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也知道的,謝介到最後也沒能等到他的種子爹變成人,並且很快就迎來了“他爹早已經死了,不可能變成鬼魂回來陪他”的痛苦成長。


    幫助謝介成長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親娘,鎮國大長公主。


    也不知道聞天是聽誰說的,她不能再這樣任由她兒子胡思亂想下去了,小孩子一開始有這樣的想法是可愛,想多了就是神經病了。


    鎮國大長公主戳破兒子夢想的方式很簡單,掰開了、揉碎了的把她的駙馬是怎麽死的,她又是怎麽給他複仇的前後始末,都一股腦的灌輸給了兒子。傾銷式的,過於強烈的,不遮不掩,鮮血淋漓,用足夠的真實敲碎了兒子心房的殼。


    這種虎媽似的教育很殘忍,謝介不是沒有怪過他娘的,隻是後來他大舅和他說,在講這話的時候,他娘其實是在把她已經漸漸愈合的傷口,再一次全部撕開了給他看。不僅看,還要告訴他,別做夢了,你爹——也就是我丈夫——他早就死了,死的透透兒的,我親自給他收的屍,親自給他穿的衣,又親自扶靈南下,把他葬在了我的老家。連我都不做他能夠起死回生的夢了,你又在這裏瞎裹什麽亂?


    拜親娘所賜,謝介小小年紀就知道了很多他本不應該知道的辛秘,順利錯過了青春期,雖然熊,卻不叛逆。


    說了這麽多,真正要表達的是……


    謝介到最後也並沒有放棄和他娘的抗爭,不讓他對著種子嘮嗑,那他就把一腔熱情寄托在祭文上唄。


    寫好祭文,做成燈罩,看著它隨波逐流,直至陰陽。他爹在九泉之下肯定能夠看到的,謝介就像是小時候堅信他的那個神仙種子是他爹的臨時住所一樣,此時依舊堅信著荷花燈的威能,它可以把他的思念送到很遠的地方。


    放燈自然是要晚上放的,謝介在牛車上小睡了一覺,天就黑了,南湖邊來祭祀的人更多了,除了祭祀自家先人,大部分人都會順便給謝鶴放一盞燈。


    四生子早就給謝介找好了地方,不敢讓他上船去晃悠,就找了湖邊最開闊的地帶。


    隔著湖岸線,那邊是人山人海,仿佛看不到頭,這邊卻是隻有謝介和他的侍衛。謝介拿過他的燈,這次依舊是倔強的打死不肯讓人扶,就像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蹣跚著走到了湖邊,輕輕的放下了他今年想要和他爹說的話。


    話之多,一盞燈根本放不下。


    所以,謝介準備了好多盞,挨個放。細心的四生子三個都在湖麵上乘著小舟,在不同方位,一點點幫助那些本應該靜止不動的荷花燈排著隊流向遠方。


    十裏南湖,燈火煌煌。


    一色湖光萬頃秋,忽有北風起,吹散了不知何時聚濃的陽陽白霧。恰謝介抬頭,從如鏡的湖麵直直看去,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一抹與眾不同的山水墨。


    浮嵐暖翠,故人朦朧。


    他、他爹?


    白藏涼月,那人一身青衣,好像於碧城的九折途破霧而來,不似人間造化。他也在湖對麵放燈。但那份麵如冠玉,風姿卓越,哪怕在人群中彎腰,也必然是卓爾不群的,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不同。小燈晃晃悠悠,還真就隔著湖,飄到了謝介手上。


    燈罩雪白,墨色暈染,隻寫了幾個字:“我回來了。”


    謝介:“……”


    艸你大爺啊!占便宜占到本世子頭上了?!


    雖然謝介有過那麽一瞬間的腦子不清楚,真的以為對麵那就是他爹,但他又不是個傻子,很快就反應過來,對麵那人隻是長得比較像他爹而已。


    不對,是長的比較像他想象中的爹而已。


    謝鶴死的時候,謝介還是個吃奶的孩子,什麽都不可能記得,所以他以為的爹,隻可能是他根據旁人對謝鶴的描述所拚湊出來的想象。而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就在今時今地,謝介想象中的人竟然真的從他的大腦裏走了出來,廣袖寬袍,芝蘭玉樹。沒有一處不完美,沒有不一處不符合謝介的期待,簡直就是我喜歡的樣子你都有。


    除了對方一上來就占他便宜!


    我爹才沒有對麵那人那麽討人厭呢!


    隨著蓮花燈一起而來的,還有底座上托著的一圈精致小巧的點心,正是謝介小時候最喜歡的滴酥鮑螺,口感適中,造型可愛,方便一口一個,吃到地老天荒。


    但……謝介小時候喜歡,不代表他現在也喜歡,他早已經過了那種愛吃過於甜膩的點心的年紀。


    當著對方的麵——他知道對方一定在看他——謝介挑釁的捏碎了一個滴酥鮑螺,惡狠狠的。


    對方、對方卻笑了。哪怕隔著半個湖,也能看到對方明顯的肩膀抖動,飄飄乎如欲乘風的袖子在空中抖出漂亮的弧度,充分詮釋了那份笑意。湛湛長空,亂雲飛度,男神還是那個男神,卻好像眼中多了點像是在看不懂事小孩玩鬧的寵溺。


    顯得他有多大度似的,其實根本就是在看人笑話!


    至少謝介是這麽認為的。


    長這麽大,小爺他還沒被誰這麽挑釁過呢!簡直是反了天了!


    “他知道我是誰嗎?!”謝介並不覺得沒事幹搬出他娘、他爹、他小舅這些背景有什麽不對或者丟人的,他就是投胎技巧好啊,不服你也去重新投一個好了。


    “他肯定知道啊,”錢甲踮起腳尖看了又看,小聲在謝世子耳邊回道,“但問題是您知道他是誰嗎?”


    謝介有點憋氣:“……誰?”


    “房郎,房朝辭。”


    謝介在腦海裏很仔細的想了一下,才回憶起了房朝辭到底是哪號人物,那個故意模仿他爹的山寨版!


    錢甲:“……”都說他們兩個不是一種類型了qaq。


    “所以呢?我怕他?”謝介撇撇嘴,用盡全部的表情想要表達一個不屑一顧。三年前的狀元郎很稀有、很值錢嗎?如今頂多也就是被分配到了一個什麽中央的小官吧?這種地位的人連給他上門請安的都不配!


    “您確實該怕。”錢甲壯著膽子還是把話說了出來,這是早在謝介表達出對房朝辭莫名其妙的敵意之後,宅老就囑咐過他的,讓他一定要在關鍵時刻勸住謝介。


    “憑什麽?”謝介很不滿,這人到底什麽來頭?背景能比他還大?總不能是他小舅的私生子吧?


    “憑他是太府寺新晉的少卿。”


    太府寺,即人們口中常說的大司農,掌管著天下的錢穀金帛和貨幣,大啟很多賺錢的衙門都在其管轄之下。太府寺最大的官是從三品的太府寺卿,其次就是少卿,從四品,隻一個,專管的賺錢衙門有好幾個,其中有一個絕對是謝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店宅務。


    縣官不如現管,這是阻礙在謝介賺錢通途上的衙門的直屬上司的直屬上司。


    你說怕不怕?


    “他怎麽升官升的這麽快?他是竄天猴嗎?!”三年前的狀元郎,如今已經是從四品的大員了,有沒有搞錯?!謝介他娘還是大長公主呢,他至今都隻有個爵位和虛銜。


    “據、據說他上麵有人。”


    “誰?”


    “鎮國大長公主。”


    “……”到底誰特麽才是親生的?!


    謝家的牛車就這樣匆匆的來,又匆匆的走了,仿佛連車轅碾過黃土上的落紅時都充滿了霸道與氣勢,轟轟烈烈的,隻留下房朝辭看著碎成渣的滴酥鮑螺,眼中困惑。


    六郎仰頭看著自家阿郎,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一刻阿郎給他的感覺,如冰山融化,也若蓬瀛來客走下神壇,總之就是好像在一瞬間活了過來,帶著恰到好處的不知所措,人間煙火。而這一切的改變卻都是因為那家仆從很討厭,主人也不見得有多好的謝世子。


    “去查查。”房朝辭這樣吩咐。


    “查一下那世子的弱點?”


    房朝辭莫名其妙的看了眼六郎,不知道他這個想法從何而來:“去查查他最近喜歡吃什麽,是不是變了口味。”


    六郎:“……”


    作者有話要說:攻君真不是男主的爹→_→他隻是碰巧完完全全按照男主的心意長的而已。好吧,這不是碰巧,到底是怎麽完成這一超高難度的操作的,你聽我繼續編啊【喂】。


    ps:之前剛回家,腦子有點跟不上,忘記說了,南湖的原型就是西湖,想必已經有很多親親看出來了,蘇大才子就是蘇軾啦。蘇軾上書修西湖是真事。但當初宋朝的皇帝到底是不是因為大閘蟹才同意修湖的,這個就不好說了,故事肯定會帶有一定的作者杜撰和誇張的演繹,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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