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接下來,從京城到邊境,都發生了一次不大不小地震動。


    衛祥錦的事情沒有完,顧沉舟給出了這份筆錄,雖然摘清了自己,但也相當於親手將衛祥錦架在火上烤。


    衛家自然不能放任自己唯一的繼承人折在這邊,衛誠伯一方麵向各方協調一方麵向審查衛祥錦的係統施壓,同時還運用勢力去追查邊境那位在逃的毒梟線人,一時間整個邊境的水都混了起來。


    這個時候,衛家從軍隊係統插手行政警察係統,衛祥錦空降鍍金的事情又被人捅了出來,除了衛家自己焦頭爛額之外,連帶著還被關著的衛祥錦也吃了不少苦。


    問訊問訊問訊,審查審查審查。


    一連十多天,衛祥錦睜開眼睛就看見燈光,閉起眼睛還看見燈光,對麵審訊的人都換了幾個了,他還是留在同一間房間,坐在同一個位置,被人用已經問了無數遍的問題再重新折磨一遍。


    張副官從一周前就再沒有進來過了,衛祥錦倒是知道發生了什麽——在離開之前,張副官已經跟他說過外麵的局勢了,加上對方越來越放得開的審查手段,衛祥錦不用花太多精力,也能猜得出外頭的局勢隻有往不好的方向走,沒有往好的方向走的份。


    “怎麽會接到這個任務?”


    “上級委派。”


    “行政係統和軍隊係統不一樣,哪個上級將兩者混在一起?”


    “是武警民警合作,臨時抽調。”衛祥錦閉著眼睛將答案一一念出,接著就有人過來粗暴地弄開他的眼睛了,他盯著直射到眼睛裏的燈光,暗想不用刑訊工具,光光強光直射不給水喝不給休息,就完全能夠把一個鐵人熬垮了。


    好歹他還有一個司令兒子的虎皮。衛祥錦苦中作樂地想,這些人也不敢完全下死手……


    十多天來耳熟能詳的嗬斥大罵又在耳邊響起來了。


    衛祥錦眯著眼睛懶洋洋地左耳進右耳出。這個時候,他就更多的用一些愉快地回憶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了,比如他小時候跟自己媽媽去看京劇的時候啊,比如他小時候跟大院裏的小夥伴玩的時候啊,比如他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抽煙十八歲成年二十一歲成為少校的慶祝——


    然後他又想到了顧沉舟。


    小時候的京劇是顧沉舟和他一起看的,小時候的夥伴一起玩誰可以不在顧沉舟一定在,第一次喝酒就是跟顧沉舟一起喝,第一次抽煙他們兩個你一口我一口然後都嗆到了,二十一歲成為少校的那場慶祝,是他在顧沉舟出國前,和對方最後一次在圈子裏找個理由大玩一場,最後兩個人還坐在泰海河邊,看著粼粼的河水,肩並著肩,你一句話,我一句話。


    這個時候,一些以為遺忘了的小時候的記憶反而一件件一樁樁都浮現出來了。


    衛祥錦記起來顧沉舟小時候的樣子:身材其實不胖,但一張臉頰特別圓滾滾肉嘟嘟,兩頰的肉都有點垂下來,跑起來的時候還會輕輕顛一顛晃一晃特別可愛。眼睛大大的,頭發很軟,因為不喜歡剪頭發所以經常會長得很長也不去剪,直到劉海上的發絲紮到眼睛裏,眼睛被他自己用手揉紅了,才跟著他媽媽或者自己一個人跑到理發師那裏修建頭發……


    對了,還有湯圓的事情。


    衛祥錦以為自己一點記憶也沒有了——但真的沒有記憶的話,他怎麽會從小時候就開始熱衷於看顧沉舟吃湯圓?


    他記得那個時候……顧沉舟真的很小很軟,不止臉頰臉頰肥嘟嘟的,手掌也胖乎乎的,還愛一直握著,整個人看上去都跟一隻大號湯圓似的……


    那個時候,顧沉舟的母親沈柔身體還沒有完全垮掉,雖然一年裏頭照樣有半年是病著的,但至少還有半年不在床上躺著,可以照顧自己剛生下來的心肝寶貝。那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說話細聲細氣的,懂得很多,鋼琴啊文學啊做小點心小甜食啊……衛祥錦對於沈柔的記憶就真的隻有一點點了,他想了想沒有再想到什麽,就很快再把注意力轉回顧沉舟身上。


    那時候的顧沉舟像個大湯圓或者大餃子?總之他看過一次知道這是自己的弟弟之後就上了心,恰好那時候過年,他跟自己媽媽到隔壁顧家串門,顧沉舟的媽媽笑眯眯地給了他一碗湯圓,他惦記著自己的大湯圓弟弟,想端上樓去吃,卻不被同意……於是他坐在椅子上,左磨蹭又磨蹭,終於磨蹭到所有大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別的地方的時候了。


    他悄悄端著湯圓跑上樓,看見了躺在床上的顧沉舟。


    那時候顧沉舟已經會說話了,就是不利索,看見他了一直叫著“衛、衛”,聽上去就跟“喂、喂”一樣。


    但他還是感覺很高興,這種感覺大概就跟小孩子碰到了自己的同類一樣,然後他就勺了個特別大的湯圓給對方吃讓對方跟自己一起分享好東西……


    那時候顧沉舟坐在涼席上,也很高興地張開嘴巴吞了他給的湯圓。


    他衝顧沉舟一直笑著,顧沉舟含著東西也傻呼呼地衝他咧著嘴。


    然後對方吞了一下,湯圓沒有吞進去;又吞了一下,湯圓還是沒有吞進去;再吞了一下,湯圓卡在喉嚨裏了……


    衛祥錦想到這裏,就想起來那個時侯,對方嫩白的小臉因為急著要把湯圓吞下去,結果憋得都紅了,後來湯圓卡在喉嚨,對方的臉就真的漲紅了,然後整張臉皺起來不可愛了,他一開始還笑著呢,笑著笑著突然覺得不對,又瞬間急起來了,然後就用力出聲叫人——但不知怎麽搞的,最後所有人都說他站在顧沉舟的床前嚎啕大哭……


    後來呢?後來回到家裏,他被黑著臉的衛誠伯揍了一頓。


    再後來呢?再後來他又去了顧家,顧沉舟還是坐在床上玩,看見了他也一樣很高興地叫著“衛、衛!”


    然後就是現在了。


    他們……都長大了嗎?


    2013年3月27日。


    距離衛祥錦和顧沉舟被帶走二十一天。


    距離顧沉舟回京第二十天。


    這二十天的時間,因失職罪落馬的京城市長位置空著,最有希望上去的林立德和李瑞爭得難分難舍。衛家因為衛祥錦的事情,在行政一係被盯得滿頭包,恨不得把一天掰成兩天用來解決事情。


    顧沉舟一直沒有在圈子裏露麵,圈子裏已經開始傳起了一些流言;而不管怎麽樣,總比被軍隊整整審查了二十天,嘴唇幹裂,臉頰凹陷,整個人都輕了好幾斤的衛祥錦好上許多了……


    晚八點二十八分。


    出事以來第一次,衛誠伯踏進顧家的家門。


    顧新軍連忙招呼衛誠伯坐下,又是上茶又是遞煙,竟挑著好話往對方跟前遞。


    衛誠伯神情淡淡的,說話也特別直白:“老顧,我來這裏就一個事:我現在要搞賀南山,你給我個準話,搞不搞他?”


    顧新軍的動作停下來,他沉默半晌:“現在要搞,拿什麽搞對方?”


    衛誠伯就冷笑了一聲:“那你說,什麽時候搞?”


    “還是要等待時間和機會啊。”顧新軍搖搖頭,“賀南山這種人,你很難一下子把他弄下去。”


    “時間和機會,”衛誠伯重複一遍,“我兒子就要被定罪了,你還跟我講時間和機會?”


    顧新軍安慰衛誠伯說:“這件事我們以後肯定要想辦法抹平,但是現在你就算直接跟賀南山對上,也無濟於事。”


    衛誠伯深吸了好幾口氣,來的時候他是氣得肝都疼了,現在說了兩句話,他是氣得肝都炸了:“顧新軍,你兒子把我兒子坑到這個地步,你還在這裏跟我打官腔?”


    顧新軍臉色也不好看起來:“老衛,這件事——這件事是沉舟對不起祥錦,回頭等祥錦出來了,我把他押過去給你們賠罪。”


    “不必了,要不起。”衛誠伯冷笑說,話說到這個程度,兩人都有撕破臉的傾向,他的聲音也漸漸大起來了,“顧新軍,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對不對付賀南山?就是現在這個時候!”


    “這個時候肯定不可能!”顧新軍也發怒了,“衛誠伯,你腦袋清醒點,不要因為最近被人連續攻擊就犯這樣的大錯誤!這個時候我們除了跟賀南山憑積累死掐之外還抓住了他什麽毛病?他背靠著鬱係,正樂意我們跟他死掐呢!”


    衛誠伯臉黑得跟鍋底一樣了,他真是氣炸了五髒六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一甩手掉頭就走!


    顧新軍的表情看上去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他坐在沙發上,端著茶杯的手都是抖的……片刻之後,他啪地一聲就將手中的茶杯狠狠摔了,茶水濺了一地,接著就打電話給自己的司機,叫車去汪博源那裏。


    這些高官擺在明麵上的生活,老實說很少有什麽秘密。


    衛誠伯怒氣衝衝地離開顧新軍的房子的事情,不過十幾二十分鍾,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汪博源見到顧新軍的時間正好是一個小時之後。顧新軍和衛誠伯鬧翻的事情半個小時前他就知道了,還著實分析了一番,就是沒有想到,顧新軍會隨之就找了過來。


    “顧部長來了。”盡管心裏有些疑惑,汪博源麵上也不顯,隻帶著笑意讓顧新軍坐下,又讓廚房裏的保姆出來泡茶,“喝口茶,還是那份鐵觀音!以前我們遂林共事,天天出亂子,不是你拿著茶過我辦公室,就是我拿著茶過你辦公室,一坐就是一下午。”


    這話表麵上是在說過去,實際上兩個官員坐在一起能聊什麽?還不是聊政治,說這句話就是給了顧新軍一個交流衛誠伯事情的台階。


    顧新軍果然擺擺手直接說正事:“汪書記,這次來是有事麻煩書記啊。”


    作為當政看好的下一任接班人,汪博源自然有自己的氣度,微微笑了就說:“是關於什麽的?”


    “是我和衛誠伯的一些小分歧。”顧新軍說,看著汪博源沉吟起來的樣子,他又說,“我和衛副司令之間的事情按理說不該來書記這裏的,不過這些事情也不全是私事,還涉及到了一些政治上的傾向。”


    汪博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想那個‘小分歧’可是十分精準的形容啊——既暗示了他們的根本目的相同,又明說了兩者在執行上有一些不和諧的地方:“顧部長的意思是?”


    “衛副司令最近恐怕急躁了一點,”顧新軍也是直言不諱了,“我們現在的首要目的,還是積累再積累,這樣才能積蓄力量,一擊奏效!”


    這話正切中汪博源現在施行的方針。


    汪博源神情舒展了一些:“關於積蓄力量……”


    “現在就是一個好機會。”顧新軍說,也算是隱晦地表態了,“我覺得我們爭取的那個位置就很重要。”


    那個位置當然是指京城市長的位置。


    汪博源神情不露,和顧新軍又交談了幾句,顧新軍就起身告辭了。他挽留了一會,沒有把人留下來,也就將人送了出去,回頭再坐到沙發上時,就在心頭慢慢琢磨著剛才的事情。


    “爸爸!”女音從房間裏頭傳來,汪博源一抬頭,就看見自己的女兒俏生生地站在房間門口衝他笑。


    他笑著搖搖頭,對自己女兒招招手:“思涵過來,又聽壁腳了?”


    汪思涵一瞪眼睛,假作嗔怒道:“明明是你們說話太大聲了!”


    汪博源老來得女,本身和妻子感情也很好,很疼這個唯一的女兒,笑嗬嗬地說:“好、好,是我們說得太大聲了。你剛剛聽見什麽,都說說。”


    汪思涵穿著家常的睡衣,坐到沙發上挽住自己爸爸的胳膊,沉思了片刻說:“我猜——顧部長過來有兩層意思。第一層意思是表明他和衛司令的分歧,他恐怕是怕被衛司令再裹挾起來一起對付賀總理;第二層意思,就是他會站在爸爸這邊,盡力幫助爸爸。當然這兩層意思都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他和賀總理是政治敵人,要他站在我們這邊,我們就必須對付賀總理。”


    “覺不覺得自己說的話前後矛盾?”汪博源說。


    汪思涵想了一想,笑道:“不覺得,這是一個時間的問題。顧部長剛剛說的那個‘小分歧’和後來的那句‘一擊奏效’都明確地點了出來,他們的大方向是相同,都是要對付賀總理,但在具體實施手段上,這兩位有很大的不融洽。”


    汪博源微微點頭。


    汪思涵繞過汪博源胳膊的那隻手抬起來,捏捏自己有點肉的下巴,又說:“從顧部長等不到明天,大半夜地跑過來的急迫程度來看,明天衛司令會過來要爸爸表態?畢竟衛司令站過來,就是因為跟賀家的那點事情。如果爸爸不答應衛司令,那麽衛司令很可能就不站在我們這邊了?但是如果爸爸答應衛司令,那麽顧部長又明確表示了自己和衛司令之間對此事認識的差別——”


    汪博源笑而不語。


    汪思涵卻皺起眉,覺得自己仿佛有點抓不住重點:“爸爸,接下去……你要麽選擇顧部長,要麽選擇衛司令?”


    汪博源嗬嗬笑了聲,若有所指:“是啊,我要麽選擇顧新軍,要麽選擇衛誠伯。”


    “那你會選擇哪一個?”


    汪博源拍拍自己女兒的肩膀:“思涵,軍政體係是不同的,衛家在軍方勢力不小,在政治這塊就不夠看了。眼下這個關鍵時期,我除了選擇坐組織部長位置,本身在政治中也很具有影響力的顧新軍外,還能是哪一個?”


    “那麽衛司令呢?”汪思涵又問,“會離開我們這一係,重新站到中立的位置去?”


    自己女兒並不打算走政治道路,雖然從小耳濡目染,但有些關鍵的問題還是摸不到竅門。


    汪博源也尊重女兒的想法,並不經常跟對方說政治和自己工作上的事情,隻在對方表現出興趣問起來——比如現在——的時候,才泛泛地點了一點:“衛家現在,在行政這塊的處境不太好,牽扯到了一些比較麻煩的事情,許多人想乘著這個時機,衝上去在衛家身上咬下一塊肉來。這個情況持續久了,衛誠伯就算是一隻大象也堅持不住。現在他是想要孤注一擲了,但衛家本來就是靠顧家才把手插到行政裏的,顧新軍又明確表示不支持衛誠伯的想法,衛誠伯就算要孤注一擲也沒有辦法,再加上他的孩子此刻還被關著等著撈出來……隻能壯士斷腕,抽身回軍隊了。”


    汪思涵聽到這裏,心有戚戚焉,臉上也跟著帶出了一點情緒。


    汪博源對此隻能無奈地搖搖頭了,就像有些人天生就是玩政治的料,也有另外一些人天生就不適合在政治裏頭打滾。


    “哎,”汪思涵憂愁地說,“政治什麽的也太凶殘了,其實空降鍍金很正常,這次的事,之前明顯是個陷阱,之後就是大家打落水狗,衛司令倒黴了……”


    汪博源隻微微帶笑地聽著。


    汪思涵呢,說到一半的時候看見自己爸爸的笑臉,突然覺得對方笑容分外有深意。


    2013年4月3日。


    又一天過去了。


    衛祥錦呆在這間狹小的似乎永遠打著強燈光的房間裏,等待著今天新一輪的審訊。


    十分鍾。


    二十分鍾。


    一個小時。


    他閉著眼睛在想那些審訊的人是越來越不準時了,也許再過兩天他會被人遺忘在這裏?


    門突然開了。


    衛祥錦沒有轉過頭,還是那個走進來的人站在他身旁叫他衛少,他才一下子驚醒起來,側頭看過去,看了好一會,才認出對方是衛誠伯身旁的張副官。


    “衛少,你可以出去了,還站得起來嗎?”張副官看著衛祥錦的眼睛裏漸漸有了神采,連忙一邊扶起對方,一邊擰開帶進來的礦泉水瓶蓋子,遞到衛祥錦唇邊。


    衛祥錦幹裂出密密麻麻傷痕的嘴唇一碰到清水,就反射性地收縮了一下!他猛地抬手搶過對方手中的礦泉水,對著嘴巴就咕嚕咕嚕地喝起來,喝到一半被水嗆住了,咳出了眼淚還死命地往喉嚨裏倒水!


    “衛少,衛少,慢點,慢點!”一旁的張副官連聲說道,心驚膽戰地害怕衛祥錦真把自己嗆到不能呼吸那個地步。


    但除了中途一次嗆到之外,衛祥錦並沒有再出什麽事。一整瓶頃刻就喝光了,他將空塑料瓶抓在手裏,抖著手用力捏了好一會,才將塑料瓶慢慢捏扁。


    “衛少?”張副官還在小心地窺著衛祥錦的神色。


    “行了……”衛祥錦用幹啞的嗓音說,他的身份擺在那裏,那些審訊的人畢竟不敢太過分,隻是用了一些很常規的手法,再後來,還是因為外頭的局勢發生了變化,勢力傾軋之下有人暗中授意,審訊人員才稍稍放開手腳,讓衛祥錦結實地吃了一回苦頭,“我沒事,可以走了?”


    “可以走了,司令就在外頭等著你。”張副官說,還想伸手去扶衛祥錦,但衛祥錦將他推開了,自己站起來搖晃幾步,就走得穩了。


    一路無話,等要出大樓的時候,張副官提醒衛祥錦:“這次除了司令之外,還有人來了。”他沒有說名字,是因為覺得衛祥錦肯定聽得懂這句話又未必想聽見那個名字。


    衛祥錦確實聽得懂。他的走路走得更快,邁步邁得更大,直到他走出走過轉角走出大樓看見站在外頭的兩個人!


    一個是他爸爸,一個是顧沉舟。


    衛祥錦在原地站了一會,他沒有立刻往衛誠伯那邊走去,而是腳步一轉,走到了站在他斜對麵的顧沉舟身前。


    顧沉舟也在看著衛祥錦。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站在他麵前的人變得臉頰凹陷,胡子拉雜,眼裏布滿血絲——並且全身都散發酸臭的味道。


    他從沒有見過衛祥錦這個模樣。


    在他的記憶裏,衛祥錦從小到大,天生地神采飛揚。


    衛祥錦深吸了一口氣。是他先開口。他慢慢說:“……小舟。”


    顧沉舟看著衛祥錦。


    “你給我一個理由?”衛祥錦也看著對方,他看見對方平靜表情下藏著的愧疚,看見對方垂了垂眼睛不願意看他……他太清楚這樣的表情出現在對方臉上意味著什麽了,他不願意看到對方這個樣子,他用近乎命令的語氣說,“你給我一個理由!”


    “祥錦,對不起。”顧沉舟隻能這樣說。


    衛祥錦又深吸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己應該好好說話,但下一刻,他抬起腿用力照著顧沉舟肚子踹去,怒不可遏地說:“操他媽的!顧沉舟你連個理由都他媽不給我?”


    這一下力道又大又沉,顧沉舟直直被踹飛幾步倒在地上。他接著就站起來,站在幾步之外看著衛祥錦。


    衛祥錦嘴唇蠕動,又失望又難過,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說什麽。


    這時候,旁邊的衛誠伯沉著臉開口:“夠了,祥錦,你回來,我們走。”


    衛祥錦最後看了顧沉舟一眼,什麽都沒說,轉身跟衛誠伯走了。


    顧沉舟一直等著衛祥錦和衛誠伯上了車,車子又開出視線之外,才慢慢伸手,拍拍褲子上的灰塵,走到自己的車前坐進去,然後發動車子跟著離開。


    距離這個地方並不太遠但也不太近的岔道旁,坐在車裏的賀海樓收起自己手上的望遠鏡。他看到了很滿意的一幕,覺得自己跟著顧沉舟特意趕過來真是再英明不過的決定了。


    他就是在想,在顧沉舟轉身上車的那一刹那,顧沉舟自己,到底有沒有發現,他平靜的藏著愧疚的那張臉上,還有一些不多的、但確實存在又根深蒂固的冷漠?


    顧沉舟,你到底知不知道,骨子裏,你和我是一樣的冷漠又虛偽?


    賀海樓將手撐在方向盤上,撐著撐著突然就輕笑起來。


    這可真是上天賜給他的,最精美的獨一無二的玩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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