動起來,膝蓋先脆了,他被啄得心浮氣躁,幹脆咬了他一口,一抬胳膊將房卡塞進了卡槽,燈光陡然亮起來,然後他看見了一個笑容滿麵的……病號。


    他心頭那點躁動一瞬間就沒了,陳西安現在什麽都要養,肺活量大的運動都不適合,錢心一按住他的後腦勺在額頭上親了兩口,推著他去了床邊:“來,被你遺忘的大床。”


    陳西安扶著輪椅倒進了床裏,王八翻身似的翻過來,舒服的歎了口氣,說:“活過來了。”


    錢心一洗完澡出來,用熱毛巾給他擦過身體,一掀被子鑽了進去,兩人瞬間抱成一團,在黑暗裏接吻和撫/摸,碰觸像春風裏的柳絮一樣輕微。


    次天不到七點,錢心一就把人送回了病房,從今天起,陳西安就可以下地行走了,不過因為今天要做全身體檢,需要不停的走動和等候,他還是得坐輪椅。


    邁爾斯的底線是今天中午之前去封標,錢心一已經跟楊江打好了招呼,八點半不到楊江就來了,兩人交了班,他才提著電腦回公司。


    大半個上午就在瑣碎的信息整合之中度過,快到一點才把所有的文件整理好傳到打印室,f組吃了盒飯,主要的經手人又轉戰到打印室,盯著打印和封裝,折騰到晚上八點多,才把封條貼上紙箱。


    楊江給他打過電話,說陳西安的體檢不到下午兩點就結束了,他還有事就先走了,陳西安按醫囑是能自理了,所以錢心一沒那麽擔心,可是他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媽。


    彭十香答應來,但沒說哪天才來,加上劉易陽馬上就要期末考,他料定她要交代好起碼也得要個兩天時間,跟陳西安說的還是下周一。


    彭十香來得猝不及防,她帶著大包小包出現在陳西安的病房門口的時候,手裏還提著一壺從b市的家裏帶來的雞湯,4個小時的車程,讓湯裏隻剩了一點餘溫。


    就像陳西安沒料到她會提著湯來,彭十香也沒料到錢心一不在,兩人隔著空間對上眼神,一瞬間空間裏都是扭曲的不自在,特別是彭十香。


    陳西安連忙從床下起來,裹上羽絨服過來迎接她,他伸手去接她的行李,笑著問道:“阿姨來了,您怎麽過來的?吃飯了嗎?”


    彭十香下意識的避了一下,隨即僵硬的說:“……你是病人,還是回床上躺著吧。”


    陳西安見她還是不願意跟自己交流,也不強迫的討好她,轉身往回走:“阿姨來,您這邊請。”


    彭十香把行李靠牆放了,保溫盒放在了床頭上,不和他對眼神也不說話,陳西安將手機藏在被子裏,不動聲色的給錢心一發消息。


    [骨頭湯來了,速來接駕。]


    同時他看著錢母的臉,誠懇的笑道:“謝謝阿姨肯來。”


    彭十香看了他一眼,很快又移開了:“你別想多了,我不是來伺候你的。”


    “我明白,”陳西安說:“其實我現在能下地了,也不用您照顧,心一他勞煩您過來我沒阻止,是希望能借此緩和您和他之間的關係。”


    彭十香的眉頭狠狠的皺起來,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她的意思陳西安明白,是覺得他是罪魁禍首,不過她忍住了沒說,不管是同情他是病人,還是習以為常,這都是個好現象。


    錢心一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他和自己的媽相顧無言的畫麵,別的床位都吃的熱火朝天,他們跟前也擺了盒飯,卻在對著幹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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