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館開得很快,後頭三公主四公主騰出手來,親自敦促,京中雖對此事多有疑慮,然而看在帝姬出頭,七皇子也在其中,多少不敢怠慢,房舍等等皆並無懈怠。


    又有薛皇後於朝中嘉獎七皇子與兩位公主仁德之心,又賜下了一個藥園子,雖其中並無貴重的藥材,尋常的卻都可得了。


    夷安這一回做了無名英雄,忙前忙後忙碌了幾日,這才與馮香一同閑了,因薛義得薛皇後旨意,今日護衛攻城車往青海去了


    一時間京中竟空閑了許多。


    這一日,夷安與馮香正在說話,長安縣主正敦促馮香將一碗黑墨水似的藥喝了,翻出了蜜餞來吃,這才歎氣道,“這勞什子苦的很,我瞧著姐姐竟仿佛是在遭罪了。”


    這是宮中太醫給馮香調試的湯藥,專門兒給她治嗓子的,雖是好東西,隻是苦的要命不說,還叫人上火,如今馮香的腦門兒上起了好幾個火泡,叫大太太心疼的不行,使人做了清熱去火的湯來給馮香飲用。


    “良藥苦口。”馮香從來沒有過妹妹,從前的家中那幾個姐妹不說也罷,此時看著對自己抱怨的夷安,不由抿嘴笑了,急忙在紙上寫,“幾位老大人已經很用心,況日子過得好,藥都不苦了。”


    太醫診治以後,說她雖然嗓子壞了,這麽多年都沒有治,耽擱了最好的時機,然而卻還有希望,就叫馮香心中雀躍。


    她從前吃的苦多,自然不是如今越發嬌氣的夷安能比的,這點子苦頭不過是個零頭罷了,此時在夷安眼巴巴的目光裏含笑抿了蜜餞,這才拿著手中的針線,對著歎了一聲的長安縣主示意了一下,後者認命地也拿起了手上的鞋來,兩個人就在暖洋洋的院子裏低頭幹活兒。


    一個飛針走線在做給大太太衣裳,長安縣主隻會寥寥幾種,繼續給親爹做鞋,一時竟鴉雀無聲,隻叫過來的大太太無奈地搖了搖頭。


    “府裏頭針線上的人多了去了,難得有假,你們還忙碌什麽呢?”醫館的名聲傳播的很快,雖然夷安沒有得了最大的便宜,不過人都不是瞎的,多少知道她在其中出力。雖在勳貴之中依然是百裏挑一的母老虎,然而在百姓之中風評極好,與兩個公主都叫人稱作活菩薩,更有馮香不斷地給人看診幫襯,哪怕病人身上再髒再亂也並不厭煩,因此頗有名聲,與她看診的更多了。


    想到夷安與馮香都為人稱讚,大太太就恨不能帶著兩個女孩兒往外頭顯擺顯擺。


    “這是咱們的孝心,母親心裏偷著樂就是了。”夷安叫大太太喂了一口糖水,吞了這才笑道。


    “你隻說這話逗我歡喜吧。”大太太坐在兩個女孩兒的身邊,細細地看著她們針線,正說笑,滿心的快活時,就聽見外頭有丫頭過來,不由笑問道,“難道又是誰上門不成?”


    說了這話,目光就在夷安的身上逡巡,帶了幾分笑意。


    這說的就是蕭翎了,夷安一點兒都不覺得害臊的,得意洋洋地仰著頭。


    這就跟驕傲的小母雞似的,馮香看了一眼就撲哧一聲,低頭忍笑。


    那丫頭卻遲疑了一下,這才回道,“是三爺府上,郡君傳的話兒來,說是二太太明兒入京,因此不能來與太太請安了。”


    大太太滿心的歡喜,頓時就跟潑了冷水似的,笑容落下來,淡淡地應了,命這有些忐忑的丫頭下去,見夷安也不笑了,往自己遲疑看來,便搖頭道,“我與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既然你三哥分家去了,日後,就這樣兒吧!”


    她哪怕是入京的日子過的極好,卻也不能就這樣兒原諒苛待了夷安的二太太,這種怨恨叫她日日不忘,哪怕是如今幸福圓滿,卻依舊不能釋懷。


    況她素來是個爽直的人,既然心存厭惡,也懶得去與二太太上演什麽妯娌情深的戲碼,想著當日宋家一家都靠著自己在養,回頭欺負她閨女,頓時心裏生出怨恨,也不願意與兩個女孩兒看出來,起身就走了。


    夷安微微遲疑,見馮香疑惑,還是將從前的舊事與馮香說了。


    馮香自然皺眉,對夷安有些擔憂。


    她這些時候見過夷柔,知道夷安與夷柔很親近,也見過武夷郡君,如今想到兩家竟有這樣的舊怨,多少於夷安為難。


    叫人擔憂的,卻不止長安縣主,此時拿著書信的蕭真,繃著臉看著書信上的話,閉了閉眼,放在了宋衍的麵前。


    宋衍目光掃過,也有些皺眉。


    “莫非是母親……”夷柔在一旁心中忐忑,見蕭真不動聲色,然而宋衍卻有些不喜,心裏咯噔一聲。


    二太太的性情,她太知道了。


    “並沒有什麽,不過是些抱怨罷了。”宋衍抿了抿嘴角,看著書信上二太太與自己抱怨途中艱苦,又說兒子兒媳竟知道母親上京,也不往家中迎接,由著母親吃苦實在怠慢的話,轉頭與蕭真說道,“母親這話多有苛待,是我對不住你。”


    這重重埋怨,雖沒有指名道姓,然而他知道是衝著蕭真而來。他不能叫蕭真忍著。那是他的母親,他孝敬天經地義,然而蕭真卻不該受這樣的委屈,此時宋衍頓了頓,這才與蕭真輕聲道,“不然,你回王府幾日,待母親這股子氣兒消了,我再接你回來。”


    “不過是些抱怨,算不得什麽。”蕭真戰場上廝殺出來的,心胸不是尋常女子可比,對女子之間的計較也並不十分在意,哪裏這麽脆弱,二太太的抱怨不過是清風拂麵,便搖頭道,“並不是這個緣故。”


    她對女子頗為容忍,對二太太這種嘴上厲害的也沒有什麽想法,此時微微猶豫,見夷柔隻在一旁擔心,這才與宋衍低聲道,“我擔心的是三妹妹。”


    宋衍的臉色微微變了。


    嶽西伯府對夷柔高看一眼,蓋因大太太行事妥帖,是個十分叫人尊重的人,日後若是叫人家府裏聽見二太太這種種不像樣兒的抱怨,又該如何?


    “府中……”宋衍頭疼死了,然而那是自己親娘,總不能趕走,見夷柔一無所覺的模樣,恨不能歎氣,便與蕭真歎氣道,“從前母親雖也喜歡講究,卻也沒有如今這樣兒。”


    這書信上透出了的那股子怨氣叫他心裏發疼,見蕭真靜靜地看著自己,他低頭想了想,這才與她說道,“且看以後吧,許是路上辛苦些,才叫母親心情不好。”


    “府中母親要住的院子我都預備下了。”蕭真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又好奇地與宋衍問道,“這信上說,與母親一同入京的還有個七妹妹?可有什麽忌諱不成?”她見宋衍搖頭,這才頷首道,“既如此,我就放心給她預備起居。”頓了頓又問這名為夷寧的七姑娘,知道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卻能在老家服侍二太太,也覺得這個妹妹有自己的風骨,多了幾分喜愛。


    “我與伯娘傳話兒,說母親明日就到京。”蕭真頓了頓,便與宋衍說道。


    “分了家,就叫母親不必走動的那樣勤快。”宋衍頓了頓,就與對麵的夷柔肅容說道,“你嫂子不好說這些的,你以後跟著母親,多開口攔著些,別叫母親給人添不自在。”見夷柔應了,他便皺眉道,“七妹妹,我的本意,是想叫她住到大伯娘處的。”


    夷寧小小的孩子能守得住清苦照顧二太太禮佛,就這點,宋衍就知道這是個好孩子,也恐母親把好孩子耽誤了,便與蕭真說道。


    “四妹妹在山東,就很喜歡七妹妹,七妹妹與她也投緣。”夷柔想到從前夷寧張著小胳膊攔在夷安麵前的小模樣,也笑了。


    這一笑,就少了許多的凝重,蕭真覺得如此倒也很好,這才勸著兄妹倆歇了。


    第二日一大早,宋衍就起身整裝,與蕭真夷柔一同往城外去,就見遠遠地一架馬車過來,到了三人麵前,就見簾子一挑,露出了二太太的臉來。


    二太太的臉色並不好看,然而目光落在宋衍與夷柔的身上時卻帶了幾分歡喜,隻是目光再落在了身姿筆挺落拓,豔若桃花兒的蕭真的臉上時,飛快地閃過了一絲不快,到底忌憚這是宗室女,是貴人,微微點頭,這才縮回了車中,由著幾個孩子引著車到了如今的府中。


    一下車,二太太就叫這極華麗的宅院驚呆了。


    “郡君知道母親要來,十分在意,特特命人收拾的。”宋衍見鎮住了老娘,見車裏頭一個小姑娘滾了出來,邁著小短腿兒跑到自己麵前叫哥哥,不由摸了摸她的頭發,轉頭與被這寬闊宅子震撼得不輕的二太太說道。


    “這……”二太太知道兒子住在了兒媳婦兒的陪嫁宅子裏,正有些不自在,覺得蕭真這是拿著自己的富貴給人沒臉,然而就見府中一隊女兵護衛左右,氣勢逼人叫人心生畏懼,叫人不敢開口說話。


    那些女兵腰間的戰刀鋒利,不知為何,二太太就抖了抖,有些不自在地往蕭真的方向看去。


    蕭真喚了一聲母親,見二太太竟不吱聲兒,便站在宋衍的身邊,夷柔微微皺眉,卻擠出笑上前扶住她笑道,“嫂子忙碌了好幾天,都是在給母親收拾住處,十分勞累呢。”她不願叫蕭真聽見母親的刻薄之言,扶著二太太就往花廳去,然而聽見二太太口中的一聲冷哼,卻還是心中有些黯然了。


    這一年的禮佛,二太太從前的骨氣仿佛都沒有了,更多的,卻是怨憤與抱怨。


    “不愛聽的,就不要聽,心裏憋得很了,”宋衍見蕭真看著自己,抿嘴嚴肅地說道,“你就揍我。”


    蕭真眼角流露出淡淡的笑意,想著二太太色厲內荏的眼神兒,微微搖頭,牽著宋衍的手跟著一起走,走到了花廳,就見二太太坐在了整座上四處看著,顯然這屋子比山東時的貴氣多了,便立在一旁說道,“母親若有什麽不喜,就與我說,咱們再換就是。”


    “嫂子坐著說話。”夷柔見二太太目光炯炯,仿佛竟然還有叫蕭真立規矩的意思,嘴角一抽,就拉著她坐在一旁,這才與二太太笑道,“都是一家人,做什麽站著說話這樣見外呢?況嫂子站著,我竟不好意思安坐,母親疼愛咱們呢,想必舍不得咱們遭罪,對不對?”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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