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川陸氏,在世家遍地的建康城中,細數之下,也未能排上前十,然而因陸嵐嫁與王樊,陸氏攀附上王氏這顆參天大樹,以至於一族之勢扶搖直上,雖不及王謝等大族,卻也遠不是蕭氏等輩可比。


    故而今日這場壽宴,賀壽者源源不斷,門外車馬亦是接踵而至。


    不過,陸氏的邀貼,除了各世家掌權之人外,大多也散給了其名下尚未婚配的姑子郎君,陸氏不似崔氏,人丁興旺得很,哪怕長子陸擎與長女陸嵐已嫁娶,但族中適齡的姑子郎君,亦有不少。


    清早天色方明,陸嵐一番盛裝後,便回了陸府,王樊倒是並未同她前行,陸夫人問及,她也強笑著尋了幾句話搪塞過去,橫豎王樊今日定會前來赴宴,餘下的也隻是早晚之事。


    陸嵐陪同其母陸羅氏,以及年逾五旬,仍精神飽滿,容光煥發的陸夫人一同,領著其他世家夫人姑子於百花齊放的園子中賞玩,聽著耳旁一聲又一聲奉承,她心緒漸好,就在這時,一名侍婢匆匆來稟:“夫人,崔氏的馬車已行入府。”


    四下的嫣嫣笑語驟然一止,陸夫人目光微頓,瞥了一眼身旁的陸嵐,方含笑吩咐道:“還不快將人請來。”


    說起來,陸夫人這一生最得意之事,便是將唯一的嫡女嫁於崔氏,而嫡孫女兒嫁入王氏,這兩樁聯姻,奠定了陸氏今日難以撼動的高位。


    侍婢離去後,園子內又恢複了原本的歡鬧,隻是陸嵐顯然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抬頭望向入園的小徑。


    少頃,陣陣鶯聲燕語中陡然傳來一道響亮的唱音:“崔夫人,崔姑子到——”


    唱聲由遠及近,清晰的傳入園內的賓主耳中,眾人不約而同止住話音,齊齊轉頭循聲望去,隻見一行人穿花拂柳而來,行在最前邊的婦人,一襲華裳,蝶髻翠纏,通身雍容高貴的氣派,與陸夫人略有幾分相似的眉目,讓人一看便知她正是崔氏當家主母,崔陸氏。


    而崔陸氏身旁,一名紅裳少女,齊肩並行,挽著崔陸氏的藕臂微露,皓白的肌膚襯著大紅的裙裳,愈發膚白若雪,行走間,身姿婀娜,紅裙輕晃,仿若枝頭上隨風搖曳的桃夭;再細細一觀,顏如美玉,眉若月弦,櫻口含丹,尤其是一雙秋水剪瞳,清澈潤澤,好一位如花似玉的絕色佳人。


    即便園中均為女眷,也不由看晃了眼,唯有陸夫人、陸羅氏與陸嵐,一人若有所思,一人神情沉凝,一人麵色透白,三人均說不出是當喜還是當憂。


    崔莞挽著崔陸氏緩步行來,她一下便目及了怔坐在帷帳最中間的兩道人影,由於尚未恢複往事,對陸夫人,她眼生得緊,可夢中曾見過的容顏,卻是牢牢印在心底。


    數載光陰,陸嵐的容貌雖與兒時略有不同,可仍是叫她一下便認出,且看陸嵐的神情,顯然也認出她來了,不過,無論旁人心中何意,今日,她是崔氏二姑子,崔菀。


    仿佛察覺到女兒的心思,崔陸氏暗中拍了拍挽在臂上的小手,輕笑道:“一會隨我去見過你祖母舅母。”


    獨獨略過陸嵐之言,便是示意女兒不必懼怕,凡事有她這做母親的在,定不會再讓人欺了崔莞去。


    “嗯。”崔莞眉目含笑,乖巧的應了一聲。


    隨著崔莞母女二人行近,陸夫人保養適宜的麵容上笑逐顏開,也不顧一旁的陸羅氏與陸嵐,竟是站起了身,欲迎上前。


    “母親。”崔陸氏見狀,不由行了一禮,又急行幾步,攙住陸夫人,雖說崔氏門第在陸氏之上,可陸夫人畢竟是她的長輩,若是今日受了長輩迎禮,往後的話,可就難以言清了。


    而崔陸氏這般急急行禮上前,雖是解了此舉,無形中卻又被壓下氣勢。


    上一世便在後宅爭得你死我活的崔莞,豈會看不出陸夫人使的小手段,她心底冷冷一笑,麵上卻是溫雅的上前一步,屈膝行禮道:“阿菀見過外祖母。”


    陸夫人原本為不得已算計女兒而暗生愧意,乍聞崔莞所言,心頭驟然突,“阿莞?”


    阿莞二字,宛若崩斷之弦,音尖刺耳,驚得緊隨陸夫人身後的陸羅氏與陸嵐渾身一僵。


    崔莞不著痕跡的掠過陸嵐含滿震驚的麵容,溫笑道:“並非是長姐所用的‘莞’,而是父親所取,茂貌之菀也。”


    “原來如此。”陸夫人暗鬆了口氣,眼中卻透出些許悲戚,“我還道是阿莞……”說著便哽起聲來,攙扶她的崔陸氏看了眼崔莞,也紅了眼眶。


    “是阿菀不好,一來便惹外祖母傷心。”崔莞垂眸掩下閃現的冷嘲,惶惶行禮請罪,不想雙膝還未彎下,便被陸夫人一把扶住。


    “好端端的,竟混說,今日你能隨你母親來看我這老婆子,我啊,還不知多愉悅。”


    這話一出,四下的夫人姑子們也紛紛應和,崔莞見狀,也就趁勢而下,脆聲道:“能來拜見外祖母,阿菀心中,也歡喜得很。”


    陸夫人輕笑兩聲,便喚陸羅氏與陸嵐上前見禮,崔莞自是無異,言笑晏晏的隨著陸夫人的提點行禮道:“見過舅母。”末了又轉向陸嵐,“見過阿姐。”


    陸嵐下頜微斂,一雙精心描繪過的美目,緊緊盯在崔莞明媚飛揚的麵容上,心底一遍遍告誡自己,眼前之人並非是被她害死的崔莞,若不然見了她豈會這般平靜友善?且崔氏也無絲毫動靜,興許真入傳言,這不過是與阿莞雙生之子罷了。


    想著,陸嵐唇角彎起,笑著伸出手,扶著崔莞也行了一禮,“這還是我頭一回見到阿菀。”


    這話以其說是言於旁人聽,倒不如說她是言於自己。


    崔陸氏冷冷的瞥了陸嵐一眼,並未出聲,有些事涉及崔陸兩氏的顏麵,以及崔莞的安危,使得她不得不緘默,但並不表示,她會寬恕陸嵐這個害得女兒顛沛流離,險些喪命之人。


    陸夫人將崔陸氏的神情盡收眼底,她心頭微縮,止不住又抬眼打量起崔莞,可也未能在那張眉歡眼笑的小臉上看出一絲異樣之色來。


    崔莞也輕輕一笑,意味深長的道:“阿莞也是頭一回見阿姐。”


    陸夫人隨即便笑道:“好了,禮也見了,阿嵐,阿菀初回陸府,你且帶她到園中賞玩一番。”說著她又對眾人道:“便讓姑子們一同前去罷,也不用拘在此處了。”


    能與王崔陸三氏嫡女交好,眾夫人豈有不應之理,坐在夫人身後的姑子女郎們早就拘悶了,一聽此言,也紛紛起身,行禮後便擁簇著崔莞與陸嵐,一同朝園內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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