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痕低眉,沉默不語。


    葉輕默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皇兄,大祭司這麽久還沒過來,許是迷路了,不如我們兩兄妹出去找找吧,畢竟人家是使者,若是在大梁出了什麽事,我們可擔負不起責任。”


    葉痕掀起眼簾看向百裏長歌。


    她清楚地看到他的喉結動了動,然後用低沉的聲音道:“別看得太晚。”


    百裏長歌有些怔愣。


    在她的印象中,葉痕很少會對情敵這麽好說話的。


    所以在聽到他的這句話時,她並不知道怎麽回答。


    葉痕說完,和葉輕默一前一後出了院子,穿過拱形紫藤花架,穿過獨木橋,穿過竹林。


    背影決絕而堅毅。


    百裏長歌自始至終都沒有見到他回頭。


    “阿瑾,你餓不餓?”


    葉痕和葉輕默走後,傅卿雲將百裏長歌扶到凳子上坐下,聲音清淺溫和。


    “我……”


    百裏長歌原本想說不餓,但一對上傅卿雲亮晶晶的眼眸,否決的話便卡在嗓子眼,怎麽都吐不出來。


    傅卿雲抬眼看了看天色,笑著對她道:“天香牡丹在子夜開,如今時辰還早,你坐在這兒歇息,我去給你弄吃的。”


    不等百裏長歌說話,他又補充,“拉麵,烤魚和燒鵝是你的最愛,這三樣都有,你少坐片刻,我這就去弄。”


    百裏長歌有些訝異,“你還養了鵝?”


    傅卿雲輕輕頷首,算是回答,隨後似乎陷入了長久的回憶,好笑道:“那一年,我們一群人去城郊農莊偷農戶家的肥鵝,沒被主人看到,反而被鵝群伸長脖子追著跑,不過到最後農戶主人好心,送了我們兩隻,你最終還是吃上了。”


    竟然還有這種事?


    百裏長歌抱著腦袋拚命想,卻是一點也記不起來,她皺了皺眉,“你剛剛說‘一群人’,意思是除了我們倆之外還有別人嗎?”


    傅卿雲一愣,“我還以為你記得。”


    “我什麽都不記得。”百裏長歌無辜搖搖頭,“我隻知道我不是真正的侯府大小姐,其他的都不記得了,要不,你與我說說吧,以前的那些事,我很想聽。”


    “算了……”


    “別瞞我。”傅卿雲剛剛歎氣轉身,百裏長歌立即起身拉住他的胳膊,“那些事,我想一字不漏的聽。”


    她想知道自己究竟有著怎樣的過去。


    傅卿雲低眉,看了看她拉住自己胳膊那隻勻稱修長白皙的手,抿唇片刻轉身坐下。


    “那一次去的的確有很多人,長歌大小姐,你,我,裴鳶,裴燼。”


    “我們這群人以前很要好嗎?”百裏長歌問。


    “嗯。”傅卿雲頷首,“很要好,在一起玩的時候從來沒有身份之分。”


    “晉王……沒有去嗎?”百裏長歌想了想,覺得這個問題還是應該問一下。


    傅卿雲神情有些黯然,斟酌了良久才回答她,“那個時候,晉王才剛剛失去娘親不久,偏他又是個內向的,看到我們出去玩,便偷偷跟了來,那是你第一次見到他,後來……”


    “後來什麽?”百裏長歌很好奇。


    她見到孩童時的葉痕,一句“好萌好可愛”破口而出,也不管那麽多人在場,跑過去親了他的小臉頰一口,葉痕當即就哭了,眼淚稀裏嘩啦落下來,哭著跑回去向永昌長公主告狀,被長公主笑了一通,他心一橫,就跑去軍營,從此大梁出現了一支讓敵人聞風喪膽的風淩軍。


    人人都知道風淩軍的統帥葉痕是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戰神將軍,卻不知道他小的時候曾經被一個小女孩親哭了。


    “哎喲我去!”


    百裏長歌聽完,捂著肚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原本以為拈花那段情史就已經夠狗血,夠勵誌,夠蕩氣回腸的了,沒想到自己與葉痕還有過這樣的交集。


    真想不到那個腹黑的男人小的時候會這麽萌,這種事若是傳出去,估計天下人的眼珠子都會被嚇得掉了下來。


    傅卿雲見她笑出眼淚,連忙拿出帕子替她擦了,嘴裏遺憾道:“那個時候大家都還小,都不懂,如今想來,你竟是在那一年就對他上了心,也難怪後來裴燼三次上門求親都被你拒絕。我原以為你是喜歡我的,但時至今日我才明白,你與長歌大小姐一樣,都隻當我是親哥哥。”


    “對不起。”


    萬千話語湧到嘴邊,百裏長歌隻歸結了三個字。


    她無法理解他這些年等得有多辛苦,也無法理解他是如何把心化為相思之泉一滴一滴澆灌在天香牡丹上的。


    但是他方才的那些話,讓她明白了自己從小就對葉痕動了心思,也堅定了她心中與葉痕廝守的信念。


    “你沒有對不起我。”傅卿雲見她為難的神情,不免心疼,“對我來說,你是曾經的錯過,錯了,也過了,如果硬要說對不起,那也應該由我來說,對不起,我當年就不該讓你見到晉王,就該阻止你去親他,或許沒有那次,就不會有後來的事。”


    這或許就是人們常說的緣分吧?


    百裏長歌想著,如果拈花說的話能做準,那麽即便沒有小時候的相遇,她和葉痕依然會有交集,依然會在一世之內演繹完三生戀情。


    第一世,她和葉痕伉儷情深,在百草穀成婚生子。


    第二世,葉痕帶著嘟嘟等她回家。


    那麽第三世呢?


    梁帝已經答應了讓她和葉痕提前大婚,這難道不就是最終的結局了嗎?為何後麵還會有一段?


    “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嗎?”百裏長歌看著傅卿雲,“侯爺說他將我買回來的時候那些人什麽都沒說,我就想知道是誰把我送到武定侯府的?”


    抿唇搖頭,傅卿雲愧疚道:“我不知,隻知道你來的時候雖然是個小丫頭,醫術卻很高,大小姐自小體弱,都是你給親自把脈開的方子,大小姐和裴燼指腹為婚,她很喜歡裴燼,很想出府找他,後來她身子好得差不多了,你們倆就合計將她的病情誇大,侯爺無奈之下隻能將她送去玲瓏坊,這樣一來,你們二人便有了更多的出府機會,那個時候我們這一群人都差不多十歲左右,晉王已經成為大梁最年輕的將軍,天賦異稟,用兵如神。你陪著大小姐去找裴燼那一年,他並不在朝中。”


    “這個我知道。”百裏長歌點點頭,那一年,葉痕帶領風淩軍出去打仗了,連長公主府被滅他都來不及趕回來,等回來的時候永昌已經在頭一天晚上殺了寧貴妃換上她的人皮麵具進了宮。


    “也就是那一次,裴鳶死了。”傅卿雲的聲音越來越弱,到後麵已經完全聽不見。


    “裴鳶竟然是死在我陪著大小姐去找裴燼那一次嗎?”百裏長歌悚然一驚。


    “是。”傅卿雲點頭,聲音喑啞,“若是沒有那一次,你和大小姐就不會去百草穀。”


    “那你知道她是怎麽死的嗎?”百裏長歌從傅卿雲的語氣裏聽得出,真正的那個百裏長歌並不是什麽囂張跋扈的千金大小姐,反而是個病弱可憐的人兒。


    這樣一個孱弱的人,怎麽可能會親手殺了打小一起長大的裴鳶?


    更何況她喜歡裴燼,必定會愛屋及烏。


    “裴鳶被人推倒,後腦勺砸在堅硬的假山上,砸出一個血窟窿,最後失血過多而死。”傅卿雲皺了眉頭,“聽說當時在場的人隻有裴燼,裴鳶以及你和大小姐,如今你記不起當年的事,知道真相的人恐怕就隻有裴燼了。”


    “或許是發生了什麽爭執也不一定。”百裏長歌喃喃說。


    傅卿雲否決,“小的時候,我們幾個人常常在信紙上畫圖,用信鴿傳遞信息,然後幾個人偷偷溜出府來城郊玩,我記得,裴鳶與大小姐和你甚至是後來加入我們的輕默公主都很要好,我很確定,發生爭執的可能性非常小。”


    “十六公主竟然也加入了我們嗎?”百裏長歌驚訝,難怪方才在朝露殿葉輕默會說她很早以前就喜歡傅卿雲了,原來竟是那個時候就認識。


    “嗯。”傅卿雲道:“晉王失去母妃以後雖然寄養在寧貴妃名下,他卻經常往長公主府跑,輕默公主得知以後,便跟著他以去長公主府為由偷跑出來找我們。”


    “果真是一群孩子。”百裏長歌失笑。


    “隻可惜,我們所有人的關係從裴鳶死後就鬧僵了。”傅卿雲略微遺憾,“之後你和大小姐去了百草穀,郊外更是冷清得緊,再也見不到當年的那幾個身影,裴鳶的死,武定侯府和廣陵侯府的關係徹底崩裂,誰也沒再提起指腹為婚的事,當年傳遞書信的那幾隻信鴿被大小姐親自殺了。長這麽大,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她雙手染血。她站在院子裏一直笑,笑著笑著就哭了,以前我以為她是為裴鳶的死感到難過,但現在想來,她是因為裴燼而到了心死的地步,這也正是她之所以會答應去百草穀的原因。”


    “這麽說來,除了裴燼,就真的再也沒有人知道裴鳶是怎麽死的,也沒人知道那一次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是嗎?”


    “聽說是這樣。”傅卿雲答:“畢竟當時我沒有在場,了解的不是很多,知道的都是聽別人說的。”


    “對了,你回來以後還沒有見過裴燼吧?”傅卿雲突然問道。


    “見過了。”百裏長歌輕咬下唇,“在滁州的時候就見到了,那個時候我一直當自己是真正的百裏長歌,所以對他極為排斥。”


    “那他見了你,可有什麽反應?”


    “沒什麽,如你所說,再深厚的感情早就在那一年冰封,扔到了過去的時光裏,他見了我,也不過是最尋常的問候而已。”


    百裏長歌覺得傅卿雲遲早都要回去南豫,有些事,他還是不知道的好。


    “看來他對那件事依舊耿耿於懷。”傅卿雲眸光幽暗,低低歎了幾聲才站起來,“阿瑾你要是累了就去竹榻上歇息一會兒,我去給你弄吃的,天香牡丹子夜開,我們今晚要熬夜,你可不能空著肚子。”


    “我幫你。”百裏長歌坐不住,她一大早陪葉痕去接蒼淵的時候倒的確有些累,但回來的時候在馬車上睡了一會兒,如今倦意早就散去。


    更何況與傅卿雲分別兩月才重逢,她說什麽也不忍心讓他一個人忙裏忙外。


    “我們吃燒鵝就行了。”百裏長歌笑笑,“拉麵和烤魚,等以後有時間你再給我做。”


    “一定有時間。”傅卿雲鄭重點了頭,帶著她往後麵的菜園子走去。


    ==


    “皇兄,謝謝你成全。”出了竹林,葉輕默低聲道謝。


    葉痕頓住腳步,低嗤,“沒見過你這麽傻的女人。”


    葉輕默緊抿唇瓣,許久才開口,“我與皇兄的觀念不同,對我來說,愛不是無止境的占有。”


    葉痕皺眉,“那你也不能……你如今已經是他的未婚妻了。”


    葉輕默苦笑,“這天下成了婚又和離的人多了去了,我和他連八字都還沒有一撇,便是占著個未婚妻的位置又如何?”


    “弄不懂你!”葉痕低歎一聲又繼續走。


    葉輕默抬步跟上,也歎了一聲,“時間過得真快,這天下的物事變得也快,十多年前的這個地方可不是現在這樣的,那個時候隨處都能聞到陽光的味道。”


    葉痕挑眉,“那你現在聞到了什麽?”


    葉輕默抬目掃了一眼四周,答:“人世的苦楚和無奈。皇兄,我們這一群人是不是再也回不到當年了?”


    葉痕聞言,突然想到當年被非禮的那件事,臉色黑了一圈,“誰說回不去,你若是想念從前,便把回憶倒出來數一便就是,沒人攔著你。”


    葉輕默哭笑不得,“你真是……”


    隨即問他,“皇兄,我聽說當年其實你在我之前認識他們,怎麽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葉痕臉更黑,“記不得了!”


    “是嗎?”葉輕默摸了摸腦袋,“也對,我都沒有聽他們說過你,許是你那時候還小,沒記住他們。”


    葉痕暗自磨牙,能不記得麽?那個膽大的女人一見到他就亂親,直接把他嚇哭了,在那麽多人麵前丟臉,回去以後還被姑姑大笑一番。


    完全出了小徑,二人找到來時的馬,葉輕默四處看了一眼,依舊沒有大祭司的影子,她問:“我們現在去哪找大祭司?”


    葉痕默了默,道:“看來今天晚上他是不會過來了,他可能去了別的地方,既是不希望我們找到,那我們也不必費心力去找,直接回去吧!”


    話音剛落,前方突然傳來一陣急躁的馬蹄聲,夜色濃鬱,看不清楚麵容,待走近了才認得出正是蒼淵。


    他隱藏了所有的冷凜肅殺,看上去慵懶至極,鐫刻一般的風骨能讓人從萬千人影中一眼認出他。


    即便他帶了麵具,即便沒有人見過他的容貌。


    “你們兄妹倆在這兒等我呢?”蒼淵翻身下馬,笑看著牽了馬兒站在原地的葉痕和葉輕默,沒見到百裏長歌,他眉峰一掠,“晉王殿下這是把未婚妻給丟了?”


    葉痕淡淡看他一眼,牽著馬繞過他往前走,“太子殿下今夜有事,讓我們明天一早再來。”


    蒼淵看著葉痕的背影,突然一笑看向葉輕默,“你皇兄是不是失戀了?”


    葉輕默嘴角抽了抽,搖頭道:“既然傅太子不希望我們去打擾,那我們明天一早再來便是。”


    “你的意思是,太子和長歌大小姐在一起?”蒼淵幽緲的眸光動了動。


    “是!”葉輕默輕咬下唇,半晌應了,迅速翻身上馬衝往城門。


    蒼淵看了傅卿雲所在的方向一眼,若有所思。


    隨後,他也翻身上馬,撥轉馬頭跟上那二人。


    ==


    菜園子旁邊用籬笆圍了一圈,裏麵站著三隻鵝,每一隻都肥美無比。


    百裏長歌跟著傅卿雲來到籬笆跟前,看了一眼那三隻肥鵝,突然咂嘴道:“這麽漂亮的鵝,你舍得殺了給我吃?”


    “原就是為你養的,如何舍不得?”傅卿雲挑眉,攬了攬袖子就要推開籬笆門進去捉鵝。


    “鵝會咬人,你不怕嗎?”百裏長歌叫住他。


    “我是鵝的主人,怎麽著它也不能咬我吧?”傅卿雲話完,便看見臨近籬笆的那隻鵝脖子一挺衝了過來,他嘴角一抽,趕緊合上籬笆門。


    “喏,我怎麽說來著?”百裏長歌捧腹大笑,挑眉問他,“你剛才說小的時候我們去偷鵝被鵝群追著跑,有沒有人被咬到?”


    傅卿雲無奈答,“裴鳶跑得最慢,她被咬到,然後裴燼折回去救她,也被咬了,你,我和大小姐一看他們倆被鵝群咬,三人一起衝過去,結果全部被咬。”


    百裏長歌一聽樂了,“感情你說農戶主人好心送的兩隻鵝是人家看我們一群人被咬了覺得可憐施舍的吧?”


    “應該是。”傅卿雲見她樂,也跟著傻笑。


    “果真是小孩子。”百裏長歌低聲咕噥,“怎麽就沒見到葉痕被咬?”


    “他被你一親嚇哭了以後就再也不敢來了。”傅卿雲扶額,“過了一年多才換了輕默公主來。”


    “那你說我明天抱一隻鵝回去,葉痕能不能被咬到?”百裏長歌起了壞心思。


    “那你得有那本事將鵝抱回去。”傅卿雲指了指裏麵似乎感覺到了入侵者的氣息,雄赳赳並排站著的三隻鵝。


    百裏長歌汗。


    葉痕小的時候應該長得跟嘟嘟差不多,但她實在是無法把葉痕被嚇哭那個吊炸天的姿勢安插在嘟嘟那個混小子身上。


    “你怎麽幹站著,趕緊捉鵝啊!”百裏長歌故意挑了挑眉,努努嘴望著裏麵蓄勢待發的三大將軍。


    傅卿雲抿唇一笑,“剛才逗你一下,你還真以為我不敢捉?”


    百裏長歌睜大眼睛,“難不成你敢?”


    再度攬了攬袖子,傅卿雲推開籬笆門走進去,小心翼翼走到鵝身邊蹲下摸了摸它們身上潔白的羽毛。


    仿佛他的手有魔力一般,那三隻鵝果然片刻之後就耷拉下腦袋。


    傅卿雲輕而易舉就抱了一隻出來。


    百裏長歌撇撇嘴。


    果真是小瞧他了!


    回到外院,在地上鋪了一層幹草,傅卿雲拿了菜刀開始殺鵝,動作一氣嗬成,一看就知道在武定侯府那幾年沒有白練。


    百裏長歌在屋裏幫他燒好了熱水。


    傅卿雲走進來,將早已掏幹淨內髒的鵝放在盆裏洗淨。


    百裏長歌將桂皮,八角,甘草等上好的調料放在布包裏紮好口投入準備好的一鍋清水中煮沸。


    這個時候,傅卿雲的鵝也洗好了,她接過,將一整隻鵝放進鍋內看著煮。


    傅卿雲見她額頭上有細細密密的汗珠,他擦了手拿來幹淨的帕子想替她擦拭。


    百裏長歌察覺到,緩緩伸手從他手中接過帕子,扯了扯嘴角道:“我自己來,灶邊熱,你快出去歇一會兒吧!”


    “你都不怕,我怕什麽?”傅卿雲勉強笑笑,蹲下身朝灶膛裏添柴。


    百裏長歌擦了汗,將帕子放在一邊,目光又掠向鍋裏,鵝熟了以後用筷子小心翼翼取出來放涼,她刀功極好,成功脫出四柱鵝骨將鵝肉剔出來切成方塊,加澱粉拌勻。


    傅卿雲幾次想幫忙,都被她遣了出來。


    他無奈,走進房間將一早準備好的蠟燭拿到外麵裝了黑土的那個花圃一個圈放好,然後用火折子將所有蠟燭點燃。


    外麵沉黑的院子頓時大亮,火光煜煜的蠟燭將花圃裏含苞欲放的天香牡丹襯得嬌貴無比。


    百裏長歌將鵝肉和鵝骨炸好擺盤,又倒了調料淋在上麵端出來的時候,傅卿雲正蹲在花圃邊小心翼翼地點燃一支不小心熄滅的蠟燭。


    “你做什麽呢?”百裏長歌覺得好奇。


    “有人跟我說,這樣看天香牡丹最好看。”傅卿雲站起身,看到她端著兩大盤皮脆肉嫩的燒鵝出來,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揶揄笑道:“很多年沒有吃過你親手做的東西了。”


    “那你今晚定要吃個夠。”百裏長歌笑著將盤子放到石桌上,她之前在皇宮吃過些東西,本就不餓。


    “兩盤,我們一人一盤嗎?”傅卿雲洗了手走過去坐下,看向盤中的燒鵝時麵上滿是欣喜。


    “我方才在皇宮裏用過飯,吃不了一盤。”百裏長歌轉身回屋拿了一個小盤子出來,將自己那一盤撥了一半遞到他麵前,笑笑,“我本就不餓,現在做個陪客。”


    時隔多年吃到百裏長歌親自做的東西,傅卿雲自然高興,他笑道:“此情此景怎能沒有美酒呢?”


    說罷他站起身回屋拿了小鐵楸出來走到院中桃樹下輕輕刨。


    百裏長歌明白了他的意圖,從花圃邊端起一支蠟燭走過去為他照亮。


    傅卿雲回過頭對她笑笑,繼續刨。


    不多時,淺坑中露出一個酒壇。


    傅卿雲放下鐵楸,輕輕將酒壇放了出來。


    百裏長歌看了看這棵桃樹,又看了看傅卿雲抱著的酒壇,蹙眉問他,“我以前是不是也在這附近埋過什麽東西?”


    “埋過。”傅卿雲仔細想了想,“我們一人埋過一個酒壇,你的和我的都埋在這棵桃樹下。”


    “不對。”百裏長歌搖搖頭,“我怎麽感覺埋的不是酒壇,而是別的什麽東西,地點也不是這棵桃樹,你快幫我想想,我當年到底埋了什麽東西?”


    “沒有了。”傅卿雲很肯定地說:“從頭到尾,我們就隻埋過酒,除非……”他眸光閃了閃。


    “除非什麽?”百裏長歌追問。


    “沒什麽。”傅卿雲回過神,笑著搖搖頭,“連我也記得不大清楚了。”


    百裏長歌有些鬱悶,她敢肯定自己小的時候一定在這附近埋了什麽東西,隻不過她如今記不得了。


    “回去喝酒。”傅卿雲挑眉,抱著酒壇回了石桌。


    百裏長歌拿著蠟燭緩緩跟在他身後。


    傅卿雲已經斟好了酒,看她有些漫不經心,他索性奪了她手中的蠟燭放在一邊,催促道:“你不吃,我可要先吃了,待會兒涼了味道可不好。”


    “沒事,你先吃吧,我再想想。”百裏長歌對他擺擺手。


    傅卿雲拿起筷子,卻沒有心思吃,目光看向百裏長歌。


    她依舊抱著腦袋拚命回想,卻沒有一點頭緒。


    “今夜很可能是我們獨處的最後一個晚上,你可不能這幅表情。”傅卿雲含笑說完抬起酒杯一飲而盡。


    百裏長歌抬起頭,借著燭光見到他如玉的麵容染上幾分薄醉,眸子裏亮晶晶的,倒映出她發愣的樣子。


    “你想通了?”百裏長歌疑惑問道。


    “有今夜,足矣。”傅卿雲悠遠的目光掠向撒了幾點星子的夜空,“但我回去並非放棄,你說得對,隻有權才能決定命運。我知道你和他如今舉步維艱,所以我更不能留在這裏托你後腿,我要獨立,要變強大,那樣的話,萬一將來你們陷入險境,還有我這個後盾。”


    百裏長歌眼眶中有熱乎乎的東西滾來滾去,但最終,她還是強壓了回去,端起酒杯衝傅卿雲一敬,“不管以後發生什麽,你永遠都是我的卿雲哥哥,永遠都是為我種天香牡丹的傻小子。”


    “你這丫頭!”傅卿雲好笑地低嗤,“我要永遠是那個傻小子,還如何保護你?”


    百裏長歌噗嗤一笑,“我說是,你就是。”


    “好,你說是什麽就是什麽。”傅卿雲寵溺一笑。


    二人不再說話,埋頭吃燒鵝。


    醇正的桃花酒配上美味燒鵝,二人一杯接一杯喝了不少。


    百裏長歌有了幾分醉意,不知怎的,看向傅卿雲時突然就想到他這二十三年來在侯府連下人都不如的生活,想到姑姑拋棄他二十三年才來接回去,縱使以後錦衣玉食,恐怕也難填平這二十三年的漏洞了吧?


    他嘴上說不在意,可是被親生父母拋棄這麽多年再回去,有誰能真正做到輕易原諒?


    倘若不是為了以後能幫到她,他應該是堅持不會回去的吧?


    “卿雲哥哥,要不,你還是留下吧!”百裏長歌染了醉意的麵容此時豔麗若雲霞,她一笑,滿院的沉黑似乎都散去。


    傅卿雲被她晃了神,答應的話剛到嘴邊,腦子頃刻間清醒了幾分,他搖搖頭,“我要做能與阿瑾並肩的頂天立地的男人,不想做你的包袱。”


    百裏長歌抿唇,餘光瞥見被微黃燭光照亮的花圃裏,天香牡丹靜靜盛開。


    醉意瞬間散去,百裏長歌霍然直起身子,指著那處,“天香牡丹開花了!”


    傅卿雲聞言偏過頭,就見到花圃裏方才還含苞欲放的那幾株天香牡丹已經緩緩張開花瓣,血紅的顏色妖冶豔麗,仿佛開在三途河邊的彼岸之花。


    在燭光的襯托下,花瓣如同熟睡中的嬰兒伸了個懶腰,不疾不徐地分裂成兩朵並蒂。


    燭光閃爍,花開灼灼,芳香四溢。


    不過眨眼的功夫,花瓣無風往下落,飄在花叢中仿佛鋪了一層錦毯。


    “好看嗎?”傅卿雲含笑回過頭問她。


    “真神奇!”百裏長歌感慨,“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東西,它應該隻是叫了個‘天香牡丹’的名字,實際上和牡丹半分關係也沒有。”


    “對。”傅卿雲點點頭,“因為太美太珍貴,所以人們給它取了這麽個名字。”


    好久沒有喝過這麽多的酒,百裏長歌沒多久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傅卿雲收了盤子,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回到床榻上,替她蓋好被子。


    熟睡的百裏長歌容顏靜謐,兩頰微微薄紅,絕美素淨的輪廓柔和流暢,烏黑發絲似撒了朦朧光輝,潤澤明亮。


    傅卿雲看著她,心髒跳得有些快,從小時候去偷鵝被鵝群咬想到出府那年自己去送她,再想到她回府後對自己的百般照顧。


    他無聲笑開,伸出修長的手指在她的麵上描摹著她的輪廓,仿佛要將這一夜烙印進生命裏。


    燈芯劈啪爆響一聲,光影有些搖曳,百裏長歌的容顏以在明滅不定的光影中顯出朦朧美。


    這種不得全貌的感覺最能撩動人心。


    傅卿雲站起來準備去挑燈芯的身子愣在原地,心跳再次加快。


    他俯下身,薄而瑩潤的唇瓣剛要觸及到百裏長歌的唇,她突然皺了眉頭,嘴裏喃喃道:“殿下別哭,我將這個東西埋下,倘若十五年後我們都還記得,到時候你娶我,我對你負責如何?”


    ==


    蒼淵和葉輕默相繼進城以後,走在最前麵的葉痕突然踩著馬背飛身而起,高絕的輕功掠過巍峨的城牆,向著方才的方向走去,到了之前栓馬兒的地方,尋了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靠睡在上麵,妙目盯著天上零零散散的星子,一夜無眠。


    ------題外話------


    殿下反差萌有木有o(n_n)o~關於他們小時候的事,等正文完結以後,會寫在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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