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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果然起了風。


    陳西安將臂彎裏的羽絨服搭在他背上,手指在他眼底撩了一下,不以為恥的說:“我去年也難受,還哭了呢。”


    錢心一笑不出來,甚至有些悲從心來,他能理解他去年那種失控的感覺了,沒有經曆的人不會懂得,攸關性命的事情有多讓人難以釋懷。


    “不過這對你來說,是個很好的消息,對不對?”


    錢心一心頭一震,眼底很快濕潤起來,對現在的他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消息了。此時此刻他無法立刻平靜下來,但是以後,他想,他也會相信那個老掉牙的雞湯的。


    他悶不吭聲的抱了會兒大腿,自己扯著陳西安的手站了起來,降溫了,該回家了。


    對朝夕相處的人說感謝,確實需要一封信紙,錢心一的左手在口袋裏空拽了兩下,此刻他需要他的海棠角戒指,可是他換了衣服,忘了塞進來。


    他難免有點沮喪,他偷偷準備了好幾天的大招,要放的時候卻歇菜了。


    兩級打擊疊加之下,錢心一情緒不怎麽高,回家洗洗就躺平了。


    現在他需要的就是時間了,自己習慣、自己想通、自己想辦法,陳西安也沒打攪他自我修複,自顧自的看了會書刷了刷論壇,關燈滑進了被子裏。


    這時,很久沒動似乎是睡著了的人忽然翻了個身,黑燈瞎火的捉住他的左手,摸索著往他無名指上套了個東西,很小的一個硬物,還帶著和人體相當的溫度。


    陳西安五指細微的抖了一下,一瞬間就反應過來那是什麽東西了,他的呼吸忍不住停頓片刻,有種不真實的錯覺。


    他並非不是沒有起過買戒指的念頭,這小物件上承載了幾千年的祝願,還兼顧宣誓主權一樣的功效,他也是個俗人,也有不豁達的占有欲。不過思前想後還是作罷了,有人會來問他,也有人會去問錢心一,問來問去就成了辦公室818,閑言碎語雖然無傷大雅,但螞蟻多了能抬大象,難免會覺得厭煩。


    另外,說實話他沒想過有生之年能收到錢心一的戒指,這個粗心大意的人沒多少浪漫細胞,忘性也很大,能記得一周年就很不錯了,結果竟然還先下手為強了!


    陳西安十分意外,又十分驚喜,他用大拇指轉了轉無名指根部的小指環,略微有些鬆,纏點紅線正好,他愉快的笑起來,氣息噴在近在咫尺的人臉上,揚手重新打開了台燈,將手指撐開了曬在台燈下。


    樸素的樣式和簡單的撞角槽,邊緣萃了些碎光,仍舊平平無奇,不過有情人都能選擇性瞎得很厲害,陳西安的品味大概陣亡了,覺得自己的手順眼了好幾倍。


    買的時候全靠感覺在猜,錢心一忐忑了半天,生怕戒指戴不上去,此刻見他亮出來,看著將將正好,他鬆了口氣又得意起來,自己也把左手伸出來跟他並在一起臭美:“我這眼光,準得跟遊標卡尺似的。”


    陳西安壓過來封他的嘴,碾了兩下懸起來兩公分,跟他麵貼麵的笑:“那我應該是個千分尺吧。”


    錢心一的心跳立刻就撒起歡來,覺得他眼底聚集起來的暗色像一個黑洞,這是他很熟悉的色彩,叫欲/望。


    ——


    錢心一做了個夢,夢裏他回到了高中時代,看見了中二期囂張叛逆的張航,瘋狗似的帶著人碾了他好幾條街,最後顛來倒去的竟然是他把張航打得鼻青臉腫。


    他看見自己一拳下去,冷厲的問句卻是你為什麽要刪郵件。


    那種違和的感覺逼得他立刻就醒了過來,他像個不倒翁一樣彈起來,覺得這可能就是冥冥中的安排,是天意讓他去把張航先打一頓再說。


    陳西安跑完步回來,發現他還沒起來洗臉,盤在床上做沉思狀,眉頭鎖出苦大仇深的模樣,見了他稍微猶豫了一下:“我今天上午想請假,去別墅的工地上轉一轉。”


    陳西安去衣櫃裏拿衣服換,一轉身朝他丟了西褲襯衫:“周末吧,我跟你一起去。”


    錢心一扒掉臉上的褲腿,歎了口氣從床上爬了下來,他雖然迫不及待,但也確實沒把握能抽張航一頓。不過他可以先約陳瑞河聊一聊,他一直以為他們就算不是朋友,起碼當過合作對象,他從來不覺得陳瑞河是個商人。


    說他天真也行,傻也無所謂,他不信陳瑞河能一邊刪掉設計院無辜的郵件,還一邊在會議上給他留足台麵。


    至於高遠,他今年之內都不想跟這個人說話。


    ——


    這個點邁爾斯竟然在公司,錢心一詫異之際,也察覺到了組裏今天異常躁動的氣氛。


    九點半他們關起門來開了個例會,邁爾斯笑的合不攏嘴,一上來將兩隻手撐在桌麵上,野心勃勃的宣布了一個消息:a市的金茂集團將巨資打造一個環球金融城,目前征地環節和土地審批環節已經接近尾聲,不久之後招標信息就會上官網,他們年終獎的壓軸戲出現了。


    金茂就是鄧明光的集團,這麽大麵積的項目前期展開短不了,不過上次他邀他評標的時候沒提,好在錢心一並不是很在意這個,他對尋常朋友的要求並不苛刻,不需要時時刻刻把他放在前排考慮。


    他聽完隻有一個感覺,就是難,非常難。有時候為了地標和名聲,很多設計院做的都是賠本買賣,競爭力本來就大,更別說gmp還興內部鬥爭,她得了消息,其他族長也不是吃素的。


    因為連帶關係,他立刻就想起了陳西安那個噴火龍似的族長。要是他們開始角逐同一個標段,他和陳西安還每天窩在同一個屋簷下,那種感覺十分新奇,像是平凡生活裏一段新的航程,錢心一想了想,覺得自己還是期待的。


    邁爾斯不管他豐富的內心戲,鬥誌昂揚且神速的編排出一個先鋒組,考慮到第一印象的問題從顏值上選的人,錢心一不由分說被扒進了小分隊。


    邁爾斯安排人定了高鐵票,他們一組四個人,將會帶著組裏的業績去拜訪一次金茂的副董事。她再三強調,這個事情要保密保密再保密,爭取他們知道消息的時間,比其他人能早一秒是一秒。


    金融城就像一記雞血,打得眾人熱血沸騰,倒是沒人去注意錢心一的小戒指了。


    錢心一沒有跟陳西安說,但他覺得他們肯定也知道,受人歎服的榮耀,隻能靠手到擒來。


    k組早就知道了,副董事也拜會過不止一次了,台上台下的功夫也都花了,但這種人八麵玲瓏,包票東邊打完西邊打,維克並不信任他。


    他做過了大家都會做的準備,剩下的就隻能靠實力加運氣。他們根據撬來的隻言片語,進入了盲目的立麵概念的設計階段,事實會證明沒有白費的準備。


    陳西安的任務是展示區,他過往並不算太豐富的經驗表明,這種小型帶工藝性質的概念是他的長項。


    有人說靈感這東西就像拉屎,感覺來了怎麽都擋不住,不過感覺來得少,便秘期倒是遙遙無期。


    陳西安就“便秘”了,他白天對著公司的電腦轉筆,晚上回家對著自己的電腦發呆,錢心一要準備用周末的時間出兩天差,約陳瑞河談談的事情就隻能延後。


    在他出差之前,四合院的周進度會議邀請他去一次,項目沒什麽事,就是翟岩找他,問他一個莫名其妙的項目的防雷補救措施。這其實跟他無關,但他小忙幫習慣了,在聽了詳細的參數和配置後,答應幫他出個簡圖。


    接著他就收拾了兩件衣服,跟著組長去了a市,拜訪的什麽副董事,家裏弄得像搞收藏的,整個人一看就很會打太極。


    找他看業績的人估計不少,但他看不出不耐煩,興致勃勃的跟邁爾斯誇了幾棟做過的樓,又去邁爾斯定下的星級飯店吃午飯,接著又去洗腳,洗完終於盤著手裏的兩個核桃透露了一點消息,他們老板想建一個逼格高、不差錢、藐視裙樓的中心酒店。


    這差不多是一句廢話,但他估計跟每個人都是這麽說的,但是邁爾斯一副“哦原來是這樣”的表情又讓錢心一想吐血。


    他洗腳洗的心神俱疲,這種事情他就算是打醬油他都打得不夠敬業,gmp的負責人要身兼兩職,外聯這一職,他不及格。


    他回c市到家,發現陳西安出去了,家裏的電腦還沒關,屏幕被彈出的廣告點亮,全屏的sketchup裏有一個不等邊的三角樓,與地平線呈小銳角的坡麵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雜章線條。


    感覺就像是被蛀蟲和風霜蝕爛的枯葉,隻剩鏤空的孔洞和脈絡,不過色彩又非常斑斕,給人一種死灰複燃的衝擊感。


    錢心一覺得眼前一亮,忍不住滑動鼠標看了下細節,還是個草圖,不過非常抓人眼球。


    門鎖哢哢轉動,接著被購物袋推開,很快客廳裏響起陳西安的聲音:“什麽時候回來的?”


    “不忙秀!先讓我撒手,誒喲提死爹了。”


    錢心一聽出來了,這是楊江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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