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心一受之有愧,喝了口水,沒忍住說了大實話:“趙兒就算了,這話千萬別跟梁琴說,說了她又要來得寸進尺,要我年終獎給她發個男人。”


    陳西安微笑著不說話,梁琴忙起來就要男人,閑下來就不見人影,不過幸好她也是個急性子,跟錢心一異性也相斥,否則他內憂外患的,早就不用費盡心機了。


    所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他遇見錢心一的時候,一個比一個光棍。


    張小雨“噗”一下被逗笑了:“我說真的,一所雖然很忙,但是你們是個集體,總是一起下班,他們還給你過生日,當然了,你們組平均顏值最高。”


    錢心一和陳西安對視:“……”


    張小雨:“其實我以前挺怕你的,直到小趙來公司半年,畫錯羅馬柱腳那次被高總打電話罵得差點哭起來,你拿走他電話跟高總說不怪他,線你來放,施工單位你來回複,然後你一邊放一邊教他,放到夜裏快十一點。”


    錢心一想了想,卻沒想起這回事來,好多事情他都不記得了,他想著他是不是該去批發幾箱核桃回來補腦了。而且集體什麽的也挺懸,底下的人都快造反了,忙得要死還聯合聲明要秋遊,要他去跟領導提。


    陳西安已經明白小趙為什麽這麽忠心耿耿了,大概是在他師父手底下挨罵都有安全感。


    張小雨看他的目光裏帶著敬意:“我那天加班,記得特別清楚,我當時就特別羨慕小趙有個好師父,在他六神無主的時候肯手把手地教他。就像今天這個事情,我現在冷靜下來,也覺得沒什麽,他施工單位稀奇了,來問我要錢,我一個月工資才幾塊錢?”


    “可是很多事情,當你在局中的時候是沒法思考的。我是個新手,我第一次負責項目,我整天提心吊膽壓力特別大,我一天歎一百遍氣,我知道雷所很忙,所以我能問同事的都不會去煩他。每次我實在沒法拿主意了去問他,我尊敬他的技術實力,但他有一點特別不好,喜歡說風涼話,什麽‘這點小事你不會自己拿主意嗎’‘你們這些人就是喜歡瞎糊弄,人家又不是傻子’……”


    錢心一摸摸鼻子,忽然有點慶幸他徒弟的心理承受能力估計是c60級的混凝土。


    他並不是說張小雨脆弱,或是雷誌軍做得沒錯,大家拚搏奮鬥,為的無非是每月匯進工資卡裏的數字,對錯在價值麵前不堪一擊,也沒人會在意。


    他如今坐在這裏,還要感謝楊新民從前一天罵他幾十遍,而陳西安麵對誰都得體,難道這能力是天生的嗎?反正他是不信。


    張小雨接著說:“真的特別傷人,今天早上也是,我接到電話都嚇懵了,跑去向他求助,結果他說‘那我有什麽辦法,你當時怎麽不注意呢’,我一下就崩潰了,跟他吵了起來……結果他說讓我自己負責。”


    好不容易緩回來的情緒說到這裏又有點要崩的架勢,她不想當著人麵哭出來,就紅著眼睛故意裝作去看窗外。


    錢心一最怕聽這種掏心窩子的話,要安慰她就得罵老雷,要維護老雷這姑娘估計又不開心。


    他跟雷誌軍五年同事了,交情不深也不淺,能在小單位待這麽久的人都是幹實事的,人差不到哪裏去,也不可能說不管手底下人死活,雷誌軍充其量有點愛抱怨,但是張小雨還議論陳西安了呢,是人誰沒點小毛病呢。


    錢心一打定主意不說話,就借著桌子的遮擋用手肘推陳西安,示意很會說話的國企人趕緊上。


    國企人側頭看他,也不說話,又被他推了兩下,臉上的無奈才一縱即逝,他看向張小雨,微笑道:“張工,你現在冷靜下來了,還覺得雷所不會管你嗎?”。


    他總是給人一種比較正式的感覺,但是姿態又挺溫和,錢心一叼著軟吸管,覺得自己這輩子估計都不會有這種疑似精英的氣質了。


    想來積怨已久,張小雨心裏或許明白答案,但她不願意吭聲,陳西安接著說:“剛出來的時候走道裏煙味很重吧,我看你捂鼻子來著。”


    錢心一是個粗人,連煙味都沒聞到,自然注意不到她捂過鼻子,而張小雨也是滿頭霧水,不過她點了下頭:“嗯,我有點鼻炎。”


    有沒有鼻炎都不要緊,陳西安也就是借此拉個話頭,他說:“你在辦公室兩小時,雷所抽了將近一包煙,他很擔心你。”


    如今的職場已經不流行師徒情分了,但是像建築這種傳統行業還保留著一點習俗,張小雨算是雷誌軍半個徒弟,從半知半解拉扯到獨立擔項目,她要是沒點依賴,也不至於這麽失望。


    聞言她滿臉都是委屈,眼淚在眶裏打轉:“擔心就管我一下啊!不要我問他什麽都不關他的事,真出了問題他是我上司,他也賴不掉。”


    這話有點報複性質了,陳西安沒聽到似的,避重就輕道:“怎麽會出問題呢,我相信你的職業素質,沒確認的東西不會提交的。”


    實際上哪有這麽崇高,隻是不敢而已,但漂亮話就是順耳,張小雨咬著下嘴唇:“可是我能找誰確認?找錢所?找陳所嗎?怎麽可能呢。”


    錢心一忙得飯都約不上,從護短的角度來說,陳西安肯定不希望別的組員還來打擾他,但是實事求是,當一個初級設計還沒熬出頭,他必須有上下求索和不厭其煩的態度,否則一紙文件誰也沒注意就交上去,可能就是日後安全事故的禍根。


    而錢心一的態度在陳西安剛與他重逢的時候就表示得足夠明顯,他不怕麻煩,隻要能順利完工使用,這也正是陳西安欣賞他的地方。


    “誰都能問,誰有能力就問誰,沒人答得出來就去論壇裏問,還解決不了就向老板反應,不要急,也不要怕麻煩,安全永遠比臉皮重要。”


    陳西安換了個輕鬆些的語氣:“其實公司的培養環境很不錯了,起碼八局沒有師父這個概念。我在那裏前後四年,打遊擊戰,哪缺人去哪,上來就畫平麵圖,連衛生間的玻璃應該加磨砂都不懂,摸爬滾打到現在。等你開了口,就會發現別人沒有你想的那麽不願意回答。”


    錢心一對這點讚同得五體投地。


    他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決定,就是那年下雪時戰戰兢兢地抱著圖紙去問楊新民:平立剖麵要怎麽對著看,被楊新民錯當成應屆畢業生大罵一頓,如果他那天轉身回了板房,那麽今天的錢心一可能還在工地搬磚攪水泥。


    設計是要負終身責任的,他罵趙東文不能說是百分之百為了他好,但起碼有六成是真心的,罵人也是要時間的。無關痛癢的事情不長記性,而趙東文又實在粗心了些,錢心一希望他進了這行,未來哪天不想幹了,也能走得坦坦蕩蕩。


    他對徒弟要求不高,一是細心,二是工作上不懂一定要問,被罵死也不能裝懂壞事,他附議了陳西安的言論:“有什麽不可能的,我辦公室又沒鎖門。”


    張小雨正要感激,他連忙又補了一句:“不過僅限於雷所忙得沒空理你的時候啊……那什麽,我徒弟會吃醋的。”


    他徒弟連個屁都不敢放,哪裏敢吃醋,他是怕雷誌軍心裏不舒服,自己手底下的人老往一所辦公室跑不太像話,辦公室的人心有時挺複雜的,他不願意操這份心。


    張小雨明白他的顧慮,心裏很感謝他,情緒明朗起來也開了個玩笑:“小趙才不會呢,他巴不得全世界都誇你厲害。”


    錢心一正想謝謝他徒弟,陳西安忽然插進來:“我也會吃醋的。”


    張小雨就笑著的姿勢懵掉了,驚魂不定地把他們兩並著看,錢心一嚇了一跳,搞不懂自己為什麽要不好意思,他把陳西安一推,小聲罵道:“醋你妹啊。”


    陳西安笑著歪了歪,抬手去摟他的肩膀,做出一副老母雞的姿態:“梁琴和胖子也會吃醋的,錢心一是一所的。”


    因為他去掉了沉默寡言的老吳,所以可信度還是大於零,錢心一甩掉他的胳膊,頭疼地對張小雨說:“完了他已經染上了一所的惡習,無組織無紀律。”


    那個什麽桔子水挺好喝,端起杯子錢心一才發現見了底,於是他放下杯子坐直了些,說:“水都喝完了,咱們就不閑聊了,小雨,海源這個事你現在想想該怎麽處理,說給我們聽一聽。”


    “我……哦,好,”張小雨本來以為他會直接告訴她解決辦法,愣了下點頭,絞盡腦汁地思考了一會兒:“我會給項目打電話,告訴他圖紙裏有,藍圖上沒有開啟是打印問題,其實,其實……”


    她不知道該怎麽措辭,說不是他們的問題也不行,說是項目自己沒發現也不妥,做起來永遠比想象難,她頓在這裏。錢心一笑了笑,替她接了下去:“想不出來不要緊,我告訴你,下次你就知道了。”


    “首先,你要看對方是給的郵件還是電話通知,不管是什麽問題,都不需要立刻回複,告訴他你回查一下圖紙再聯係他。然後你去找問題,看是咱們的問題還是對方的問題,就拿海源這個事來說。”


    “咱們也有問題,他們也有問題,他給你打的電話,不要怕他,給他回電話,態度不要太差也不用太軟,告訴他為什麽他的藍圖上沒有,他要是不講道理,那就不跟他談了,告訴他記得看郵箱,我們給他聯係函,抄送業主,定下時間了麵對麵談。”


    “不過一般是不會有這種傻逼的,得罪了設計院他後期省錢難,他就是看你沒經驗,嚇唬嚇唬你,他上級肯定也罵過他了,拿你撒氣,別跟他一般見識。”


    張小雨歎了口氣,點著頭說:“謝謝錢所,如果他講道理,我接著怎麽辦呢?”


    錢心一想聽聽陳西安的解決辦法,於是轉頭問他:“你覺得呢?”


    陳西安看向張小雨:“講道理就隻剩下藍圖的問題了,場麵話不願意說也要學兩句,說習慣就好了,告訴他現在隻能換圖,裁掉錯誤的,換成正確的,一張a2的圖而已,哪裏都能重打,也沒幾塊錢,他如果嫌麻煩,咱們打了過去給他換,一把美工刀和一卷雙麵膠的事。”


    錢心一也隻能做到這樣了,但是場麵話那種提點他教不出來,他想著趙東文是不是也該跟陳西安出去開幾次會,練練嘴皮子。


    張小雨受教地點點頭,又謝了他們好幾遍,錢心一站起來:“你要是想再喝點奶茶什麽的就坐會兒,我和陳西安要回去賣命了,你……別生老雷的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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