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阿莞。”


    令人心澀的呼聲,驚醒了目瞪口呆的崔綰,她神色一變,不由出言喚道:“母親。”


    可惜,三年來,對她百般疼愛的崔陸氏,好似未聽見這聲叫喚一般,腳不停頓。


    反倒是崔誠循聲望去,目及一臉震驚的崔綰,沉著的神情陡然一冷,淩厲的目光掠過崔綰,掃向僵在門外的管事。


    那管事猛地打了一激靈,再顧不得許多,急急上前扯住崔綰,“綰姑子,家主與貴客有事相商,還請到側屋小歇片刻。”


    話雖客氣,手上的舉止卻毫不留情,眼看就要被人扯出屋,崔綰再也忍不住,張口便要叫喚,卻不想被早有所料的管事一巴掌捂個正著,與此同時,一道極為細弱的告誡傳入她耳中:


    “綰姑子,某勸你最好莫要忤逆家主之意。”


    崔綰掙紮不休的身子驟然僵住,她惶惶抬眼往向堂中已站起身的崔誠,果然對上一道森寒的目光。


    怎會……父親平日雖威嚴,可卻從未露出這般神情,還有母親……她移眼望向崔陸氏,卻隻來得及瞥見一抹奔至那名姑子麵前的身影。


    “阿莞,阿莞……”崔陸氏淚眼婆娑,一把將崔莞緊摟入懷,一聲聲泣不成聲的呼喚,辛酸悲戚,又摻雜一絲不敢置信的倉惶,生怕懷中的人兒,一不小心,就成了過往那上千日夜裏,時時出現的夢,每每睜眼,便化為虛無。


    崔莞怔怔的立在原地,鼻間縈繞的陌生氣息,那股與劉珩截然不同的溫軟懷抱,以及耳旁一聲又一聲仿若杜鵑泣血的呼聲,使得她心底刻意築起的鎮定轟然倒塌。


    “母、母親,母親……”


    闊別兩世,以往想也未敢多想一分的叫喚,自她顫抖的唇中溢出,纖細的藕臂,環住崔陸氏消瘦的腰肢,崔莞趴在這溫軟的懷中,早已淚流滿麵。


    這令人心酸的一幕,落在崔誠眼裏,也使得他虎目漸濕,側身抹去眼角的濕潤,他瞥了一眼仍舊坐在席子上,靜靜望著緊緊相擁的母女二人的劉珩,眸底精光連連閃動。


    沉默片刻,待哭聲漸止,他才開口說道:“阿韶,眼下之事說來話長,待改日我再與你細述,喚你前來,除去見見這小姑子外,還有一事。”


    崔陸氏這般有失平日舉度,乃是乍見崔莞之故,一番低泣後,心緒自是漸漸平複,此時再聽崔誠一言,也就鬆開了緊摟在懷中的崔莞。


    “夫主但言無妨。”她邊抬手拭去臉上的淚漬,邊輕聲應道,旋即目光瞟見一旁的劉珩,頓時怔了一怔,垂頭見禮,“崔陸氏見過太子殿下。”


    三日前,她已自拜帖上的暗紋中窺出劉珩的身份,崔誠之所以能這般迅速的尋到劉珩,並且奉送上金帖玉玨,也是因那封拜帖上留有的蛛絲馬跡。


    隻是,崔陸氏斷然未想到,當日與她有過一麵之緣的那名小姑子,一張皮膜之下,竟隱著令她魂牽夢索的麵容。


    “不必多禮。”劉珩淡淡一句,並未多言,目光掃過崔莞通紅的眸子,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燥意。


    “阿韶。”崔誠輕咳兩聲,將話攬過去,先是看了看崔莞,方歎聲道:“你可還記得阿莞身上那道細印?”


    嫁於崔誠二十載,夫婦二人情深意重,許多事宜皆是心照不宣,僅僅一句,崔陸氏便明白崔誠所言之意,好不容易止歇的淚水嘩嘩落下,轉身握住崔莞微涼的小手,哽聲道:“怎會記不得?阿莞,我的阿莞自出生起,後顱之上便有一道印,狀似水滴,色淡,若不知其位,不細細觀之,斷難尋覓半分。”


    後顱?


    崔莞不由瞪大了雙眸,是了,若不然她怎會不知自己身上有印之事?試想印在後顱,她本就難以自察,加之印記色淡,這一頭烏黑濃密的發絲遮掩下,旁人也未必能察覺,故而不知亦是常事。


    “如此,你帶這名姑子前往東廂罷。”崔誠未明言驗身一事,倘若崔莞當真是他失而複得的血骨,太過直白,隻會傷及父女情分。


    崔陸氏心中已是認定了崔莞,這世上相似的人雖多,如崔綰,可這一個模子般的人,少之又少。不過,她心知肚明,崔誠此舉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畢竟此時幹係重大,絕不容疏忽。


    “我兒,隨我來可好?”崔陸氏拉起崔莞的手,含淚說道。


    崔莞猶豫了下,側眼望向劉珩,見他麵色無異,便頷首道:“好。”


    崔陸氏臉上流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她先是朝劉珩行了一禮,又對崔莞點了點頭,這才牽著崔莞出屋,往東廂房行去。


    瞟了一眼消失在門外的兩道身影,崔誠緩緩坐回席上,心中斟酌片刻,沉聲道:“殿下如此大費周章,不隻是將阿莞送回我與阿韶身旁這般簡單罷?”


    劉珩抬頭,麵無表情地道:“孤欲取她為妃。”


    盡管已從劉珩待崔莞的言行中有察覺,但此言理直氣壯的話傳入耳中,崔誠仍是皺了皺眉,“若我未記錯,今上已為你指下正妃,還是出自隴西李氏。”


    劉珩墨眸一閃,撇過頭,不在看崔誠,而是盯著身前的涼透的清茶,語調淡淡地開口道:“此事孤自會解決。”


    “哦?”崔誠雙眼微眯,撫了撫下頜上不過數寸的青須,又道:“明人不言暗語,你我俱知,即便阿莞當真為吾血骨,今日再入門,隻怕也是以養女之名。”


    即便清河崔氏乃是名門望族,又為已故崔太後外家,但養女與嫡女之間,所差絕非一星半點,絕無可能匹及皇室門第,更何況配的還是一國儲君,太子殿下。


    “崔族長大可放心。”麵對一次次試探,劉珩的耐心即將告罄,他眉宇間冷色漸顯,直截了當的道:“孤既帶她前來,自是有把握讓她從歸崔氏門下。”


    “非是以養女之身,而是確確實實的嫡女。”


    此話一出,崔誠也不再旁敲側擊,將頭一點,道:“一言為定。”


    這四字,不但是應下劉珩所言,更是應下崔氏的前程,倘若崔莞真能以嫡女之名回府,崔氏便極有可能再出一名皇後,此事對即將走投無路的崔誠,甚至是整個崔氏而言,均是難以抵擋的誘惑。


    自始至終,劉珩都謀劃得極為縝密,滴水不漏。


    一盞茶後,喜極而泣的崔陸氏與眸中霧氣隱隱的崔莞返回書房,她一入門就哽聲道:“夫主,是阿莞,沒錯,這是阿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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