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江痛恨當燈泡,但酸誰他都討不到好,反而會被夾起來暴擊,便眼不見為淨的拖著被錢心一王八拳揍過地殘軀去請醫生。


    陳西安讚賞的看了他一眼,目光順勢轉向剩下那個,隻見那位正用腿挑著被子,一副鋪平好躺下的架勢。


    陳西安簡直哭笑不得,知道楊江的口無遮攔傷了他成人的自尊心,他有心去哄,無奈爬起來都難,隻能啞著朝他招了招手:“心一,來。”


    錢心一剛被楊江嘲笑完,心裏十分難堪,罪魁禍首還敢對他呼之則來,他的理智不想搭理陳西安,腳卻不聽使喚,邁了個大步直接跨到他床上盤腿坐下了,硬邦邦的說:“幹嘛!”


    他眼底的血絲很重,不是哭過那種泛濫的淺紅,而像層層疊疊的繭絲,這是陳西安熟悉的紋路,但他們最近並沒有熬夜,所以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他處在一種高度的焦慮裏。


    陳西安歎了口氣,真覺得自己是在造孽。


    這是他重要到無可取代的表現,但是陳西安不喜歡這種輔證,之前錢心一蒙住頭他就開始後悔,一個從前無堅不摧的人,因為他的感情變得不堪一擊,錢心一憎恨這種脆弱,而這顯然也違背了他的初衷。


    他之所以愛上這個人,就是敬佩他有百折不撓的勇氣,沒道理自己得償所願,卻要害他痛失所長。


    陳西安知道自己嚇到他了,楊江是個醫盲,他把護士的話斷章取義,告訴陳西安他得的是鼠疫,然後胡編亂造這個疾病有多可怕,他可想而知錢心一會有多擔心。


    不過沒理他的危言聳聽,隻是想起了錦城那個滿天花板裏都跑著老鼠的客棧,以及請他吃飯和幫他落宿的餘梁,不知道小辮子走不走運。


    這個披著感冒症狀的疾病誤導了所有人,他倒下得如此突然,而且迅速經曆了一場大難,錢心一被嚇得屁滾尿流,有點埋怨氣也很正常。


    他的膝蓋就杵在手旁邊,陳西安曲起手指在他的髕骨上敲了敲,使用了一個剛從昏迷中醒來的人的必備技能,假裝自己想喝水:“我有點渴。”


    不久之前楊江才喂他喝過,但是錢心一已經選擇性地失憶了。


    那小護士千叮呤萬囑咐,病人現在的當務之急,一是多補水,不渴也得喝;二是多撒尿,沒尿多醞釀。


    錢心一把它們當金科玉律,巴不得他一天掛半桶喝半桶,然後上十遍廁所,聞言立刻就跳下床,把皮鞋踩成拖鞋,去床頭的矮櫃上倒了杯水,捏在手裏準備坐下來喂他的時候才反應過來,他現在大概是不該喝涼的。


    但是他們才過來,他慌張到剛才,什麽生活用品都沒購置,水是礦泉水,杯子是一次性紙杯,大概都是楊江趁他睡覺的時候去超市買的,也不知道他剛喝的水是溫的還是冷的。


    假設楊江要是沒買,那他醒過來就連冷水都沒得喝……


    彭十香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忽然從腦海裏跳了出來,錢心一心裏湧出一股自暴自棄的氣悶,母親的斥責單方麵是對的,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根本照顧不好別人。


    所謂照顧,並不隻是每天的分工洗碗和做家務,陳西安一貫的包容讓他忘了,他會遭逢無妄之災,也會慢慢老去,當他倒下的時候,自己必須撐起剩下的一切。


    錢心一咬了下嘴唇,把水慢慢地放了回去,他側過來摸了摸陳西安的臉,聲音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你等一下,我去弄點熱水回來。”


    陳西安被他陡變的態度弄得一愣,因為錢心一倒水背對著他,方才臉上的自責他沒能看見,不過這個結果正中下懷,他便不求甚解的笑了起來:“騙你的,我不渴,就是看你不太想理我,找個話頭而已。”


    幸好錢心一的溫情還沒冷卻,不然肯定要翻他一個白眼,他心裏一酸,小聲的嘀咕道:“我沒有不想理你,我隻是……”


    後怕。


    錢心一討厭這種扭捏軟弱的情緒,但是他現在擺脫不了。


    陳西安驟然斂去笑意,心裏鋪滿了愧疚,抬手去摸他的臉,打斷了他的停頓:“對不起。”


    錢心一露出一副石化的表情,這句道歉他接不起。他心裏掀起一陣滔天大浪,委屈、恐懼和失而複得,這些情緒肆無忌憚的翻騰,煽得他的淚腺像中了邪一樣。


    他乖順的將臉靠向陳西安的手心,眼眶發燙的哽咽道:“沒有下次,就原諒你。”


    疾病總是明顯,而健康難以察覺,可即使是如此明顯的疾病,都被他們拖到險些喪命,那麽那些能致命的隱疾呢?


    手術期間他其實還有些意識殘留,那種洗胃管經過食道的感覺讓他現在想起來都不寒而栗,他平生所求的並不多,現在必須要加上一條,錢心一和他都要健健康康。


    陳西安用指腹刮著他微微冒頭的胡茬,心想治療的過程太難熬了,嘴裏卻虛弱的承諾道:“不敢有下次了,以後保證定期做全身體檢,勤用善用網絡搜索功能,爭取把小病扼殺在搖籃裏。”


    錢心一繃不住的笑了起來,等了一會兒也沒見後文,看過了規範的他總覺得這席話沒有尾巴:“大病呢?”


    陳西安瞥了一眼鼾聲四起的病房,見沒人有要醒的跡象,就捏著他的下巴往下牽:“沒有大病。”


    錢心一伏下腰去壓住他幹裂的嘴唇,以舌尖將其慢慢濡濕,這才感受到一片喜悅開始在心底生根發芽,含糊不清的答了聲好。


    他是認真的,陳西安擦邊踩過生死線,他要是還不明白健康的可貴,那這一次的災難總有一天還會上演。


    他會去體檢,會戒掉煙癮,會學著把熬夜的習慣,改成哈弗四點半。


    ——


    楊江將醫生請回來,萬幸沒有看到一副少兒不宜的畫麵。


    這位醫生是個年輕的生麵孔,不是白天做手術那人,他就問了問體溫和感覺,留下了和那小護士如出一轍的醫囑,然後點點頭出去了。


    錢心一覺得他不太靠譜,打算等到上班的點,找那主治醫生來仔細看看。


    楊江白天還要上班,自己也累得夠嗆,大衣都沒時間脫,直接交了錢心一的班,倒進空床上睡著了。


    錢心一八百米加急的跑出住院部,隨便在便利店抓了個保溫杯和熱水壺,付完錢再跑回來,陳西安的眼皮戰爭已經打得熱火朝天了。


    他嚇得毛都炸了起來,連忙躥過來揪著臉皮把他掐清醒,問他……想不想喝水和上廁所。


    陳西安困得神誌不清,又見他緊張得要命,沒忍心搖頭給他看,便用意誌力撐著眼皮,特別違心的說想喝水。


    錢心一大喜過望,去衛生間嘩嘩地打了壺水,別人還在睡覺,插上燒又不合適,兩人密謀了兩分鍾,一拍即合的看上了對麵床位那大哥的插線板。


    錢心一做賊似的抽掉別人的熱水壺和手機充電器,把插線板拉到了門外麵,把燒水壺放在陽台上燒,帶上門動靜不算很大。


    他坐回去等水開,見陳西安又開始迷瞪,就想跟他聊點提神醒腦的話題,網上的段子他不想講,畢竟自己都笑不出來,家裏除了病床上這位,其他都是些雞毛蒜皮,他思來想去最後瞠目結舌的發現,竟然隻剩下工作可以聊了。


    而且還沒法正常的談,其他人在睡覺,他隻能用竊竊私語的音量。


    他用手指把陳西安左邊的眼皮撐上去,趴到他耳朵邊上說:“辦公室的人知道我們的關係了。”


    陳西安果然立刻清醒了兩分,他用力的眨了眨眼,疲憊的心思活絡起來,前因後果簡單得不消細想,他咣當一下倒在了辦公室,無論是從擔憂和就醫的層麵來說,錢心一的表現都不可能還是“好朋友”的程度,大家會發現再正常不過。


    這是事實,他們也沒蓄意掩飾,隻是被公開的時機不太合適。


    他是病人,公司出於人道主義不得不對他仁慈,同事出於同情會藏起度量的目光,錢心一就沒這種待遇了,他將會迎來他人生中難忘的一課,學著以一個同性戀的身份出現在公共場合。


    如果他們打算長期留在一個地方,或早或晚,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經曆。


    陳西安捏了捏錢心一軟軟的耳根子,笑得居然還很悠哉:“知道了好啊,那我就能名正言順的讓那些小姑娘離你遠一點了。”


    錢心一拍掉他的手指,站起來去取水壺,無語得眉毛都飛了起來:“別扯了,公司裏哪有什麽小姑娘!”


    陳西安把手臂縮回被子裏,抿著嘴笑道:“你覺得沒有那更好。”


    這話題歪得畫風清奇,錢心一走進衛生間倒水接新的,覺得自己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陳西安哪怕病成一個二百五,他都比自己淡定。


    他放好水壺坐回去,看見隻露出一顆頭的陳西安目光溫和的問他:“心一,你怕不怕?”


    他倒是不怕,就是有預感肯定會難堪一陣子,不過為了不在病號麵前露怯,他冷笑了一聲然後吹了個天大的牛逼:“你見我怕過誰?向來都隻有人怕我!”


    陳西安縮在被子裏笑了半天,沒讚同也沒反對,不知道是個什麽意思。


    錢心一粗魯的推他的頭,讓他別笑了,陳西安被他一個牛逼吹得通體舒暢,此刻腦子清晰異常,他問了錢心一自己暈倒的細節,好將別人的人情記在心裏,錢心一附議,說要好好謝謝維克。


    提起維克,陳西安就想起了昨天夭折的棄權,雖然話沒能說開,但他人都倒下了,便更沒有堅持的理由了,這或許就是天意,也推波助瀾的讓他放棄。


    “怎麽了?”錢心一見他垂下眼皮,忽然就歎了口氣,還以為他是身體不適,連忙湊過去問道:“哪裏不舒服?”


    陳西安有些心灰意冷,想了想見自己似乎也不怎麽生氣了,就把維克的提議向他說了,結果錢心一聽完表情冷得像塊冰,盯著他半天不說話。


    陳西安沒料到他會這麽大反應,正以為他要發火,卻見他幾乎是克製的吸了口氣,強行將預料中的音量縮成了耳語,眼神卻堅定得毫無商量的餘地。


    他聽見錢心一說:“如果我不同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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